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忧郁，就是现代人的忧郁

日前，据官方消息称，游戏《黑神话：悟空》全平台销售已超过1000万套，最高同时在线人数300万。《黑神话：悟空》是以《西游记》主角孙悟空为主角、中国神话为背景的动作角色扮演游戏。游戏中，玩家为了探寻传说的真相，将踏上一条充满危险的西游之路。游戏主题曲以孙悟空的视角唱道，“踏过三界宝刹，阅过四洲繁华。笑过五蕴痴缠，舍过六根牵挂。”

游戏中的孙悟空与原著的关系如何？黑神话的孙悟空同我们熟悉的孙悟空、至尊宝或是戴荃的《悟空》又有什么相似之处？界面文化特邀《西游记》研究者、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学硕士李天飞答疑解惑，当然，他也是这款游戏的一位玩家。

李天飞曾这样分析过孙悟空的形象——孙悟空的形象是一个合成体：前七回的齐天大圣占山为王大闹天宫故事，流行于南方福建广东一带；后面的取经过程，来源是北方猴行者辅佐玄奘取经的故事；齐天大圣没有结局，猴行者也没有来历，是编故事的人将二者合而为一，所以，“齐天大圣”和“猴行者”也就合成了人们最熟悉的孙悟空。正因为这两部分故事来源不同，所以有了《西游记》里孙悟空武力表现的前后不一——在大闹天宫的故事里，他要对抗天兵天将，所以本领极大；在取经过程中，因故事旨在教导人们相信佛法，猴行者遭逢劫难力有不逮，终要靠佛法来化解危机。 

界面文化：《黑神话悟空》里的孙悟空是怎样的形象？

李天飞：这是一个成长中的孙悟空。它是花果山出身的一个小猴子，继承了原著里孙悟空的身份。从花果山出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有尾巴的猴，玩家也是站在对世界完全陌生的角度开始冒险的。 

界面文化：游戏的广泛传播跟玩家对《西游记》和孙悟空的熟悉和认同有关，原著里说孙悟空是“心猿”，这是什么意思？

李天飞：明朝流行陆王心学。心学是对应理学产生的，它重视心的作用。《西游记》把修心当做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孙悟空是个猴，活泼好动。佛教把跳动的人心比喻成猿猴，因为猿猴总是蹦来蹦去的。佛教的概念经过明朝人的发挥，演变成了孙悟空就是心猿。

心猿是一个比喻，来源自当时的社会思潮。也来自佛教和道教对于心灵修炼的说法。意思是一个人的修炼和成长，起初像猴一样，经过磨炼，最终达到一个圆满的境地。

界面文化：孙悟空算中国的超级英雄吗？在我们的神话谱系里处于什么位置？

李天飞：当然算超级英雄。但是，孙悟空不在我们的神话谱系里，它的原型之一齐天大圣是福建地方的小神，在我们的佛教和道教里面都没有位置。孙悟空更多是作为艺术形象呈现的。像哪吒、后裔、盘古、夸父、姜子牙等等也算神话英雄。

界面文化：哪吒和孙悟空都算神话英雄，那么他们的区别在于哪里？

李天飞：哪吒给人的观感是一个少年英雄。孙悟空经历过从少年到成年的成长。哪吒的故事写到附身就结束了，后面《封神演义》写的他帮助姜子牙打天下的戏份就没有那么突出了，换谁都行，可是哪吒故事前面的闹海、自杀都是非常独到的。所以，哪吒一直停留在青少年的阶段。孙悟空从石猴的幼年阶段，经历了被压在五行山，就已经是以成人的身份走向世界，孙悟空的形象更加丰满和完整。

界面文化：这么说来，孙悟空更有完整的成长线？因此更可能有情感线？

李天飞：哪吒也有成长线，但孙悟空走完了这一系列可以类比于人生的流程。孙悟空有情感线是历史的必然。作为全民接受的英雄，一开始除了有偏色情的插科打诨，它没有真正的情感，因为它是作为修炼者出现的，后来作为全民接受的英雄，它有情感了。有情感的孙悟空是被现代人接受、做过现代演绎的孙悟空。 

界面文化：流行文化里有许多不同的孙悟空，像歌手戴荃的作品《悟空》，还有电影《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都有忧郁的面向，好像他不仅是修炼者，更是需要面对真实人生的聚散和取舍？

李天飞：孙悟空的忧郁其实就是现代人的忧郁。每一代的孙悟空都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心理。原著里，孙悟空发现水帘洞之后，说我们都搬进去住，不受老天的气。“不受老天之气”，这是晚明时期对皇权的厌倦的体现，那时候的人已经在思考皇帝作为天子对世间的极权和管控。这时候孙悟空还没有情感线，到了《大话西游》的至尊宝，人们更多思考的是社会上的人情和青年男女的关系。

界面文化：《黑神话·悟空》的流行是因为人们特别喜爱孙悟空吗？ 

李天飞：游戏的流行不光与孙悟空的形象有关，还是靠制作、剧情还有各种法术和打斗体系。我印象很深的是孙悟空的棍法，这是跟原著相符的，像是利用操纵杆可以发出不同的棍法。还有变身法术，我已经有了一个变身。

最重要的是，游戏里的中国元素非常丰富和华丽。《西游记》原著里有小西天，游戏制作组专门去山西隰县取景，那里碰巧也叫小西天，有着令人惊艳的木彩绘，那真是满屋的神佛！二十八宿也在原著里出现过，游戏组也去到晋城市德州县的玉皇庙取景，那里有泥塑彩绘二十八宿。此外，黄风岭的一段还出现了陕北的说书和弹唱。之前不是没有游戏和影视植入这些艺术，只是这部游戏的植入非常下功夫，细致程度和规模宏大也是空前的。

界面文化：游戏的故事与原著的关系如何？

李天飞：游戏故事很好地继承了原著。《西游记》讲到取经就结束了，游戏新编了一个全新的故事，讲述了一个魔化的世界，但与原著又息息相关。像是第一关的黑风山，讲黑风大王黑熊精从南海跑回来重占黑风山，狼精灵虚子、蛇精白衣秀士都重新获得了分封——在原著里，黑风怪的两个朋友就是灵虚子和白衣秀士。游戏里的影神图也是从古代小说绣像的风格来的，有点故意糙糙的，线条比较简单。再有就是袭用了原著“八十一难”的命名格式。 

界面文化：这部游戏的对白和语言怎么样？

李天飞：游戏语言尽量继承了原著的风格，二郎神说你这个“溜撒的”，这是原著的词，是机灵的意思；还有“不识起倒”也是原著里的词，意思是不识好歹。给妖精作的小传也很接近《西游记》的语体。总的来说，游戏对白非常符合古白话的语言风格，但有时候为了模仿有些刻意和生硬。 

《为孩子解读  <西游记>》李天飞 著天天出版社 20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