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新传研读社(ID:xinchuanyandushe),作者:安德烈·古斯曼、塞思·刘易斯,题图来自:图虫
写在前面:
本期推送的研究论文来自2020年第1期《新媒体与社会》(New Media & Society)。这篇论文讨论了传播学者应该如何参与到“人机传播”的研究中,并提供了未来的三个研究方向。论文作者为安德烈·古斯曼(美国北伊利诺伊大学)和塞思·刘易斯(美国俄勒冈大学)。以下为论文摘译:
70多年来,人工智能(AI)的研究和传播研究沿着不同的轨迹进行。关于人工智能的研究集中在“如何在机器中再现人类智能”。相比之下,传播学研究则集中讨论人们如何相互交换信息、以及由此产生的影响。
如今,随着人机交流越来越普遍,人工智能和传播研究之间的鸿沟也正在缩小。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用亚马逊的Alexa、苹果的Siri和其他数字助理聊天工具;在工业领域,新闻供应商(如美联社)正在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制作和传播新闻。
然而。传播研究者在考察人工智能时,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障碍: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的互动,完全不符合一个多世纪以来形成的传播理论,因为所有经典的传播理论都把传播主体默认为人类。本文的目的便是通过去回应这些理论挑战,从而推进人工智能和传播学的研究融合。
为此,我们借鉴了人机传播(Human Machine Communication,简称HMC)领域的研究成果。对于传播学而言,这是一个新兴的研究领域,侧重于考察“人与机器之间的意义创造”。HMC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关注人们与技术之间的互动,其中,技术不再只是媒介,而是新的传播主体。
HMC的研究重点是人与技术之间的相互作用所产生的意义,以及这种意义对个人和社会的影响。其中,传播学者可以借鉴本学科内的一些强调媒介重要性的研究传统,例如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的判断,以及马文对传播技术包含的文化价值是如何阐述的。
那么,当技术扮演了传播者的角色,传播学的研究者又能有何作为呢?接下来,我们希望尝试提供三种可能的方向。
作为传播者的人工智能:功能视角
首先,传播学者应该从人工智能在传播中的功能出发,询问以下两个问题:人工智能技术如何被设计为传播者的?人类又如何去感知人工智能扮演的这一角色?
传统意义上讲,传播学者经常把传播分为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如今,这种分类的意义越来越可疑,因为两者之间的界限一直在不断重构、甚至完全模糊了。当人工智能作为传播者进入到我们的视野之后,事情就更麻烦了。我们该如何开始研究它呢?
我认为其中一个关键的起点,就是去测试“人和机器的传播”与“人和人的传播”之间,究竟有哪些共性与差异。例如,那些撰写新闻的机器人,特别适合被放在大众传播的既有脉络中去考察。学者们会使用评判人类记者的标准(如报道的可信度),来评估“机器人记者”和它报道的内容。
不过,这种思路可能被认为太过“实用主义”,因此也是有风险的。正如Spence(2019)所质疑的那样:“人类传播是否应该成为评判HMC的‘黄金准则’?”因此,他警告说,这一思路可能会限制HMC未来的研究。对此,我要补充的是,虽然使用人类传播理论作为出发点是必要的,不过学者们必须小心,不要让这些既有理论成为HMC永久的边界。要知道,HMC的出现很可能为我们带来新的理论机遇。
在既有的研究中,一个重要的议题是“人们如何将人工智能理解为一个可以交流的主体”。有趣的是,人工智能技术往往是会发声的,因为声音的存在,人工智能技术也就拥有了“性别”。更加重要的是,一项技术的性别与特定背景下的文化期望是否一致,会影响人们对其技术的看法。除此之外,人工智能技术还可能包括其他一些语言和非语言属性(人/机器,男性/女性,年轻人/老年人,移动/固定……),这可能都会影响人类会把它看作是怎样的一种传播者,并基于这种想象采取行动。
除此之外,我们也要注意,新兴的人工智能技术比早期技术要更加复杂。鉴于人工智能作为传播者的出现,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因此,对于人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理解这些先进技术,如何与它们互动,学者们仍旧所知甚少。我们有可能进行更加纵向的研究,例如人们对与人工智能交流这件事的理解,是否会随时间和不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人们与人工智能的互动经历,在多大程度上会影响他们对未来技术的理解?
作为传播者的人工智能:关系视角
乔治·米德告诉我们:正是通过交流,人们形成了彼此之间的关系,最终形成了社会。因此,传播学者需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便是人类与人工智能技术如何互动?人类又如何理解人工智能与自己的关系?
首先,我们要避免认为“人机关系”一定会比“人际关系”更简单和低级。我想指出的是:研究者在考察人工智能和“自我”时,需要意识到人类中心主义对于传播概念是如何界定的,这种界定又如何影响了对于“自我”的研究。传播学者应该往前走一步,去反思人类与人工智能的传播之中,哪些既有的观点应该被重新考量。
我们刚才说到,人工智能的“类人属性”(human-like character),进一步确立了它的社会角色。这可能会反过来,对社会产生更大的影响。举例来说,人工智能技术在历史上一直充当“助手”的角色(例如Siri),它往往默认会发出女性的声音,这和本来的文化观念很可能是一致的,因此会进一步巩固性别与职业之间的刻板印象。
因此,对人工智能的研究应该更多考虑“公共话语”对技术的形塑,同样需要注意的是,当我们研究技术的社会角色和关系时,考察的其实正是这种权力的动态运作。
对于批判学者来说,新兴人工智能技术可能裹挟着其创造者本人的世界观和偏狭。从这个角度来看,当技术代替人作为沟通者,并自动化完成整个沟通过程时,它有可能抹杀和贬低曾经站在这一位置上的人的价值,并威胁某些传统的社会进程(例如民主)。
学者们认为,从社会和经济的角度来看,虚拟女性助理的出现,会让“助理”这一职业群体的地位随之下降。因此,批判研究和文化研究的一个核心问题便是,机器一旦代表人类,究竟会产生怎样的社会意义?
作为传播者的人工智能:形而上学视角
在《人类传播的故事》(The Story of Human Communication)一书的结尾处,威尔伯·施拉姆谈到了“思考性机器”(thinking machine)的问题,也就是计算机对传播和社会的未知影响。施拉姆说:“当我们到达这个阶段时,我们已经危险地接近了某些科幻小说的边界——电脑与其说是机器,不如说是一个物种……”
我们已经讨论过,传播理论一直认为,传播者理所当然就是人类,技术理所当然应该扮演中介的角色。正是围绕着人与技术之间的这条界限,理论的边界才得以建立。然而,HMC打破了“传播为人类专享”的理论假设。因此,对HMC的研究有助于理解人与技术之间的这种“本体论”鸿沟是如何随之发生变化的。我们的第三项研究议程,正是如何从形而上学层面理解作为传播者的人工智能技术。
几千年来,哲学家一直试图理解人和事物本质问题。其中,通过讨论技术,哲学家们思考何为存活、何为人类,以及身体和大脑是如何运作的。当个人电脑被应用到日常生活中时,Turkle(1984)将其描述为“形而上学机器”。我们如今面对的交流型人工智能技术,可被看作是“形而上学机器”的后代,其功能比早期的计算机要更像人类。
这一点的重要意义在于,人工智能技术有可能模糊人类和机器之间的界限。近年来,研究者也开始考察类似的问题:人类意味着什么?技术的本质是什么(特别是人工智能)?其间的分界线在哪里?人们又如何去划这条线?
传播学者需要关注人工智能技术所带来的本质性影响。例如,很多人都在围绕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进行辩论。既有的传播伦理和法律是以“人”作为行为者来制定的,因此,我们就应该重新审视这些伦理、法律的本体论前提是否需要调整。传播学者现在必须讨论这样一个问题:机器应该如何对待人类,反过来,人类又应该如何对待机器。
例如,当人工智能技术进入新闻业时,学者们会发问:到底是谁(什么)在从事新闻业?HMC提供了一个可能的答案:技术可以成为新闻的传播者,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的。这个答案直接挑战了传播学研究的基本假设,传播不仅是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事情。那么,问题一下子就变成:我们现在如何定义传播?我们如何在同一学科内,既研究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又研究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互动?
其实,即使在人工智能技术普及之前,传播学者也无法就“传播”这一核心概念达成共识。考虑到这一点,我们预计这个问题未来也不会有简单的答案。我们的预测是,随着人工智能技术越来越强大,人与机器之间的本体论界限也会越来越模糊,这一讨论也会变得更具挑战性。
参考文献
Guzman, A. L., & Lewis, S. C. (2020).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communication: A Human–Machine Communication research agenda. New Media & Society, 22(1), 70-86
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新传研读社(ID:xinchuanyandushe),作者:安德烈·古斯曼、塞思·刘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