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陷入大批斗,谁之罪?
2024-08-20 10:24

电影陷入大批斗,谁之罪?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Sir电影,作者:毒Sir,原文标题:《我怕,这个电影大批斗时代》,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电影评价快餐化导致票房低迷,创作受限。

• 📉 暑期档票房表现不佳,电影陷入怪圈

• 💬 简化、极化的影评影响电影口碑和票房

• 🚫 舆论压力使创作者保守,影响创作质量

截8月14日19时,2024暑期档票房破100亿元。


这不是一个喜讯。


要知道,2023暑期档总票房是206.19亿元。把数字掰开更残酷——一部《抓娃娃》(30.3亿),一部《默杀》(13.3亿),就抢走了近一半票房。余下,再无电影过五亿。


《解密》《异人之下》《逆行人生》《负负得正》……都在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但落到票房,就是凉凉。


有网友一针见血:


暑期开始前,谁能想到陈思诚徐峥乌尔善合砍10亿。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中国电影,尤其跟现实沾边的电影纷纷陷入了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的怪圈。


一句话顶一万句


现在看电影已经不需要坐在电影院了。


过去,你得昏天黑地经历2个小时,才能知道一部电影说了什么故事。但今天,3分钟就可以刷完一部电影;甚至一句话,一个词语就涵盖了它的全部。这些“文字”的特点是快速、简单,以及,粗暴。快速将电影归类,简单提炼电影看点,以及,粗暴地为电影盖棺定论。


这是某书大面积流行“感叹号式”的标题:


#太可怕了底层女性被虐杀!真相毛骨悚然#


#大尺度还原虐待案,这竟然还播了!#


#一个女生堕落全过程!太真实了!#


分别对应的是《追缉》《白日之下》《小蓝》《瞒天过海》。


什么年代、什么风格、什么主题的电影,最后的归宿,始终是“❗”。



感叹号的滥用,以及一句话评论天然具备的传播快感,让今天的“影评”越来越极化。


不问细节,不问逻辑,不问事实,反正,能最大限度地激起底层情绪,就是胜利。


比如《逆行人生》。


电影还未上映,仅凭几个花絮,就有一句带着强烈对立情绪的批语广为流传:一群有钱人演穷人,然后让一群穷人花钱去观看。


这话想一下就漏洞百出。


如果规定只有底层才能演底层。那几乎影史所有以演小人物著称的明星都将列入黑名单。


卓别林到周星驰。葛优到黄渤,王宝强,范伟。


同样的,一张《逆行人生》的海报,为了制造穷富对立,也被有意圈出后面的外卖员与前面的演员们不同。


有钱的,是演的,都在笑。没钱的,才是真的外卖员,都在愁眉苦脸。


因为,“没有见过笑得这么灿烂的外卖员。”



是这样吗?


看过电影的你们应该记得一个情节。


徐峥饰演的高志垒低血糖晕倒在路边,醒来后,脚受伤了,餐也洒了一地。


他奋力想去抓出那条被打包的鱼。


但鱼拼命地跳啊跳,跳进了桥下大河。而桥上的他,手机适时响起“微笑验证”的提示,要他马上刷脸,来一个灿烂的笑容,证明服务态度良好。


这个“微笑验证”并非编剧独创,确有其事。 



事实上,当你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再看到这张海报时,自然会明白其中之意。


海报上的“笑”,与其说“笑容”,更像是无力的自嘲。


是一种艺术创作的曲笔。


但在充斥一句话影评,满屏泼满直接情绪的当下,绝大部分人都无意,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在现代评论标准下——笑=幸福,外卖员=不幸福,笑=消费外卖员。


未看先评


过去,我们说,一部电影,应该接受批评,前提是有理有据。


今天,前提变成了:起码,你应该看过。


这种“未看先评”的舆论始于什么时候?


Sir印象是不久前——2021年年底,《雄狮少年》。


12月11日才开始大规模点映,可12月9号,就有人开始在豆瓣上传“眯眯眼”,将眼睛改大,觉得“更美观”。


这位修改截图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不知道。但肉眼可见,这个把“眼睛加上美瞳”效果,演变成对《雄狮少年》辱华舆论的导火线。



之后,情况愈演愈烈。


即使电影并非“全员眯眯眼”,女主球木就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即使有观众在看完之后,留言:用心看完后,你不会去在意眼睛是大是小



甚至,包括一些博主、UP主从创作思路,表现效果,主题意象去谈,但也被反扣“洗白”的帽子。


此时的争论已经脱离了电影范畴。


同样的,2023年,《我本是高山》,电影上映前也被卷入“消费女性、物化女性、贬低女性”的争议。


其中最“明显”的证据是——原型张桂梅校长在参加完首映,被要求发言时拒绝。



且不说这有没可能是张桂梅校长疲惫,甚至害羞(毕竟一个以自己为主人公的电影,夸她会不会显得在夸自己)


就算原型不满,也不构成判定一部电影艺术水准低下的标准。


这次,官媒下场也不管用了。



原本想靠观众的口碑来打下市场基础的《我本是高山》,未能跑出应有的长线,最终票房仅仅过亿。


戏剧性的是,数个月之后,等电影真的通过其他形式抵达更多观众,当初“骂电影”“骂UP主”的人,又开始排队道歉。





但问题是,会不会太晚了。


审查和自我审查


“晚”,不止在说“电影没有得到它该得的票房”。


“晚”,更多是担心越来越多创作者慑于舆论,越来越保守,最终为了正确和安全,主动阉割掉艺术创作该有的丰富、多义,甚至是,冒犯。


发现没?当下,电影评论越来越标题化,标签化,甚至是大字报化。


脑袋都快不够用了——“拉踩”、“屁股歪了”、“夹带私货”、“政治不正确”、“媚男”、“女拳了”、“资本入侵了”......





任何一部电影的意识形态都可能被拔高到无以复加的位置。


这就造成了,无表达者不活在表达的恐惧中。


就不说《逆行人生》这样的现实主义题材了。《年会不能停!》,人畜无害的喜剧片吧?在拍《年会不能停!》时,白客也战战兢兢——拍摄时,他问导演,“咱们这个讽刺职场的,这没有危险吗?”


我说加班的中心思想不是为了完成工作,而是为了展现态度,咱这不是讽刺职场吗?这没有危险吗?


导演董润年想了想。


“有”,但又改了口:“我不知道。”



他的“不知道”,不也是为这部电影对于未知舆论的忧虑。


都知道——任何艺术创作,不止电影,创作有一个金矿,一根金线。


金矿是现实,金线是真实。


现实题材的电影本身的光,就是把我们当代面临的最真实的问题,以戏剧的方式呈现出来,进行更大范围的讨论和反思。


这些问题不是单纯的谁对谁错,谁好谁坏。


这些问题的要义在于:要挖掘到平常难以察觉的,要拷问到早已习惯或麻木的。


说白了,不可能是“无痛”的。这就构成今天现实题材的囚徒困境——一边被骂“虚假”“悬浮”,但当创作者试图去触碰到一些有血有肉的真实时,又处处是痛点和雷区。


比方说《逆行人生》,属于电影的问题当然也有不少,整部电影最大的问题是,太温吞了。


既对真正的敌人不敢刨根问底,也不敢让主人公沾染到任何人性的瑕疵。


一个程序员被下岗,送外卖,加班熬夜设计出一个小程序,可以通过优化送餐线路提升效率,但没有半点犹豫,就这么大方地,高尚地分享给同行。


他的经济压力去哪了?他丈夫,父亲的身份去哪了?


不止高志垒,当必须真实呈现人物在私欲和大爱之间的挣扎时,电影中,几乎每个人都只是象征性地挣扎,反抗了一下下,就坚定地选择后者。


这当然是一个导演能力的问题,但有没可能,也是徐峥怕了?


这种怕并非空穴来风。毕竟,连一个讽刺的笑,都被说富人装穷,那表现“穷人”的自私,会不会招来更大范围的抵制。


为什么说今天,中国电影到了最难的时候。


不止是票房在坠落,是电影叙述与衍生的话题空间也自上而下地一步步缩窄。


就像我们常常说“片荒”,难道是电影院没有片子可看?


不是的,是电影院没有足够让观众兴奋的片子。


2018年《我不是药神》出来时,多少人热切地相信中国电影的春天来了。



那种口碑与票房俱佳的电影要来了。


但六年过去,下一部《药神》在哪?


《药神》结尾,所有的问题最终都落回一个病人身上,成为对任何崇高和清洁的巨大反诘。


他就想活命,他有什么罪?


反诘在这个夏天,变成“我们够努力了”。



丢失的后半句是什么呢?


《逆行人生》不可能不想回答。但说不出来。


这让Sir想起一个月前,导演陆川在个人社交平台上“阴阳”沈腾新片《抓娃娃》:


“麻花的低质强碱性搞笑片雄霸中国电影市场,是文化的悲哀。”



《抓娃娃》是文化的爆款还是文化的悲哀,不好说。但Sir很确定,如果目之所及全是《抓娃娃》,一定是文化的悲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Sir电影,作者:毒Sir,编辑助理:小田不让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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