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开发者赵纯想,曾经是编剧与小说作者。
2019到2020年,他在自己编剧的电影短片中,出演一个卖不出小说版权的作家,对着从五年后穿越回来的女友问:“五年后,我还在写小说吗?”
五年后,2024年,他已经是全栈独立开发者,因为AI美食记录APP“胃之书”,而在AI业内小火了一把,不少投资人找上来聊。
AI应用“胃之书”,有饮食记录功能
“胃之书”这款应用没有很AI,没有用到AI大模型的生成能力,而是总结能力。
但它足够漂亮:UI界面是水墨黑白的,以凸显食物色彩,美术设计有各种水墨工笔画:芝麻研磨器、冰糖炖雪梨、甲壳虫……打开胃之书的第一眼,伴随着研磨芝麻的动画,是一阵震动,仿佛石碾就在你手中辗磨食物。
“胃之书”中的拉面师傅图
而这款AI应用界面里经典的“拉面师傅”图,其实来自他早年的小说《兰州莎莎》:
七十年代,兰州本地的拉面馆,会在客人点选拉面的种类后,让师傅高声喊“大碗的!二细喲!”传到后厨,“一是让客人觉着,他要的这碗面粗细程度你听清楚了,二是让客人觉着,后厨干劲十足,诚意也够劲儿。”
这种如同拉面喊声般的精神劲儿,也传递到他的软件设计理念中:假设用户一辈子只打开一次应用,你想让用户体验到什么。因此要软件的UI一定要美丽而极致。
从AI美食到AI游戏
赵纯想错过了两笔投资意向,一笔150万,一笔200万。
今年6月,赵纯想在路演秀上因为“纯想三不做”的论调,吸引了业内的目光,每天跟投资人、媒体聊天,但他感觉,天天不写代码,都迷茫了,都不知道下一个版本怎么做。
“即使拿钱,钱也不能帮我想好。(我就跟投资人说)你等等我,等我想好了下一步发展的方案,再拿钱。”
之后他想好了下一步,但投资也暂时搁置。
之前胃之书作为美食记录软件,一些人觉得商业价值的天花板不高。赵纯想给胃之书设想的下一步是,成为饮食界的豆瓣评分,一个文艺版的大众点评,用户给奶茶、薯片等零食品牌打分,等平台跑起来,“让他们感受一下商业价值。”
相比于豆瓣用大量的运营和代码来审核评分,赵纯想打算在胃之书中用AI agent作为裁判,来判断评分是否是人写的,IP是否有大量重复,是否有水军参与。
赵纯想表示,目前的用户量,足够让评分功能冷启动起来。
目前,胃之书靠已有的美食记录功能,靠付费订阅制,每月营收平稳,约1.2万美金。胃之书曾在5月冲上苹果应用商店美食佳饮类畅销榜的第三名。
胃之书的营收是细水长流型,“靠两个人不停写(代码),能活到地老天荒。”
赵纯想设想,如果胃之书出海到国外,赚美元,营收很容易翻数倍,可以对标同赛道的cal.ai,一款记录饮食热量的AI软件(月营收达到40万美元)。
但如果出海,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做翻译和本地化。目前胃之书的开发者只有他和另一个程序员。
为什么不去找投资呢?我问。
“我想做的事太大了,胃之书撑不起来。说实话,我不需要200万,我需要2000万,去干别的事。”赵纯想说。
他想做的下一件大事,是游戏。
赵纯想正在开发的中药卡牌游戏
赵纯想正在开发一款中医药学卡牌游戏,名叫“我不是药神”。在中国工笔画风的游戏卡牌中,组合出中药大乱炖:人参使药方增加3治疗,黄芪增加3点卫气……
“我觉得这款游戏要比胃之书赚钱一百倍。APP的世界很残酷,比拼的是需求到底存不存在。游戏就很宽容,游戏的需求肯定存在,就看你好不好玩。”
当今的创业者,常常需要build in public,一边创业,一边把创业过程分享在社交平台上,吸引更多的资源。
赵纯想也如此,他是B站、小红书、抖音、X、YouTube等海内外各大平台的活跃用户。只要用户在小红书上发帖推荐胃之书,赵纯想就送一个月会员,小红书的热度与媒体报道助推了胃之书的增长。
现在他又在各大平台的粉丝里现“捞”游戏美术:“胃之书6万用户里有没有学美术的?”
赵纯想开发的中药卡牌游戏的美术设计
于是,他招到了三位央美毕业、两位从大厂出来的美术设计师,都是胃之书的用户,来给他的中药卡牌游戏做美术。前一个应用的用户,反哺了下一个应用。
赵纯想做胃之书,不是因为自己爱好美食,而是从“AI创作、人来消费”的产品类别中,选择了工作量可以自己独立完成的笔记类软件。
现在,他做中药卡牌游戏也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中医,而是出于他的逻辑推理:
首先,能吸引媒体流量和人们的目光。“国人一看,独立开发游戏,中药题材相关,肯定有兴趣看。如果做一大堆二次元美少女卡牌,有啥意思?”
另外,传统文化、身心灵赛道正在成长,中药又很贴合传统文化。
在赵纯想看来,是不是AI应用不重要,重要的是挖掘用户的需求。AI只是辅助,因为用户不会因为是AI应用就特意分给你时间,AI应用要跟传统应用一起抢用户的时间。
这款中药卡牌游戏,利用AI的生成功能,创造NPC角色,每次NPC角色会生成不一样的带情感的台词,与用户互动,比如说“这牌打得可忒烂”“你又这么出牌”。 跟以往写死台词的NPC不同,AI版NPC角色能提供更高的情绪价值。
AI只能训练出过时的切片
赵纯想并不想强调应用里的AI元素。胃之书最初的名字是“胃之书AI”,后来把AI的字眼去掉了。
赵纯想对AI的未来是悲观的。除了媒体上流传的“纯想三不做”(不做高度依赖用户提示词水平的应用、不做让用户自由创建Agent的泛功能AI产品、不做将产品价值寄托于AI元素的应用),更多的是他对AI机制原理的悲观。
有人认为,AI发展到当下阶段,不应该卷底层大模型,而是卷数据标注。
赵纯想认为卷数据标注也没用。
在他看来,数据的本质是人的观点(人对真实事物建立精神性的认知和判断)。
在标注数据时,一张图片里三个红绿灯,让标注员标出哪个是红绿灯。几百年后,人类对于什么是红绿灯的认知,跟当下可能完全不同。
“人类有很多文化模因,人类看到‘鸡’这个词会联想到一些东西,你让AI怎么办?即使这一刻给‘鸡’这个词标注了,一百年后又换成‘鸭’这个词有梗了。梗的本质也是人的观点,随着人类的进化,观点在不停地变。标注是没有用的。你标注得了这一个时代,你标注不了下一个时代。”
在他看来,文化模因在人类中传播,是因为人类有互联网,观点可以在人与人之间大量分发,并在分发中变化。而大模型根据一套数据库训练一次后就沉淀在那里,训练的成本还很高,如果数据的语义发生变化,还得从头开始训练。
“每种模型的每一次训练结果,都是人类语义在特定时间点的一个切片。这个切片在诞生的一瞬间就已经过时了,除非你每天都切一次、训练一次。”赵纯想说。
比起AI游戏,赵纯想心中更更大的事情是拍电影、写小说。他曾经签约韩寒的One App,出版过两本小说集《坏一坏》《人生灿灿》。
赵纯想(右)当编剧时,与其他演员在排戏现场
五年前,他在自己编剧的电影里问:“五年后,我还在写小说吗?”
五年后,除了已经开发了二十多款应用软件,赵纯想还在不断修改早年写的小说《光谷广场》,而且死磕这一本。2017年初稿,2024年定稿,几乎重新写了一遍。“我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之后,我发现自己写的还是垃圾,直接把初稿废掉了,一个字没留。它只有改到能够得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根毛的时候,才能被我认同。”
赵纯想擅长把不同领域的概念连接起来。例如,结构严谨的代码跟《罪与罚》一样都具有优美的节奏,他会将道家的“识神”(人的直觉天性之外重重包裹的后天经验)比作计算机的缓存。
他说自己一开始走上互联网应用开发之路,是为了赚钱拍电影。
2019年,在移动互联网的战场燃烧接近尾声之际,他开始互联网创业。“2015年左右,中国的移动互联网已经饱和,没有机会了,但我当时从文艺行业转行到进来,是完全不知道的,我还觉得一片热土。”
他做了一个线下社交应用space chat,进驻上海的多个线下店,在店里用手机付款的客人可以加入同一个群。他拿到了100万投资。
赵纯想2019年的创业项目Space Chat,把线下到店访客在线上连接起来
2019年,那时他也正开始用半年里的周末时间,跟一群朋友泡在一起,排演自己编剧的短片《春天简史》。
戏里,他饰演的男主角苦闷于自己的小说无法出版,对出版商说“要为这个时代造就一些能让人慢下来的东西”。戏外,他是一个更跟随时代潮流的形象,转行到互联网,拿投资创业,在膨胀之后又坠落。
拿到投资的6个月后,一百万烧完了,创业失败,他整天躺在阴暗发霉的出租房间里,对着白墙上自己之前写下的创业想法、后来被证明是失败印记的符号,每天睡觉前对着镜子想要不自杀吧。后来,是接触到中国哲学后,把自己找回来了,他又在B站上发布程序员讲解中国哲学的系列视频,还发布iOS开发课程。
如果说,最初他做互联网创业是为了赚钱拍电影,但他对于写代码和做应用的热情,驱使着他做完了二十多个应用。
2023年,他辞掉了当乙方的程序员工作,开发了“转山”APP,是每日任务专注软件,他将每日完成任务、日拱一卒比作藏族朝圣的“转山”活动。在爷爷去世后,他开发了“那朵”软件,是互联网祭奠平台,为逝去的亲人创建人生回忆库。
他开发了二十多个应用,其中上架了十几个,只有五个是赚钱的。在胃之书之前,他开发的应用都是单机版(他去年才开始学写服务器代码),难以运营下去。
我问他,独立开发这些不赚钱的应用那段时间,你靠什么活下来呢?
“反正老天爷从来没有饿死我。”他会接到各种机缘巧合的项目,比如两三年前认识的一位导演花10万块买走了他的版权,“这不又可以续命6个月”或者突然有人找他做小程序,又赚了5万块。
“道德经说‘人贵食母’,就是吃老天爷给的这碗饭。有些人不会吃老天爷这碗饭,觉得所有的饭得自己创造,去上班才能活下来。你可以试下躺平三个月,你发现还是能活下来。前提条件是你必须得做事,做的事可能不赚钱,但你会发朋友圈,向别人展示自己,别人发现你这个人很努力,可能就找个项目给你做一下。”赵纯想说。
投资人们对他有着或明或暗的顾虑,除了不是顶尖牛校出身,还有一个重要的点是——他看起来不够专注,今天搞搞这个,明天搞搞那个。
可是赵纯想的人生信条就是搞搞这个,再搞搞那个。
“咱们就看我每次交付出来的东西ok不ok。”赵纯想虽然同时开了很多坑,但胃之书是他想长期做下去的。胃之书上线100天之际,积累6万用户,发布了21个版本,平均一周1.47个版本,“难道还不专注吗?”他说。
不拿投资(至少暂时如此),有个好处是——自由。他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开发中药卡牌AI游戏的帖子,“现在想想,如果拿了钱,像这样的推文我是绝对不敢发的。”
他一边探索极限,一边又很清楚自己的有限。
他喜欢探索极限,例如高中时逃课去网吧一部接一部地看电影、从重点班滑落到普通班的倒数、
又在高三拉回到全班前二。“假如我是富二代,给我一笔钱,让我做APP,我就觉得不够极限。我一个人写,还觉得有意思。”
但他又清楚自己的有限。面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时,他总说自己写的是垃圾。但面对世人时,又有一份傲气。他说在面对国内一些普通开发者时,自己非常自信,“我觉得千万不要给用户喂太多屎。”傲气的背后,是把标杆定在了历史的维度。
赵纯想不是目光定在一处的那种人。他个人的passion,一直跟随着时代的势和热。“反正不管什么火了,我都要去看一下,怎么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