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罗斯方法论：对错不重要，盈亏论英雄

一、看错做对？

索罗斯在他著名的“沽空英镑”一战之前，曾经尝试“空美元，多日元和德国马克”的交易。

那是1985年，里根经济学让美国走出长期衰退，国际热钱大量涌入美国，标普500连涨三年，走出长达十几年的衰退。很多投资者仍然沉浸在美国衰退的长期叙事中，比如索罗斯就认为美国经济在“高利率、高赤字、强美元”下繁荣是回光返照，强势美元隐藏着巨大的泡沫，一旦经济进入衰退，美元将崩溃，因此做空美元，做多日元和德国马克。

结果此后几个月，美国经济继续高歌猛进，索罗斯承受了巨大的亏损，快要崩溃了。

但到了9月，忽然时来运转，美国与日本西德等五国签订了《广场协议》，联手干预美元，日元暴涨，美元暴跌，索罗斯大获全胜。

但仔细想一想，索罗斯是基于一个错误的理由做了赚钱的决策，美元是政治干预下的反转，美国经济不但没有崩溃，反而进入了长期繁荣，如果当时索罗斯做空的不是美元而是美股，那他这一次可能要惨败。

一般而言，基于错误的逻辑靠运气赚到的钱，是不可持续的，早晚要凭“实力”输掉，但索罗斯这一次真的只是侥幸吗？

塔勒布曾说，索罗斯的成功比巴菲特的成功更可靠，理由是前者拥有200万次有记录的交易，而巴菲特的交易记录太少，更像是一个“幸存者偏差”。

你可以不同意巴菲特更像“幸存者偏差”的判断，但索罗斯确实逃过了同为趋势投资大师的利弗莫尔多次破产的命运。

这个系列的上半篇《利弗莫尔的突破战法，及其自带的“破产基因”》，我分析了利弗莫尔的方法，以及这个方法中隐藏的“破产基因”，可以说，这是趋势投资必然的命运。

而索罗斯判断错了美国经济，却能成功地做对“沽空美元”的策略，跟他独特的投资理念有关——他的投资方法并不要求判断正确。

索罗斯的理论把投资中对人性的判断上升到哲学高度，并成功完成了对趋势投资的改造。

二、反身性

索罗斯理论的第一个关键词——反身性。

趋势投资的“突破买入法”的依据是，股价持续上涨突破某一个关键价格，就会引发更多的人买入。这种“上涨——买入——继续上涨”的股价与投资者相互影响的现象，索罗斯的理论更进一步，他认为，虚拟的股票价格和实体经济之间也存在相互影响，这就是“反身性”。

反身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挤兑，银行如果有传言要倒闭了，就会引发储户争相取出存款的挤兑事件，最后真的让银行倒闭了。

从金融危机到经济危机的发展也与“反身性”有关，2008年的次贷危机刚刚爆发时，实体经济本身很好，但后面由于金融机构的风险偏好下降，不愿意贷款给正常经营的企业，导致像汽车、可选消费等跟房地产无关的行业中的企业也出现了危机。

股票市场的“反身性”体现在资产并购上，新能源公司的业绩猛增，市场给予新能源更高的估值，新能源公司用相对较低的估值去收购传统行业改造成新能源企业，导致企业规模迅速增长，股价进一步上涨。

反身性最明显的体现是在外汇市场，因为外汇没有实际价值，趋势随机波动，预期会影响价格，价格又会影响预期，所以索罗斯成熟期的几次重大成功都是在外汇市场的“货币战争”。

反身性理论极大地挑战了“价格围绕价值波动”的说法，既然价格有反身性，那价值与价格就不是因果关系，也不是“价格围绕价值波动”，而是无方向的“双螺旋结构”，价格与价值互为因果，相互围绕、相互影响。

但这么一来，麻烦就大了，价值的核心地位就被动摇了。价格是交易的结果，是真实存在的，那价值到底是什么，它是存在但看不见的东西，还是投资者的幻觉？

三、不可证伪的世界

索罗斯理论的第二个关键词——不可证伪。

索罗斯的投资理念很大程度上受他的老师哲学家卡尔·波普（Karl Popper）的影响，卡尔·波普是“可证伪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认为科学方法的核心是“可证伪性原则”。

“不可证伪”，指的是一些命题，它们不可能被推翻。比如卡尔·萨根在著作《魔鬼出没的世界》中举了一个例子：一个人宣称他的车库里住着一条飞龙，这条龙不能被看见，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会留下任何其他形式的痕迹。这条龙就是“不可证伪”的，所以这条龙根本不可信。

凡是科学，都是可证伪的；凡是不可证伪的，都不是科学。

信念是最典型的“不可证伪”的东西，包括宗教信仰、文学艺术、价值观、道德准则，都不可能被证伪。

个人经验和感受也是不可证伪的，如果你的男（女）朋友对你说，昨天梦到你了，这就是一个“不可证伪”的例子，信不信随你。

这个理论用到投资上，问题就来了——如果价值是真正存在的，但受价格的反身性影响，永远看不清，那么它不就是“屋子里看不见的龙”吗？那么投资就是“不可证伪”的非科学。

索罗斯的反身性可以说是动摇“价值投资”的理论根基。

很多人认为，“价值是否真正存在”这种哲学命题，在投资中没有这么重要，但这恰恰是索罗斯这种趋势交易高手能逃过利弗莫尔经常性破产的重要原因。

趋势投资是一个非常好理解但非常难用的概念，前一部分是趋势自我加速，而后一部分是趋势到了物极必反时的自我崩塌，问题就在这两部分的转换上，什么是“物极”，并没有明确的标志与判断方法。

利弗莫尔的方法是观察股价趋势的衰退，作为反转的信号，这个方法很实操，但利弗莫尔的后三次失败恰恰都是在大盘震荡期，不断损失，最后破产。

投资者越成功就越依赖自己的方法，但市场趋势越“强化”却越容易反转，这两点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上篇中我认为，利弗莫尔的趋势投资方法，自带破产基因。

在这个“反身性”的理论之下，索罗斯比利弗莫尔更注重基本面的判断，但相比价值投资者，他又不拘泥于基本面的判断，从而形成了自己更独特的投资方法。

乔治·索罗斯的老师卡尔·波普认为，一个科学理论通过多次实验和观察，没有被证伪，只是暂时被接受为真理，并不意味着该理论绝对真实，仍然可能被证伪。两人都强调了人类认识的有限性，需要不断修正我们的观点和决策，所以证伪比证明更重要。

受这些观点的影响，索罗斯也认为：“在金融市场中，事情总是出乎意料。即使你是市场上最聪明的人，也会犯错……如果你要在投资领域中获得成功，那么你必须学会在你犯错之前把你的错误识别出来。”

“关键点突破”属于操作手法，而“反身性”属于哲学上的认识论，哲学看似无用，既不能帮助我们找到交易机会，也不能决定是买还是卖，但如果你能建立一套完整的观察世界的方法，你其实不需要固定的投资手法，这就造成了索罗斯特别善变的特点：

塔勒布对此印象很深，认为“他的长处之一是以相当快的速度修正自己的意见，一点也不觉得难堪”。他说，有个周末，索罗斯在谈话中表示非常看坏后市，并讲出了一连串复杂的道理，几天后，市场暴涨，频创新高。有人担心索罗斯建立的头寸可能赔钱，下次打球碰面时问他是否有所损失，索罗斯却回答：“我们大赚了一票，我改变了主意，不但回补空头头寸，还建立起很大的多头头寸。

但索罗斯的善变，既不是那种典型的“认识到错误”而改变，也非随意的变化，而是他的第三个关键词，也是他的交易思想中最精髓的部分。

四、假象世界

索罗斯理论的第三个关键词——假象。

很多人都喜欢念叨索罗斯的一句话：“世界经济史是一部基于假象和谎言的连续剧。要获得财富，做法就是认清其假象，投入其中，然后在假象被公众认识之前退出游戏。”

索罗斯的所谓“假象和谎言”其实就是投资者为了决策而相信的各种投资逻辑，所谓“连续剧”，就是市场的共识程度和定价程度。

为了感受这些，索罗斯经常发表对经济和行情的看法，实际上是在感受各种投资逻辑、观察大家的反应，他的媒体曝光度非常高，也是在施加对市场的影响，从而判断是否应该“投身其中”，判断是否达到了“假象被公众认识”。

比投身假象更重要的是“在假象被公众认识之前退出游戏”，索罗斯认为：“绝大多数时候我跟随趋势交易，但是我也时刻深知自己处于市场中的大多数，并留意寻找市场的反转点。”

利弗莫尔从来“不扛亏损”，一亏就止损，但也免不了因为止损太多而破产；索罗斯不同，他在想法没有改变之前，可以接受巨大的浮亏，《金融炼金术》中记载了很多亏到快要崩溃后行情反转的经历。

但这句话到底怎么用，要结合另一句话：“你正确或者错误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正确时能赚多少钱，错误时会亏多少钱。”

这就是第四个关键词，由前三个理论支持的实践方法。

五、少亏多赚

索罗斯理论的第四个关键词——少亏多赚。

索罗斯的观点听上去很玄学，不像巴菲特那么好懂，但他的方法其实更接近于投资的本质，也回到了本文开头的做空美元的案例：

索罗斯看空美国经济，这个判断很直觉很常见，但正常人都会选择美股做空，因为美元强势了十年，而美股刚刚从十年的熊市中走出来，但索罗斯却选择做空美元，我认为，主要还是因为货币是单纯的投机，更符合“反身性”原则，而股票有很多宏观经济以外的因素，不可预测。

索罗斯实战的精髓在于：判断对错并不重要，盈亏才重要。货币错了无非是少亏，但股票错了就难说了。

狙击英镑是索罗斯最著名的战役，量子基金的总裁向他汇报时，索罗斯认可了，但当他听说总裁准备100%投入的时候，他不屑地说：“这也叫仓位？这种赚钱的机会应该全力以赴。”

大部分投资者在看好一个投资机会时，总是喜欢先用一小部分仓位试探，如果方向对了，再加大仓位，但索罗斯的方法相反，他真正看好一个机会，一开始就会全力以赴，道理很简单，“假象和谎言”的形成有时非常快，到破灭有时又非常短，往往一开始才是最安全的，等市场认同你的方向再投入，可能已经到反转的时候了。

大家都知道索罗斯在亚洲金融危机的投资，在香港市场吃了亏，但他其实并没有亏，只是没有达成原定计划；后来在俄罗斯市场吃了大亏，但也未伤及根本。索罗斯及其旗下的量子基金的著名投资案例中，赚钱的不少都是能让规模翻倍的决定性胜利，而亏钱的大部分是皮外伤。

投资不是因为正确，看对了不代表你能赚到钱，基于“假象”的盈利和基于“假象反转”的回撤，两者之差最终决定了你的盈利水平。

索罗斯的很多转变，看似毫无逻辑，他儿子说他有时甚至会因为背痛而改变头寸，这当然是比较夸张的，常人认为不合逻辑，是受制于“对与错”的认知框架，但既然投资是“不可证伪性”，就不存在对与错，只存在盈与亏，在你觉得“有可能亏损”而不是“有可能出错”的时候退出，这其实就是我们平常说的：“这个持仓让我很不舒服，但说不出原因”。

这句话如果是普通人说出来，基本上属于没有意义的玄学，但对于长期使用反身性、不可证伪和假象理论等一整个哲学思维观察世界的索罗斯来说，没有“对错”的心魔，直接判断盈亏反而更准确，大盈小亏的概率就高，长期积累下来，才形成索罗斯的海量交易和持续收益率。

这四个关键词就是索罗斯方法的完整体系：

• 基于反身性和不可证伪性的认识论

• 基于“假像理论”的决策系统

• 跳过“对错”直接评估盈亏的实操方法

这四个观念拆开来有的难懂有的难用，但连在一起就是一套完整、有效的投资体系。

投资是反人性的，交易更是如此，但投资者又处于人性之中，所以，学一点哲学，非常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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