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经济转型，给我们哪些启示？

沙特阿拉伯王国（沙特）是中东地区大国，也是二十国集团（G20）成员和“欧佩克+”的主要成员， 在全球原油市场、地缘政治等方面具有重要影响力。近年来，沙特全面推行开放政策，除了巩固传统石油资源优势外，还广泛开展对外科技、制造、贸易等投资，深度融入全球市场，国内方面加快促进产业升级，构建多元经济模式，积极发展旅游、汽车制造以及数字经济等新兴产业，推动经济结构调整。

作为传统的中东原油生产国，沙特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而且相较于其他中东、拉美和非洲等产油国，沙特的经济转型更快，既主动把握全球产业变革的新机遇，重视发展科技创新和制造业，增强内生性增长动力，也善于加强对外投资，展现新兴大国开放、自信和包容的一面，吸引全球各地的投资者和游客，以此不断扩大投资和贸易“朋友圈”，为经济转型和持续增长创造有利的外部环境。

国内层面，沙特的政局相对稳定，增长前景较好，虽然面临地缘政治上升的风险，但局势相对可控，而且沙特2016年提出的“2030愿景”为经济转型作出顶层设计，相关领域的投资增长明显加快，有力地推动了沙特从传统的资源出口依赖型经济向多元和可持续发 展经济转型。

沙特的经济转型经验值得关注，一方面提出长期发展愿景计划，致力于经济转型，改变单一的发展模式，大力发展经济；另一方面采取更加开放和自由的经济政策，利用比较竞争优势享受全球发展红利。总的来看，沙特的经济增长仍有较大潜力，2022、2023年连续两年人均GDP突破3万美元，稳居高收入国家行列，年均经济增速保持在3%以上的水平，未来在加强科技创新和扩大投资布局等基础上，经济转型将取得实质性成就，预计未来5年沙特的GDP总量将加快跃升，有望达成经济转型目标，实现“2030愿景”。

一、沙特经济发展现状及增长前景

经济保持平稳增长，但波动幅度较大。沙特的石油、天然气资源丰富，有全球约五分之一的石油储量和三分之一的天然气储量，是其重要支柱产业，而且原油生产成本较低，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出口国。受益于石油GDP增长和多元经济转型，沙特的经济总量规模不断增长，2022年GDP达到7696亿美元，同比增长8.7%（见图1），远高于多数国家的增长水平，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主要经济体之一。

但是，沙特的经济仍过于依赖原油出口，而原油价格通常极易受到全球地缘政治局势等外部因素影响，价格波动较大，反映在经济增速上则出现经济增长不稳定的状况。主要存在两方面问题：

其一，沙特的经济平均增速不高。统计显示，1980~2022年沙特的GDP实际平均增速在2.28%，明显低于其他主要中型经济体，几乎相当于巴西、南非的经济平均增速，表明沙特的多元经济的增长潜力还未完全释放，也反映了沙特的经济增长结构相对单一。

其二，沙特的经济增长不稳定。2010~2016年沙特的GDP实际平均增速超过5%，但由于中东地缘政治风险和新冠疫情的冲击，沙特在2016~2022年的GDP增长偏弱，过去两年则有逐渐复苏加快之势，但2023年沙特经济出现衰退，扣除价格因素后，全年实际GDP同比下降0.8%。全球评级机构穆迪预计，沙特2024年GDP增长预期为4.6%，未来三年平均增速为3.2%。估算沙特2024财年的实际GDP将增长4.4%。

总的来看，沙特经济虽面临增长难题，但仍有较多积极因素支撑，未来增长前景较好，关键在于能否持续成功推进经济转型，并努力摆脱原油出口依赖。

图1 沙特GDP实际增速与GDP规模

数据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银行、Wind

经济结构不均衡，但增长潜力大。沙特的经济结构具有资源国的典型特征，通过出口大量的油气资源而获得外汇收入，维持相对较高的贸易顺差。过去沙特的经济主要依靠贸易出口，即原油，但近年来随着沙特扩大投资和发展制造业，贸易额占GDP的比重在稳步下降，而固定资产投资和制造业增加值的份额却在逐渐提升。

统计数据显示，1968~1975年固定资本形成总额占GDP的平均值在13%左右，2010~2022年这一比值提升至24%；同期，沙特的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已经从过去的个位数增至双位数，目前的比重在14%左右，相较于其他中型经济体并不低。同时，2016~2022年沙特的贸易额占GDP的比重已经降至50%~60%，2016年之前这一比重在85%以上（见图2），对外贸的依存度颇高。相比巴西、委内瑞拉以及伊朗等原油国，沙特的经济转型既顺应全球发展大势，也符合经济增长转变的需要，2021年流入沙特的外国直接投资达到230亿美元，创下历史新高。

沙特的经济增长主要有两方面优势：一是沙特的长期发展愿景具有可行性，国内对此有共识，社会支持面较广，推动经济改革的动力很强，而且沙特政府致力于完善教育、医疗、住房等社会福利事业，注重经济社会平衡发展；二是沙特的主权投资发挥了重要作用，沙特围绕数字经济、科技创新等打造的新增长点也渐成气候，发掘了新的市场机会。总而言之，沙特所推动的经济转型将有助于解决历史遗留的发展不均衡问题。

图2 沙特固定资本、制造业和贸易分别占GDP的比重

数据来源：世界银行、Wind

二、沙特经济转型的经验启示

坚定推进经济改革，促进经济转型。2016年，沙特提出“2030愿景”，计划在清洁技术、数字化等六大领域投资超过万亿美元。沙特的GDP总量达到1万亿美元、人均GDP突破3.2万美元，虽难言完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但自“2030愿景”提出后，上下一致推进经济转型，近几年经济增长持续向好，增长韧劲增强，重点聚焦经济多元化、财税制度改革等四个方面，确立经济“去石油化”等国家转型目标，推行大规模改革和开放政策，借助经济和社会改革“双轮驱动”实现经济转型，到2030年将非石油出口占比提升至50%、私营经济占比提升至65%。

沙特具有丰富的外汇储备和较大的财政赤字空间，长期稳定的预算平衡以及高效的金融体系，具备良好的金融发展环境。从杠杆率来看，截至2023年9月，沙特政府部门和非金融企业部门的杠杆率分别为25.8%、41.2%（见图3），远低于G20国家普遍80%以上的水平，可见沙特的经济增长拥有更大的政策空间。相较而言，大中型经济体普遍存在杠杆率过高、高负债运行等特征，主权债务违约的风险也随之上升，制约了经济的可持续增长。

IMF统计显示，2016~2023年沙特的总债务占GDP的平均占比约为21%，预计2024~2028年这一比值将降至20%以下，同期巴西和南非的总债务占GDP的比值高达80%~90%。沙特的财政赤字稳定在2%，2024财年的公共债务约占GDP的26%，财政空间充裕。同时沙特坚持稳健的货币政策， 通胀相对温和，约为1.5%~2.5%，物价水平总体比较稳定。同时，沙特大力推行开放经济政策，改善营商环境，吸引大量外资，2021年沙特的FDI流量达到193亿美元，超过2008~2020年的总和，有力地促进了沙特经济增长。

图3 沙特政府部门和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

数据来源：国际清算银行（BIS）、Wind

积极推动主权投资发展，全球广泛布局。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IF）是助力沙特推进“2030愿景”的重要资本力量。PIF早期主要帮助沙特管理石油美元资产，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实现国家经济转型计划的重要基石和投资工具，主要资金来源为沙特央行（SAMA）的资金划转、沙特阿美石油公司的资产划转或交易、投资回报所得以及外部融资等。

统计显示，自1971年成立至今，PIF已经投资建立超过90家公司，直接或间接创造了64万多个就业岗位，资产管理规模超过7000亿美元，成为全球最大的主权基金之一。作为沙特主权财富基金，PIF的管理模式极具特色，其资产管理规模的23%为国际投资，68%为本地投资，其余来自国库，而17%的资产由外部管理、83%由内部管理。PIF汇聚了全球顶尖的经济和金融投资管理团队，在全球主要地区设有办事机构，立足全球化和本土化两个方向，一方面聚焦全球科技产业、新兴行业和前沿领域等扩大投资， 如云计算、人工智能，另一方面围绕绿色化、数字化、智能化等新趋势进行投资布局。PIF始终秉持长期投资主义，在国内重点关注工业、金融、旅游等国家基础设施投资。统计显示，2023年全球主权财富基金共计投资1238亿美元，其中PIF的投资额达到315亿美元，占比约为25%。

近年来PIF增加亚洲投资布局，继续扩大在华投资，包括增持中国电动汽车等科技创新企业股权、合作投资建厂等，推动落实两国在新能源、电动汽车制造、石化等领域的深化合作，目前PIF在华投资规模超过千亿元，并计划开设办事机构。2022年中沙两国签署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与“2030愿景”对接实施方案，为PIF扩大在华投资创造了政策机遇和便利环境。

加快现代金融体系建设，深化国际金融合作。沙特的本地金融市场比较发达，经过数年的转型发展， 已经建立起比较多元化的现代金融体系。近年来沙特致力于建立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中东金融中心，深化区域和全球多边金融合作。主要有三方面的体现：

其一，扩大金融开放和促进金融改革，2017年沙特启动“金融发展计划”（Financial Sector Development Program），计划包括发展数字经济、允许私营部门参与金融服务业、完善资本市场等，陆续推出《外商证券投资规则》等，为外国投资者提供便利。2018~2022 年沙特资本市场的外国投资额增长300%。

其二，积极参与金融科技发展，2018年沙特央行（SAMA）与资本市场管理局（CMA）推出“沙特金融科技计划” （Fintech Saudi），2019年沙特金融管理局推出监管沙盒机制，鼓励初创金融科技企业以多种形式进入沙特市场，2021~2022年沙特批准三家数字银行牌照，加快推进金融科技发展，短短数年沙特的金融科技企业数量增长超过14倍。

其三，深化全球金融合作，沙特一方面依托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IF）扩大全球投资布局，包括在金融科技、信息产业等的投资，通过投资促成全球金融科技合作，引进先进金融科技，另一方面推动多边金融机构合作，沙特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的创始成员之一，中沙在基础设施投融资等方面合作紧密，同时在货币互换、石油本币结算等方面深化合作，2023年沙特提出申请加入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NDB），拓展国际金融发展空间。波士顿咨询（BCG）研究指出，未来四年沙特金融财富的复合增长率为4.3%，到2027年总量可达1.3万亿美元。由此可见，沙特有望发展成为中东和亚洲地区重要的财富管理中心。

三、沙特经济转型面临的主要内外问题

其一，仍比较依赖油气资源出口，中高端制造业相对薄弱。沙特推动的经济转型周期较短，短期内取得了不错的发展成绩，围绕六大关键领域的投资加快增长，2023年非石油GDP增长4.6%，而整体GDP收缩0.9%。但是，要想实现大规模转型也绝非易事，一方面沙特作为大中型经济体长期依赖石油收入，相关的GDP增长却常受到外部不确定性风险的影响，经济不稳定增长以及波动过大的风险仍存。

从目前的经济结构来看，沙特仍比较依赖油气资源出口。长期以来，沙特GDP的40%左右和财政收入的约70%来自石油。2022年沙特的石油收入占总收入的比重为68.2%。近年来沙特的石油收入占比虽有下降，但总体上仍高于其他产业。

另一方面沙特的中高端制造业相对薄弱。沙特的GDP 结构中原油和天然气的占比约为32%，而制造业的占比约为14%（见图4）。2016年沙特提出在清洁技术、金属采矿、运输物流以及下游能源等进行大规模投资，这些领域部分涉及中高端制造领域，但相较于新能源汽车、电子工业、通信和机械装备等，沙特的制造业结构仍比较单一，缺乏中高端制造业基础，依靠PIF对外投资布局的新兴产业主要基于投资范畴和获得稳定的资产回报，对沙特国内制造业的升级助力偏弱。

国际机构预计2025~2030年沙特非石油经济年均增长将达到3%~4%，占沙特GDP的比重将可能达到56%。但是，现阶段沙特围绕“2030愿景”的投资主要来自政府部门，私营部门的投资占比偏低，加上本国劳动力成本较高，未来可能对沙特经济转型带来一定阻力。

图4 沙特现价GDP主要领域构成

数据来源：沙特统计局、Wind

其二，地缘政治风险仍存，外部发展的不确定性冲击经济增长。近年来，沙特为改变自身的形象，不但推行自由和开放政策，吸引世界各地投资者和游客， 而且通过对外投资和贸易扩大全球布局，融入全球化进程，创造有利的外部环境。但是，全球政经格局加快调整，世界进入动荡变革期，大国博弈加剧和地缘政治冲突升级，短期内很难扭转，而且可能向着长期化的发展趋势演进。沙特是中东地区的重要大国，也是G20成员，而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形势向来复杂多变，不但内部各国存在局部冲突和分歧，而且外部势力介入较深， 导致沙特所面临的地缘政治风险仍较高。

从经济层面来看，沙特主要面临两个难题：一是沙特的经济增长主要依靠净出口，占比最高的依然是石油和天然气出口，高度依赖国际市场，国际油价的波动对沙特经济增速的影响较深，同时伴随全球能源转型加快，传统的化石燃料将面临被替代的风险，由此倒逼沙特加快经济结构调整，改变对油气出口的依赖，亟需扩大绿色能源投资； 二是沙特在中东地区具有重要影响力，欧美国家与之有广泛的政治、军事以及经贸联系。但在贸易方面，中国是沙特的第一大贸易伙伴。2022年中国与沙特的双边贸易额达1160.4亿美元，2005~2021年沙特占中国在阿拉伯世界投资的比重约为21%。这些关系的协调处理未来将对沙特的经济增长和全球投资布局带来深刻影响。

四、发展前景

作为中东最大经济体，沙特拥有充足的油气资源以及丰富的劳动力人口，加上身处中东地区的战略要地，在国际经贸和投资领域拥有国际影响力，沙特国内对经济转型有深厚的共识，政局稳定和开放的政策将助其加快实现经济增长目标，推动经济总量站上新的台阶。IMF最新预计，2024、2025年沙特的GDP增速将分别达到2.7%、5.5%，高于中东地区主要经济体的增速。

沙特为实现“2030愿景”，推行积极财政政策，维持适度偏高的财政赤字，加快推进投资、旅游、工业、环境、科技等国家战略重点领域的落实。从沙特近几年的经济转型来看，走向多元化和可持续发展的模式证明是可行且具有较强增长潜力的，不但助推沙特摆脱传统的资源出口依赖，在制造业、数字化、清洁技术等领域取得新进展，实现高质量增长，而且有助于降低地缘政治风险，增强经济发展韧性和稳定性。

实现“2030愿景”，沙特具备两大优势条件：一方面，沙特政府长期收支平衡，外汇储备比较充分，积极的财政政策为落实国家战略创造了条件，较低的通胀和稳定的金融则有利于保持货币政策弹性空间；另一方面，沙特的对外开放和对外投资具有较强竞争力，通过卓有成效的经济改革将不断释放增长潜力，吸引更多国际投资者，并有利于克服外部不确定性的负面影响。自2016年“2030愿景”战略实施至今，沙特外国直接投资FDI每年均实现两位数的增长。

展望未来，沙特将在三个领域有新突破：

一是制造业和科技创新领域。沙特大力实施“沙特制造” 倡议、沙特伙伴计划以及国家工业发展和物流计划（NIDLP），加大产业升级和科技投资力度，扩大工业4.0应用，前瞻性布局人工智能等前沿领域。2019 年，沙特成立数据与人工智能管理局，负责制定行业战略并实施数据监管，由沙特首相直接领导，2024年沙特宣布成立400亿美元基金专注于人工智能领域的投资。预计沙特将在人工智能等前沿科技领域有新的创新突破。

二是数字经济领域。沙特近半数企业投资云计算等前沿领域，数字经济占GDP的比重超过10%，数字经济增速约7%，2022年数字经济对沙特GDP的贡献度达到14%。调查结果显示，沙特目前有48%的企业和机构投资于云计算服务，其中信息和通信机构的投资占比达到68.3%，教育机构和数字技术服务机构的占比分别为66.9%、59.5%。

三是清洁能源领域。沙特确立可持续发展目标，致力于加快发展可再生能源，推动经济多元化发展，沙特有望实现到2030年每年减少2.78亿吨碳排放的目标，到2030年电力生产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各占约50%。近年沙特加强同中国在清洁能源领域方面的投资合作，2022年沙特从中国进口1.2GW的光伏组件，比2021年增长12倍，双方合作在沙特建设全球最大的光伏电站项目，以及中国参与在建的红海新城储能项目，预计将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储能项目。

本文刊发于《银行家》杂志2024年第5期“全球视线”栏目，来自微信公众号：银行家杂志，作者：邓宇（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特聘研究员），责编：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