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正在变成一个“市”

关注区域城市话题的朋友，想必都听说过一个说法：珠三角正在变成一个市，长三角正在变成一个省。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有地理面积上的。珠三角11市（含港澳）总面积才56453平方公里，而长三角三省一市41城总面积35.8万平方公里，是前者的6倍多。

但另一方面也凸显出长三角内部区域一体化融合工作做得不及珠三角。就拿扩容前“1+8”（1为上海；8为苏锡常通嘉湖甬舟）范围的上海大都市圈来说吧，面积和珠三角几乎相当，但区域内跨行政区连通的地铁只有上海11号线和苏州11号线这一条。

而珠三角内部光广佛之间目前就已有3条地铁互通。前不久开通的横跨广州、佛山、东莞、肇庆、惠州5市的“湾区1号地铁”，更是让珠三角在一体化方面把长三角远远甩在了后面。

那么长三角内部，有没有一个区域也正在努力“珠三角化”呢？答案是有的。

9月初，随着杭温高铁的开通，浙江陆上“1小时交通圈”将完成合龙，浙江也正在逐渐蜕变成一个“市”。

杭温高铁是温州的首条350公里时速高铁。它北起杭州桐庐东站，南抵温州北站，然后利用杭深铁路既有线路延伸至温州南站。全程新建正线长度约260公里，沿途共设桐庐东、浦江、义乌、横店、磐安、仙居、楠溪江、温州北、温州南等9个车站。

杭温高铁是目前杭温两地之间距离最短、速度最快的铁路线，开通后将大大缩短温州人北上经商、杭州人南下旅游的路程时间，能明显拉近温州和省会乃至长三角核心区间各主要城市的时空距离。

过去，温州人北上杭州或上海，需要沿着浙江的海岸线，往台州、宁波、绍兴去绕个大圈，往往耗时三个多小时。后来虽然修了高铁，但全程下来也需要两个半小时。

2015年双线电气化的金温铁路（金温客专）开通后，尽管不再需要往宁波去绕弯，可以直接北上金华，再转沪昆线前往杭州东，但由于金温铁路设计时速只有200公里，所以从温州到杭州还是得将近2个小时。

因为距离远、时间长，身为浙江“铁三角”之一的温州，曾长期徘徊于长三角之外。北面的邻居台州，2003年就加入长三角城市经济协调会了，温州却直到7年后的2010年，才伴随国家发改委《关于印发长江三角洲地区区域规划的通知》将长三角的范围扩大到江浙沪两省一市全域，第一次被囊括进来。

可高兴了没几年，2016年国家发改委、住建部印发《长江三角洲城市群发展规划》时，又将温州连通苏北的徐州、淮安、连云港、宿迁等城市给踢了出去，反而把合肥、芜湖、马鞍山、铜陵、安庆、滁州、池州、宣城等8个安徽城市给拉了进来。

直到2018年长三角区域一体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将长三角的范围扩大至江浙沪皖三省一市全域，温州才再次被拉进群，成为正式成员。

但入圈只是第一步，如何真正融入长三角，才是温州需要直面的问题。杭温高铁的开通，彻底打破了阻碍温州“融长”的时空距离限制。未来，从温州北到桐庐，在一站不停的情况下，只需59分钟即可到达。然后再转合杭高铁接入杭州西站，预计全程也就80～90分钟，比之前走金温铁路进一步缩短了半个小时。

1个半小时是个什么概念呢？

在江苏，从苏南的苏州到苏北的徐州，最快要两个半小时。即便是直辖市重庆，从西南部的市区前往东北部的巫山县，坐高铁最快也需要两个多小时，比浙江从杭州去最远的温州慢了半个多小时。

难怪有人说，重庆其实是一个“省”，而浙江正渐渐变为一个“市”。

不止于此，待2026年义乌站升级改造完工后，杭温高铁不仅可直达杭州西站，还可由义乌站转入沪昆高铁，开进杭州南站和杭州东站。届时，乘客将可以在南北温州与东西杭州间自由切换，真正实现杭温同城化。

和珠三角内部又分为广州、深圳和珠江口西岸三个都市圈一样，浙江内部也划设有杭州、宁波、温州、金义四大都市圈。

过去，这四大都市圈各地独立发展，互动不多，融合主要集中在浙北环杭州湾的杭绍甬嘉舟等城市之间。比如杭州的地铁城际逐渐向绍兴、嘉兴和湖州延伸。又比如钱江通道、嘉绍大桥、杭州湾跨海大桥以及正在建设中的通苏嘉甬铁路桥，正在把杭州湾两岸缝合起来，北岸的嘉兴与南岸的萧山、绍兴、宁波联系日渐紧密。

如果仅是这样，那么只能说杭州湾大湾区正在向粤港澳大湾区看齐，而整个浙江依旧和广东一样，是个省，而不是一个“市”。

但是最近这几年，随着金温、甬金等铁路的相继修建，四大都市圈正在加速融合。而杭温高铁的通车，浙江陆上“1小时交通圈”的合龙，补上了四大都市圈融为一体的最后一块拼图。

和其他省份全省公铁连通最终获益的只有省会，高铁轨交成为省会虹吸全省资源不同，之所以说浙江正在变成一个“市”的另一个原因在于，浙江四大都市圈融合带来的是全省，尤其是以温州、金义这两个相对弱势的都市圈为代表的浙中南地区的快速发展。

拿温州来说，此前当地民间对于高铁直通省城究竟是利多还是利空，会否导致人员加速外流，有过激烈讨论。但从金温铁路运行后的情况看，杭温同城化对温州明显是利大于弊。

数据显示，去年7月至今年5月，温州驻杭州招商引智办事处已推动65个亿元以上项目落户温州。诸如科大讯飞等知名企业与温州的接触合作，也都是通过杭州这个平台建立起来的。

借助与杭州宁波乃至上海等长三角核心区大城市日渐热络的互动，温州近年来经济开始强劲反弹。今年上半年，温州GDP超过大连，已经站到候补万亿城市第二名的位置，且增速、增量都明显快过候补第一名的唐山。按照目前的趋势，温州很有可能第一个撞线，成为全国第27个万亿城市。

至于金义，由于全省排名常年屈居老七，当初跻身四大都市圈时曾惹来不少非议，认为其名不符合。但随着四大都市圈的融合，作为其中连接点的金义，发展迅速较温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前在《金华的启示》一文中，我曾罗列过金义的成绩单：

今年一季度，整个金华地区GDP名义增速8.64%，排名全省第一、长三角第二。其中义乌更是高达17.22%，成为浙江十强县市区中唯一的非杭甬属县（市、区）。上半年数据出来后，金华延续了此前的高增长，名义增速（7.81%）在GDP50强城市中仅次于榆林和东莞。

而甬金铁路、杭温高铁的相继通车，更是让义乌如虎添翼。原本就是全国最繁忙县级铁路客运站的义乌站，客流量势必迎来新一波的爆发式增长。有浙江本地权威媒体测算，未来义乌站年客流量或将超过1亿人次，跻身全国前十。

为了接住这“泼天流量”，2022年底，义乌站启动了升级改造工程。改造后的义乌站，站场规模将达11台27线，不仅在全国县级高铁站中遥遥领先，还将一举超过宁波站（8台16线）、金华站（10台15线）和杭州西站（11台20线），成为浙江省内仅次于杭州东站（15台30线）的第二大站，名副其实的浙中枢纽，站稳浙江全“市”的C位。

对于义乌的崛起，唯一感到尴尬的恐怕就要数金华了。

过去，浙中地区的铁路枢纽一直是金华，比如沪昆铁路与金温铁路就交汇于金华市区的东孝站。但2023年底通车的甬金铁路，虽然名字中带个金字，起始点却设在义乌，未来似乎也没有向西延伸到金华市区的规划。而即将通车的杭温高铁也绕开了金华市区，改走东面的“浦江-义乌-东阳-磐安”4县。

这样一来，义乌就成了沪昆高铁、沪昆铁路、甬金铁路、杭温高铁4条铁路交汇的枢纽站，不仅连通线路比金华站多，站台规模也后来居上。金义之争，又开一局。虽然看上去是县市内斗，但其背后恰恰隐含着浙江能融合成为一个“市”的第三个原因——市场化。

就拿高铁为例，论高铁的修建速度，浙江在全国并不算快。周边省份中，福建、安徽、江西都已实现了“市市通高铁”。尤其是江西，当年它曾因“环江西高铁网”被网友戏称为“阿卡林省”，如今却逆风翻盘。不仅市市通了高铁，还成为全国首个“市市通时速350公里高铁”的省份。而浙江目前尚有舟山未通高铁。

但浙江高铁建设的市场参与度却全国领先。比如2022年开通的杭绍台高铁，其项目资本金中，以复星集团牵头的民营联合体占股51%，成为中国首条由民营资本主导投资建设的高速铁路项目。

而即将建成的杭温高铁，则是国内首条国务院混合所有制改革试点和国家发改委社会资本投资示范的“双示范”高铁。由温州百盛联合集团出资约50亿元、占股51%控股投资建设。

不只是铁路领域，从杭州湾跨海大桥到杭甬高速复线，在浙江，社会资本广泛参与到各类交通项目和基础工程的建设中。

社会资本积极参与基建的背后，是浙江市场经济的高度发达。而市场化的持续发展又进一步加强了各城市之间资源、产业的协作关系。比如义乌汇集来的各类小商品，借助杭州阿里提供的网商平台销售，再通过宁波-舟山港运往全世界，从而实现了各地的多赢、民间的共富。

一个最典型的例子，过去几年浙江不仅人口增量稳居全国第一，而且还是主要省份中唯一各地市常住人口都持续正增长的。均衡发展之成功，由此可见一斑。

这带来的积极影响就是，虽然浙江强县弱市情况普遍，却没有变成江苏那样的散装省。相反，浙江应该是全国各省中内部最团结的，各地市之间几乎不存在鄙视链。这点体现在浙江人外出自报家门时，首先会说自己是浙江人，不像江苏人那样选择略过省名，只说自己是某市的。而这也是浙江能够融为一个“市”的另一重社会心理基础。

当然，市也好，省也罢，最终都是为了惠及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使他们出行更方便，生活更幸福。在这方面，浙江无疑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