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非严肃De说 (ID:fys_deguo),作者:花恐龙,编辑:非严肃De说团队,题图来自: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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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花恐龙。前段时间,我去了德国国内最受欢迎的海滨城市度假,对德国人做的海鲜非常失望。
作为一个中国人,对海滨度假的期望当然除了海景就是海鲜。但出发前,我就发现德国人在海鲜里面基本只会做鱼(和一点点虾)。搜索景点美食,看着满屏的炸鱼,有种“人在家里坐,已经吃饱了”的感觉。
德国是“美食荒漠”这件事,实属老生常谈。
那德国人自己对此没有自知之明吗?真的所有老外都像我们平时在互联网上看到的那样,羡慕中国的饮食文化吗?
其实不然。
今天就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留德二十年中,跟德国人因美食而生的爱恨情仇吧。
一
我来自一个中德重组家庭。刚来德国时,就听说我的德国继父不爱吃米饭,不爱吃中式炒菜,不爱吃鱼虾。
作为德国南部的施瓦本人(地域名,就跟我们说淮北人、岭南人一样),他最爱的主食是面包和施瓦本蛋面(Spätzle)。
我妈妈选择入乡随俗,所以我们家每日早晚吃面包。早上吃面包涂果酱,晚上吃面包夹香肠,也就是现在网上说的白人饭。只有午饭吃一顿热的。(德国很多地方的“晚-饭”一词,不叫Abendessen(晚餐),而是叫Abend-Brot,也就是“晚面包”。)
德国的面包,不像中国面包房里的那些那样五花八门,精致得像点心,而是更像我们北方的“馒头”,本身没有什么味道,只是个碳水化合物载体。
德国面包还有个特点是外壳坚硬,内部松软。吃了一个月后,我在咬面包时拉伤了咬合肌,一张嘴就疼,不得不去看颚骨医生(Kieferorthopäde)。
我花了一段时间,慢慢也开始能欣赏这种很有嚼劲的主食。但还是会开始思索,如何才能把德式面包改造成更符合我口味和饮食习惯的样子。
我的德国继父看在眼里,怒在心里。为此我们之间爆发了第一个矛盾,因为我没有按照德国人的规矩吃面包。
二
来过德国的朋友可能都知道,德国有一种非常有特色的面包叫Brezel(碱水结)。经典款的德国碱水结,平时要么干吃,要么涂黄油。一只碱水结就可以是德国人的一顿早餐或半个午饭。
对我的继父来说,碱水结属于德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况且还诞生于他的家乡。
他曾好几次跟我科普它的由来,说是曾有位面点师被国王抓去,被命令要做出一个“能让阳光三次穿过”的面包,于是面点师很有创意地做出了碱水结。
他强调说,碱水结比起用同样的面做出的碱水面包,因为形状不同就是好吃,这里面藏着一个德国面包师的智慧和骄傲。
在他的描述中,每个德国人都有自己最钟情的面包店,那里卖着自己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碱水结。
但对我来说,这碱水结虽然干香有嚼劲,但难免有些“无聊”,于是有次突发奇想,准备在吃早饭的时候用它夹着金枪鱼吃。
继父非常生气,说我这是在破坏德国文化。
这个不愉快对少年的我影响很大,将“不能破坏德国文化”这一点牢记于心。以后想要改造德国食物、自己“添油加醋”时,只敢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吃。
▲不敢想象有天继父看到我把泡菜和老干妈放在德国面包上吃会是什么表情
很多年后,我读了心理学。在一门跨文化心理学的课上,当我们在讨论“什么是文化”时,我又提起了这个“面包夹鱼”的故事。
我的德国教授听后说:“如果用面包夹鱼就能破坏德国文化,那我们这德国文化也太脆弱了吧?”
Wenn man die deutsche Kultur dadurch kaputt machen kann,nur weil man Brezeln mit Thunfisch isst,dann wäre die deutsche Kultur doch zu zerbrechlich?
哦,多么让人身心愉快的话语。原来不是每个德国人都像我继父那样,对文化的认知那么狭隘那么“脆弱”。
三
除了不喜欢米饭和“水里来的”食物,我的德国继父竟然不喜欢火锅和一切汤类食物。理由是,他不喜欢任何“汤汤水水”到处乱滴的东西。
除此之外,一切食物中他最讨厌的是大蒜,不管是生的还是爆过油的。总的来说,他似乎不喜欢食物的味道太过丰富,甚至根本就讨厌家里有饭菜的味道。
他经常说,“如果家里突然有客人到访,一打开门家里都是食物的味道,这多不堪啊。就好像我们只知道吃饭一样。”
为此,我妈不管是寒冬还是腊月,总要在炒完菜吃完饭后开窗通风,生怕家里有“烟火气”。
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家里有食物的味道是一件不堪的事情,但确实这样想的人不只我继父一个。
在我的留德经历中,我发现很多德国人甚至会排斥一个人的衣服上沾有食物或者说油烟的味道。
我上大学后第一次打工,因为当时的宿舍只有一个房间,所以做饭、洗衣都在一个屋子里,衣服难免会染上食物的味道。
一个月后我被辞退了,我的德国店长说,她有一个很敏感的鼻子,她不喜欢我衣服上中国饭菜的味道。
这件事让我患上了某种“衣物隔离”强迫症。每次在家晾衣服,都要把所有的窗户打开通风,晾干后放进塑料袋,再锁进衣柜里,以保证衣物只有刚洗过的清香。
后来搬家换房子,我也总会特地考虑,新的租房里有没有可以专门晾衣服的地方。
也许有些读者会觉得我这样活得很卑微,过度适应德国人的态度和观点。
但当时的我确实就是这样的。作为一个还没有摸清陌生环境的外来者,没有扎稳脚跟,没有底气,我当时只想努力做个更被德国人接受的无害的外国人。
幸好,这样的生活态度,包括对自己饮食习惯的看法,最终还是迎来了一个转机,因为我遇到了我在德国最好的朋友。
四
我读大二的时候,有天坐在图书馆的休息区边看书边吃我的X仔麻辣小鱼干。这时我的一位同学也恰巧来到了休息区。
她是一位在德国长大的印度裔,说着一口流利的标准德语。我们之前除了一起上课,并没有任何交集。
她看见我在吃小鱼干,突然友好而好奇地问我,“你在吃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我不记得我当时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猜我的回答是很敷衍的。
因为在德国上中学时,我曾向我的德国同学展示了我喜爱的中国零食,然后发现,所有来自动物的经过很多调味的零食,他们都不太能接受。特别是对于“水产品”零食,我的德国高中同学都会表现出非常难以置信的表情和无需了解的态度。
但作为礼貌,我还是将一包“小鱼干”递给了我的印度裔同学,问她愿不愿意尝尝。没想到她真的很开心地接了过去,并告诉我:真的很好吃。
很多年后,每当我和我这位朋友被问起,我们相识的场景,她总是会说,她早就注意到了班上我这个中国女孩,她很想跟我交朋友,却找不到契机。
那天她鼓起了勇气,跟我搭讪,发现小鱼干真的很好吃。
五
我的这位印度裔好友,好像是我跟德国文化的桥梁。通过她,我后来又认识了更多跟我继父不一样的德国好友。
他们让我知道,原来不介意衣服上食物的味道和喜欢吃大蒜的德国人大有人在。他们也很开心,能通过我认识真实的中华饮食文化。
我带他们吃了烤鸭,吃了火锅,吃了海鲜。最困难的是在吃火锅时,我总是要回答“XX有没有熟”,同时要防止在我一转头的功夫里,他们就把火锅底汤给盛出来喝了。
有一次同学们来我家拜访,我正在卤鸭脚。也许这样的小事,曾经的我根本不敢让德国朋友知道。我现在却问他们,要不要来一个。
一个德国朋友说,“我本来是不吃鸭脚的,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尝一尝”。
▲花恐龙的卤鸭脚
让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还是在一次聚会上,我向一个新加入我们的德国同学介绍了我的蒜蓉粉丝沙拉。我嘱咐她,我在粉丝里加了很多大蒜,希望她不会介意。
结果她说,“哇,太棒了!(Oh, Lecker!)”,然后干掉了半盆粉丝沙拉。
六
认识了这群给我底气的朋友以后,当再有人问我“你们中国人是不是吃狗肉“这个经典问题,我会说,“对啊,因为猫不好吃。”
当然,这是开玩笑。因为温馨和接纳是相互的。通过这群朋友,我也与德国面包重新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因为朋友们在交流中也会跟我提到,上了大学以后,非常想念之前还在家里时,跟爸爸妈妈一家人在温暖的橙色灯光下“吃面包”的场景,这对他们来说,是幅属于家的温馨画面。
一个朋友曾夸张地说,一提到Abendbrot(晚“面包”)这个词,他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所以,我有时也会带上我的老干妈,在温馨的灯光下陪我的德国朋友们吃面包。
▲豪华版德国“晚面包”
有一次,我跟我的印度裔好友抱怨说:我们中国人把德国称为美食荒漠,你知道吗?对中国人来说,这里没有好吃的,一点都没有!
她点头默认,“是的,我很理解你。这不是你熟悉的味道。这不是你的舌头、你的味蕾,从小适应和想念的味道。”
听了这段话后,我感觉我对德国人和这个”美食荒漠“这么多年来的怒火和委屈终于消退了。
因为朋友既没有赞扬或否认中国美食的好,也没承认德国饮食的糟糕,而是让我明白了,每个人对家的味道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而且,每个人在自己心里,都允许有自己最喜欢的属于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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