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网红三蹦子，其实正在断尾求生

马斯克在谈到中国电动车企业时说过：“我认为，老实说，如果不设立贸易壁垒，中国车企将基本上摧毁世界上大多数其它汽车公司。”

但马斯克肯定想不到，中国第一个成为美国网红神车的，是一个叫做三蹦子的东西。

起因是一位叫托尔钦斯基的美国车评人，花1200美元在阿里巴巴上买了一辆常力自由侠的老头乐（也就是有顶、四轮的三蹦子），惊讶地发现“它有车顶行李架，可播放MP3的收音机，甚至还有倒车摄像头”，随即在《大西洋月刊》撰文悲叹：“美国正在错过最好的电动车”。

在中文互联网上，老外开三蹦子也是新的流量密码。视频基本是老外开着三蹦子飞驰，在“倒车请注意“的声音中竖起大拇指，周围有人询问在哪里买的，甚至要当场出价买下。

老头乐成了美国乡里乡亲走亲访友的新工具、农田里的好助手，活生生把Country Coad干成了乡村爱情。很多美国家庭习惯于去山姆、开市客等仓储型超市批量采购生活用品，原本路上要堵20分钟，现在老头乐见缝插针5分钟就到了。

图源@Bobo在美国

还有人称自己在美国倒卖中国三蹦子，从江苏进货，陆运到广东，再海运至洛杉矶。据他们说开业首日就进账上万美元。毕竟几千块钱的三蹦子，在亚马逊上能卖到5000美元至12000美元。

但好景不长，今年7月，中国三蹦子甚至引起了美国商务部的注意，宣布对中国的“低速载人车辆”（Low-Speed Personal Transportation Vehicles）发起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人们在愤怒之余也内心窃喜，原来三蹦子都强到需要被制裁了。

但冷静下来就会发现，被吹成美国神车的中国三蹦子，最火的地方是在中文互联网上。毕竟，在美国买一辆地道的中国三蹦子，关税和运费都要付1000多美元。在YouTube和一些外媒上，关于中国三蹦子的报道大多也是抱着猎奇的心态。

雅迪控股执行董事沈瑜曾经公开表示过：“说实话，三蹦子虽然热度很高，但在国外并不是一个主流的车型，使用的人也很少。”

在中国的大街小巷逐渐消失的三蹦子，为什么突然在互联网上爆火，还被炒作成了美国网红神车？面对美国商务部的围追堵截，三蹦子在美国能真的火起来吗？

一、山东三蹦子，爆改高尔夫球车

被美国商务部在今年7月发起反倾销调查的“低速载人车辆”，和我们熟悉的三蹦子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根据美国商务部这次的声明，三蹦子的商品分类在编码8703.10.5030里，也就是高尔夫球车。

顾名思义，高尔夫球车主要用于高尔夫球场。在动辄几千平米的高尔夫球场，为了避免尊贵的客人在太阳的暴晒下徒步，球场会用一辆低速电动车将他们送到击球点。

中国的一些三蹦子公司出海，主要也是改造成高尔夫球车来卖。比如一家名为永利的山东公司，最近就投资了4.5亿美元升级改造生产线，从造三蹦子转型为造高尔夫球车。

全美有一万多个高尔夫球场，永利预计他们一年需要300万辆高尔夫球车。而且高尔夫球车不仅用于高尔夫球场，也用于沙滩、度假酒店、庄园别墅、展览馆和大学等场所。总之，需求量非常大，而且都是卖给有钱人。

永利的总经理徐泉来说，他们的工厂开足马力后一年能产10万辆高尔夫球车，预计今年先卖1万辆给美国人，大约可以赚7000万美元，也就是约5亿元人民币。它甚至打算在纽约、德克萨斯州、加利福尼亚州、佛罗里达州等地建设海外仓来卖车。

包括山东永利在内，一批中国老头乐公司正在野心勃勃地望着太平洋。比如老头乐的上市公司浙江康迪车业，曾经在2015年11月电动车销量位居全球第二，仅低于特斯拉。虽然短暂，也是其他老头乐公司中难以匹及的成就。

2020年，拳打特斯拉的浙江康迪就打算杀入前者的老家，在美国大展身手。2020年，康迪宣布研发K23和K27两款电动车供应美国市场，售价仅为22499美元和12999美元，不到同期特斯拉的一半。

最近，老头乐卖高尔夫球车的成绩或许确实不错。据济南海关统计，山东今年上半年电动汽车出口额达15亿元，同比增长55.6%，出口量同比增加78.4%。至于全国的高尔夫球车出口额，在2022年就达到了18多万辆。

但在三蹦子光鲜的成绩背后，其实不是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而是痛苦的失业、破产和转型。

二、老头乐，再也乐不出来

在美国四处建仓的山东永利，其实在国内连续数年订单下滑，甚至一度停产。而浙江康迪在经历了2015年最后的高峰后，销量连续多年断崖式下滑，2019年甚至全年销售额为零。

因此，永利和康迪才想到出海赚美国人的钱。

让国内三蹦子公司集体进入寒冬的，主要是来自政策方面的严厉监管。

2018年，工信部等六部委发布《关于加强低速电动车管理的通知》，出台了一系列清理整顿老头乐的措施，包括停止新建低速电动车企业和扩建生产厂房。2019年初，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相继出台相关政策。

例如北京在2024年1月1日后，将再也见不到三蹦子。因为北京2021年7月发布了《关于加强违规电动三四轮车管理的通告》，要求2023年12月31日之后违规车辆将不得上路行驶，不得在道路、广场、停车场等公共场所停放。

当然，对老头乐加强监管并不冤枉。据权威公开信息，2013年到2018年间，全国共有1.8万人在老头乐的交通事故中死亡。

可以想象有1.8万名中老年人开着老头乐走在路上，闯红灯、逆行、变道、穿插，然后是一个突然的急刹或者侧滑，紧接着就车毁人亡。

老头乐的隐患不只是驾驶者没有接受过培训和驾照，还有老头乐本身劣质的安全措施。国家消防救援局披露，老头乐普遍缺乏安全带、安全气囊等，出厂前也未经过碰撞测试，车内电池，电路、电压、故障防护等均不达标。

除了来自政府的监管在加强外，老头乐的竞争对手也越来越强悍。曾经的万元车赛道，已经挤满了越来越卷的国产新能源汽车。如果7万多的比亚迪秦还是有点超出预算，没关系，两三万元就能提一辆五菱宏光MINI EV。

谁还需要老头乐？

据不完全统计，巅峰时仅仅山东一个省，就同时有300多万辆低速电动车驰骋在田野、乡间和城镇，还有100万人仰赖于该产业生存。每一辆车身上都印着巨大的品牌，其数量之多让人目不暇接，雷丁、时风、富路、瑞驰、宝雅、汉唐、丽驰、瑞易、鸿日、恩途……

如今，三蹦子已是昨日黄花。就拿过去的老头乐一哥雷丁来说，它从2016年到2018年蝉联低速电动车销量冠军，最辉煌的时候一年销售额高达120亿元人民币，甚至签下了刘德华和黄晓明代言。但在今年4月，它已经完成了破产重整。

侥幸活下来的低速电动车公司们发现，自己唯一的活路或许是那浩瀚的太平洋。

三、三蹦子，一路开到美国去

当然，洋人的命也是命。玩具车的电机、比命还薄的铁皮、劣质的铅酸电池组装的劣质老头乐，目前已经不能行驶在中国的马路上。如果它们翻山越岭去美国，结束另外1.8万名洋老头的生命也不像话。

比如上文提到的康迪在2020年发布的K23和K27两款电动车，虽然获得了美国的合格生产许可。但直到2022年，这些产品的安全气囊还没有达到美国的技术要求。因而公司决定放弃推出这两个型号的产品。

但康迪突然发现，虽然自己满足不了电动车的要求，但是做三蹦子可是经验十足。

于是，康迪放弃了K23和K27两款电动车后，又回到了三蹦子的老本行。康迪在2022年表示，低速版的K23和K27已经满足了美国的相关要求，现已逐渐开始向客户交付。而康迪的低速版本电动车，其实就是上文提到的高尔夫球车。

当然，高尔夫球车和三蹦子的制作工艺也不完全一样。为了生产符合美国要求的高尔夫球车，山东永利就投资了4.5亿元人民币更新了老头乐生产线，还要按照冲压、焊装、涂装和总装等生产汽车的工艺来生产。

挑战除了来自工艺和技术，也来自美国竞争对手。目前美国的高尔夫球车，主要被克拉博卡和德事隆两家把持着。在它们的垄断下，普通的四座高尔夫球车售价都超过1万美元，低配版本还在用铅酸电池。

而中国的高尔夫球车，不仅有音响、灯带、冰箱，而且只卖两万多元人民币。哪怕加上高额的关税和运费都不到美国货的一半。连新能源技术博主Munro看完一千美元出头的国产老头乐后都感慨，“他们在这个价位是怎么做到的”。

因此，美国的竞争对手在正面战场上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想办法让美国商务部发起调查。

面对美国复杂的环境，中国三蹦子最大的底气是两个字：灵活。就像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对中国山寨产品发出的感慨：“它们可以很快地适应特殊的需求和情景，这样的产品对于大公司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大公司里的生产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靠着灵活的策略，三蹦子曾在中国创造了一个山寨神话，顶着保时捷、宝马乃至库里南的外观，挂着“电D88888”的绿色车牌，仅售两万元人民币。也是同样的公司，在国内市场下行时，灵活地润到大洋彼岸。

一时半会，三蹦子在美国还成不了网红神车。但越来越多的三蹦子已经换上了洋气的英文名：Golf Cart，载着球杆、沙滩伞或者红酒，驶入美国的球场或庄园。这无疑是比直接出口三蹦子更好的选择，不仅溢价更高，要求和监管没那么严格，而且在美国有现成的市场。

未来在美国听到熟悉的“倒车，请注意”音乐时，洋气的Golf Cart或许会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它在中国曾见证过老头们的快乐、疯狂和越轨，把老头送进医院，还见证过在接孙子的伪装下，深夜把北京的白领们从地铁站接到燕郊的出租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电子厂Pro，作者：寒暄，监工：Benjamin，质检员：大体老师，视觉流水线：刘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