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抽象的年轻人,不想再做解释了
2024-09-30 11:31

搞抽象的年轻人,不想再做解释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对谈:狗毛(青年志撰稿人)、高嘉丰(音乐人/自媒体创作者)、陈陈(「Z世代捏」专栏作者),原文标题:《搞抽象,怎么成为了一种时代精神?》,题图来自:AI生成

文章摘要
探讨了抽象文化成为时代精神的原因及其影响。

• 🎭 解析抽象文化的起源与演变

• 🤔 探讨年轻人消极情绪的表达方式

• 🌐 讨论元现代主义与全新真诚的概念

2015年中国游戏直播井喷爆发,“抽象文化”一词诞生于游戏主播李赣的口头禅,“真是太抽象了!”经过网络玩家的多次再创作,成为一种互联网亚文化的指代。


在“前抽象时代”,抽象的精神是“嘴臭”和“娱乐至死”。起源于主播李赣及其前合伙人孙笑川和粉丝之间的骂战,内核是用荒诞的方式宣泄自身情绪、无差别肆意嘲弄与戏谑。从B站鬼畜到丁真宇宙,越整活、越抽象、越有乐子,越得到追捧。


进入2024年的当下,抽象文化历经多次变革,定义早就落在了互联网上积极寻求乐子的大众手中。起初的攻击性和审丑性被剔除,荒诞的形式五花八门,情绪内核成为了青年群体的文化价值观——万物可抽象,解构一切并满足于停留在乐趣之中。


这期播客,我们三位搞抽象的年轻人,想要通过自己对于时代的感知去聊一聊,年轻人到底怎么了?作为所有网络亚文化中最有活力的抽象文化,何以成为一种时代精神的代言?为什么我们都感受到疲累与没有力气?在解构了一切的空虚之后,我们会走向何方?


我是一只在抽象文化中滚屎的屎壳螂


陈陈:一年前朋友跟我说,这个时代亚文化领域一定要有icon的话,那就是高嘉丰了。我们经常开玩笑说他是“学术亚逼”,因为他在社交媒体上有一个科普亚文化的栏目,叫“亚到我了”。


高嘉丰:大家好,我是那个学术亚逼。我可能做一些视频听起来比较学术,但我自己在视频里的描述是说,我的节目是“学术风”。ins 风是 ins 吗?不是;“朋克风”是朋克吗?不是;“学术风”也不是“学术”。


亚逼可能就是穿得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年轻人,染头发,听很刁钻的音乐,或许晚上会去俱乐部玩,听摇滚乐、电子音乐。或者纯粹就只是穿成那样,跟文化无关,单纯抽离成一个视觉风格或穿搭风格,这也可以是亚逼。它本身不是什么很雅的词,就像很多小群体拥有的身份标签,原来可能都是嘲笑他们的词,比如Jazz、queer、一些种族用语,开始都不是好词,最后他们自己争夺了话语权,也有点自嘲吧。


我很喜欢这个文化,因为它是有流变的。今天亚逼们也有新的文化,我是很自然而然融入这个群体的。因为他们这种精神我完全见过,不管是十七八岁搞乐队,还是在国外读书搞实验音乐,我都能感觉到这种力量,在摧毁一些东西,然后小小建立一些东西,可能建立的东西又不是那么完备,但光怪陆离。今天你能在哪见到亚逼?在上海的一些俱乐部里面,可能不是大夜店,而是一些比较小的电子音乐俱乐部。


高嘉丰的栏目和去年万圣节的出圈图


陈陈:我很喜欢一个关于亚逼的定义说,亚逼是一个连通了相对没那么主流的人生的一个词。


狗毛:其实我们俩在抽象文化冲浪,就像有一只屎壳螂,每天在那里滚屎,有一天被拎出来提问说,你为什么每天在这里滚屎呀?你觉得这是什么鬼问题呀?这就是我对今天要录这样一期播客的前期感受。


我每天就是看着小红书助眠入睡的,也很爱参与小红书造词的狂欢。比如说,嗲子文学。顾名思义,嗲是发嗲的嗲,子是儿子的子。在快手或者抖音上有一类短视频,很可能就是有一个男生拍他自己回到家,给父亲交上了他这个月的工资,看着父亲沉默地抽烟的背影说,原来究竟是我接下了这个家的重担!


大家就会在评论区里说,这就是嗲子文学!其实就是父权制下,当儿子已经有一些权力可以取代父亲时,他本人产生的非常传统的那种(感受),这个嗲儿是一种娇嗔,一种对父权制的娇嗔。


陈陈:这和娇妻文学也很像,经典就是“中式父子关系是君臣,是父子,只有到最后一刻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才有可能是父亲和儿子”的这种对父亲的崇拜和迷恋,还有一种是“虽然两室一厅,但是九龙夺嫡。”


大家在玩的梗还有“长子”。比如说网上一个女生吐槽说她和前男友分手,前男友的姐姐跟她说,你要珍惜他,他可是我们家族的长子!这个女生就很无语。特别封建文化的一种残余。


嗲儿文学教材一览


陈陈:今年有个爆火梗,就是五一期间现象级爆火的说唱diss,“谢帝谢帝,我要迪士尼”,成功带动了成都社区的打卡狂热,这是抽象文化的一次出圈和泛化。虽然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每个人都像病毒似地被这个东西袭击了。


你们是怎么定义抽象的?咱们不要下那种文化圈的定义,你自己是怎么理解的?这个东西是怎么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狗毛:我朋友是这样跟我描述 ta 如何刷到抽象的,ta 说有一天在互联网上冲浪,冲着冲着就发现前面突然有一大坨抽象,ta 也没有办法避过,看完了之后继续往下一个视频走了,下一个又是正常搞笑视频。


我很难对抽象有一个文化上的定义,它是现存在互联网上的一个状态。


陈陈:我对抽象的认知是很切身且有变迁的。去年我在小红书上认识了一个网友,点进去主页看就发现她是一个会自称抽象逼、会打抽象tag的03年女生。


当时抽象还没有那么被理解,我看她的帖子,第一反应就是她的精神状态欠佳,她的主页充斥着低像素图片,中间有一个马桶,上面拼贴一张缩小版的翻白眼照片,类似这种阴暗的表达。我开始不太理解她们每天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生产一些没有标点符号的东西,意义不明的东西。有些人还会玩梗,放很多福柯、齐泽克之类的符号堆在一起。


认识她之后,我发现她生活里也有很多苦闷、抑郁和创伤。她也像我认识的所有亚逼一样,在网上看到她们每个人都好凶,实际则是柔软温和的人。再后来,整个世界都颠了,这世界颠得我很满意哈~


去年夏天,我在综艺节目上看到一个令我非常惊叹的视频,是一个抽象说唱叫做《健将》。有一个 rapper 叫小精灵,还有一个 rapper 叫做法老,他们在综艺上加入了 rapper 早安,合作了一首《健将 PLUS》。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大受震撼。看完评论区之后深深地理解并被洗脑了。他们就是在一个相对主流严肃的综艺节目里,突然开始发疯狂欢。我认为这样一种精神就称为抽象精神。


看介绍可见其抽象程度


高嘉丰:我在抽象文化上看到了很多原有事物的形态。比方说,你看到一个人账号翻到了看不懂的东西,你有没有感觉在翻 ta 的日记时突然看到一首诗,其实是文法与表达的跳脱,这是一种诗性。而小照片p在马桶上这玩意,是我那些搞当代艺术的朋友最爱搞的东西。很多人跟我说,玩到最后发现,当代艺术还没有抽象好玩。


陈陈:对,他们那个帖子也会 tag 后现代艺术,tag 解构。


高嘉丰:现在短视频的创作也是一个全民以及全方位的创作。无论是视觉、听觉、文字和音效,还有时间线上的创作。每个视频都像是一个小小的剧、小小的诗、小小的画。它可以是一个凝固的东西,没有任何约束的一种媒介。当代艺术其实也强调诗性,但抽象完全是一个殿堂之下的集体的媒介狂欢。我觉得这是它好玩之处,也是为什么每次碰到吸引我的抽象作品时,我会感觉好像读到了一首很好的作品。


当我去创作一个抽象作品时,肯定也会斟酌我的表达,就像一个艺术家正在推敲你的表达,只不过你不是艺术,但不是艺术又怎么样呢?不是艺术也挺好的。我出道的成名作《蹦迪治大病》现在来看也是挺抽象的东西,但任何人听我聊天,绝对不会觉得我搞抽象。


2018年的网络神曲《蹦迪治大病》


预期违背、戏谑解构与纯粹的情绪


陈陈:抽象有意反叛正统或秩序,既有无厘头、不按常理出牌的表达方式,也有极简、象征化、反逻辑的技巧。传播学的刘海龙教授曾经讲过一个点我觉得很有趣,能解释为什么大家会觉得抽象文化好笑。因为抽象文化使用了“预期违背”,这和很多脱口秀、喜剧是同一个套路。有趣的是,今年各平台的喜剧节目也不约而同呈现出一种抽象的倾向。


狗毛:对,像《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第一期最火的一个人(哈哈曹),讲自己做 rapper 之后的一些离谱事件,比如他去朋友家,朋友他爸特别好,还给他削了个梨吃,让他上台 rap 之前先润喉。反正就这类跟你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也不是讲职场,也不是讲同居的烦恼。是一个完全跟你无关的事。


包括像《喜剧之王》里面有一个脱口秀演员叫付航,大家都说他的表演是一个“猴”的表演,他本人非常有活力,他讲的那一段是自己如何跟李阳学英语 passion 。我觉得那些喜剧表演中,如果还承载了太多情绪,还要上价值,大家已经不吃这套了。


陈陈:我现在确实觉得喜剧节目中如果有意地加入一些社会观察的东西,那个东西就不太好笑了。它会使你敏感,一旦你代入了,就会开始产生思考,你的笑容就没那么单纯了。搞抽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你完全置身事外,它不会影响你真实生活。


有一阵子我也玩过抽象,但我做的是抽象文化里面最低级的“复制党”,跟那个疯狂星期四差不多。复制文字粘贴进对话框时,是挺好玩的,你可以期待对方的反应,期待对方虎躯一震,或打一个小小的问号,你就有一种小小的得意。我并不想要得到对方给我升华或者总结,我就想得到一个纯纯的情绪。


高嘉丰:很多抽象和评论区的互动一定是最好看的,它是相辅相成的。最有趣的事情,一个是看大家跟你在一起玩抽象,还有一种就是看那种原教旨主义者跳脚,对吧?就这两个大乐子。


大家能跟你一起玩抽象这件事情,其实很幸福的。因为现在国内玩抽象的群体很大,你到哪玩都能找到同伴,这是很爽的事情。只是一个年龄,有些老一点的人,他听不懂抽象,但是哪里都有年轻人嘛。


陈陈:我觉得也有圈层之分吧。有些年纪大的人在玩的可能是另一种抽象。抽象的起源是直播文化,就是围棋、电竞、孙吧。孙吧其实算贴吧文化,战鹰、社会摇、郭老师这些东西都能算作抽象,因为它对城市里面受过教育的这些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东西。


我觉得可能年轻人在玩的抽象和中年人在玩的抽象,只是被分在不同的小圈层里面。比如说玩围棋的人,他们可能就在玩战鹰这种抽象,有些人在玩郭老师那种抽象,说郭言郭语,有些人就在玩我们的这种抽象,比如说做鸡文学、小三文学。


高嘉丰:什么是做鸡文学?


狗毛:就是小红书上有一个帖子,它里面有很多讽刺的内容,让你觉得很精妙。其实只是把现实中很多让你不理解的小点搜集起来,做成了一个大拼盘。你根据它的逻辑一步步顺延下去,得到的结果就是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做鸡。


她是第一个这样写的人,用一种抽象的形式回击了总说做鸡的那些人的偏见,甚至我觉得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抽象也容纳了很多酷儿和女性朋友。抽象刚开始的时候其实是超级多厌女成分,但它传播到这个程度之后,尤其是去小红书看,其实很难找到那些仍然很厌女的抽象文化,都已经被筛选掉了。


陈陈:就很像去年万圣节大家扮演打工人,扮演安陵容,通过叙事的角度反抗。前几天我朋友跟我说,我做完这个要去干别的活,磨太多了,牛马拉不动了。也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工作的疲惫。


最主要的是我觉得抽象文化是现在所有亚文化里非常有原创精神的。包括写做鸡文学的,你就想给这位老师鼓掌,真是精妙绝伦。哇,我真想倒背如流,值得颁发诺贝尔文学奖。


高嘉丰:这就是一种逻辑上的归谬法。消解的方式有很多种,一种是诉苦,是最直接最前现代的一种方式。现在咱们是在后现代,嗯,就只是在后现代而已。


陈陈:做鸡文学这个事,还有一点很有意思。当所有人都是鸡的时候,这个词就消失了。所有人在玩抽象的时候,抽象的污名化就会随之减少。


刚疫情的时候大家讲疯狂的内卷,内卷了一段时间大家就开始讲躺平,现在大家开始讲发疯了,开始淡淡地想死,淡淡地发癫。如果你精神状态太正常的话,那你这个人可能身心状态都不太正常。


为什么抽象是一种时代精神,因为大家不想装了,也不想再做解释了。你问我,我已读乱回。因为我不想再维护这个秩序,我也不想再去讲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反正我是这样的,“装不了一点”。


高嘉丰:说白了就是避免反复诉苦,诉苦其实是一种负面的情绪,我们负面情绪太多了。抽象同样可能是消解的方式,但抽象绝对不是一个负面的东西,当然它可以是空虚的东西,但它不是负面的。


狗毛:它绝对是一个空虚的东西。


陈陈:它不可能不是一个空虚的东西。


狗毛:我感觉我在抽象里看过真的很多空虚的事,就比如说这个人,他做视频说今天我来教大家怎样才能分清父母的性别呢?嗯,父母的性别,那是个人的隐私问题,所以我们要尊重父母,不要过多打探。然后他就针对如何分清父母性别展开了一大堆讨论。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为什么愤怒情绪消失了?


陈陈:搞抽象算不算一种年轻人的愤怒啊?


高嘉丰:不算,我觉得愤怒是一个很纯粹的词。我现在不太看得到愤怒这个玩意儿。


陈陈:感觉在当代,愤怒是一种很稀缺的情绪,尤其是在这两年。


狗毛:当时我写了一篇稿子,关于猫 meme。最开始刷到的是特别简单的猫猫表情包,刷着刷着就不对劲起来。一旦你开始刷到一个有创伤的猫 meme,整个浏览器就都是相关的推荐,比如说自残、解离、受过校园霸凌的故事。


猫 meme 是 Genz 的赛博病例。大家讲述痛苦的方式成为了一种更加轻松、诙谐的方式。视频一开始甚至是可爱的,很多猫在讲故事,一波三折,整个故事也讲得特别好。后来我发现愤怒这种情绪是缺失的。甚至不只是愤怒,任何的极端情绪在猫 meme 的结尾都是少见的。大家哪怕是想死也会说,“嗯,亲亲,我要去‘似’啦”,然后一个大赞。


但你作为一个普通的观看者,会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个视频如果没有办法以一个比较积极的方式去收尾,第一可能你看不到,第二就是创作者本人可能也不想要这样。在看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微妙的割裂感,关于人没有办法正确地表达自己情绪。


陈陈:狗毛文章里还写过一句话,“GenZ 不发泄愤怒,只表达创伤,不要求变革,只渴望理解。”你仔细去看一些抽象文化时,大家都走向了消极和虚无。就比如说“仙鼠一步”,一个鼠鼠的表情去天国,但其实这个事情本该是一件让你很愤怒的事情。


高嘉丰:你说 GenZ 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国内 GenZ 还是国外 GenZ?后面发现其实在全世界,愤怒都已经在消失了。


陈陈:愤怒的人会被视为很老套的,是吗?它不是一种时髦的时代情绪。


高嘉丰:很遗憾,只能这么说。


狗毛:为什么呢?


陈陈:我的感觉是愤怒没用。很多事,包括经济下行压力,都造成了一种创伤或者应激,你潜意识会认为反抗是没有用的。


后来我跟另外一个播客base在荷兰的主播聊,她跟我说荷兰还是有很多年轻人在做一些事情的,比如说俄乌、巴以冲突,他们会做很多事情去推动议题的可见化。我反而觉得我身边的年轻人都是一种“苟住”的精神状态。我感觉愤怒没有用,而且愤怒伤人,伤己。你可能愤怒了一个晚上,怒打了很多字,最后只得到了一个乳腺结节,还不如一句“淡淡的鼠了”,今晚可以做点别的事。


高嘉丰:我觉得在 CD 年代,年轻人还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但在 MP3 年代就不太行。短视频语境会让我们的声音和表达过于碎片化,我们能带来的改变也随之碎片化。唱片工业时代,你是可以一呼百应的,一张专辑是有可能改变世界的。分众时代确实给很多人红起来的机会,但也是一种草根的民主。大家爱看什么就是什么。大家可能最爱看乐子?那就是乐子,都想开开心心刷完这个视频。


陈陈:怀疑也变多了。我们这一代人对很多原有既定的规则、左翼思想、进步叙事也都产生了怀疑。


高嘉丰:西方社会也是这样。说白了,一句糙话,你发个东西都会去在乎点赞的数量,这样的人是不会相信改变世界这件事的。


狗毛:从自己出发,比如说像女权主义,前几年我仍然能够偶尔把自己小小归位到激进者或者行动者去。近两年我就发现我越来越在这个光谱上往另外一个方向滑动了。比如我以前很相信推翻父权制,相信“性别分离主义”。在之前会觉得它有可能会作为一个真正的乌托邦形态存在。


今天我会觉得,这个东西有可能吗?会打上一个问号。我觉得我并没有滑到认为这个东西完全会失败,但是我不像之前一样在生活中有力气去探索。我会选择比较安稳的生活。


陈陈:我今年最大的感受就是——没有力气。我2022年还是可以愤怒的。听暴女音乐和草东这些emo rock很多,甚至重金属。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产生想和地球一切毁灭的念头。但这两年,我就希望自己能听一些平静的音乐,更治愈、更轻盈。没有任何身份与政治的负担。身边的行动者也好像进入了一个疲乏的时期,大家都在说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心力。


在这也没意义、那也没意义的时代,寻找一种全新的真诚


高嘉丰:我自己的光谱也在一直滑动。我以前搞抽象很多,现在有一点回归的感觉。我发现当我不停解构、后现代、躺平和逃避之后,最后是挺空虚的。我能接受生命中有几年在做这个,但不能一直这样。


我作为创作者,我写的歌还是希望回到一个更加质朴的表达。不一定是愤怒的,但不再是为了玩梗而玩梗,为了抽象而抽象,为了反转而反转。


我之前在一席有个演讲,聊的是关于全新的真诚。当时我用一个小岛的故事来形容。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有一个年轻人,他觉得这个小岛上的一切是最好的,山清水秀、阳光充沛,还有海水、沙滩,一切都很完美。


后来他学会了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慢慢远离了他原本的文化,原本的表达方式。远离了原来他说“我爱你”的方式,也远离了原来他说“我好难过”的方式。他进入了完全不同的语境,一个巨大的后现代世界。当他再回到这个小岛时,他抄起原本的语言去进行原本的表达时,已经不一样了。最后再丢一个术语——元现代主义。这和我自己经历的滑动很像。


一席演讲中的“PPT”展示了高嘉丰的历程


陈陈:引用一下 ChatGPT 的回答啊,“元现代主义(Metamodernism)是一个文化和艺术运动,试图在后现代主义之后,找到一种新的表达方式。通常被描述为在现代主义的热情和后现代主义的讽刺之间摆动,并强调一种‘既相信又不完全相信’的态度。”


其中有一点是刚刚高嘉丰讲到的,就是情感复苏,“与后现代主义的冷漠和讽刺相比,元现代主义更注重情感和人类体验,强调一种有希望的悲观主义。”同时也呼应了我们之前讲到的“怀疑”,“元现代主义拥抱矛盾与不确定,认为真实和虚假、希望与绝望、意义与无意义可以并存。


很 GenZ,感觉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样的,可能心中没有什么坚定的信仰,没有一个坚实的、由你生命经验所得出的确信的东西。大部分东西都杂在一起,你相信他们可以并存,所以好像年轻人会显示出一种又保守又激进的状态。


我可以沿着高嘉丰在音乐上的这种转变聊一聊。我在看他的一些资料时候,不管是《蹦迪治大病》、行为艺术还是土酷海报时期都还是挺抽象的。但当我去看他的专场时,我觉得很感动,我很少在一个音乐现场感受到一种交流感。


首先他开场放了一个用动物做的土味小视频,一边吹萨克斯,去介绍他自己。他就开始讲 PPT 了,他甚至为了一个皮卡丘和杰尼龟借钱的冷笑话专门做了一页 PPT。我当时真的觉得好震撼,就是一个烂梗而已。


我很久没有看到一个人这么认真地为我做出一个现场,他一会在那里弹吉他,一会在那吹萨克斯,操作合成器,忙得要死,然后还要做 PPT、讲 PPT,认真地分享他写每首歌的原因。


在 livehouse 讲 PPT 中,其实这也蛮抽象的哈哈


中间有一个故事还挺浪漫的,有一首歌叫《Netflix》,他在台上讲说他为什么想写这首歌?他觉得很多人花很多钱拍剧集、电影,这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大部分人可能也不会认真地看,倍速或者作为背景音,他觉得这像一种现代的数字壁炉或者是篝火。歌的结尾里面有一句,“屏幕的火照的你和我的脸通红”。


当下我就觉得,谁会为屏幕写一首歌?可能只有我们 GenZ 的小孩,一下联想到了很多场景。因为我现在独居,我家里唯一会发出声音的东西就是数码产品。可能在我的整个生命里陪伴我最久的就是屏幕。这是一个很小、很日常的点,但连接了我的一种经验。


他的新专辑叫《早期科技》嘛,一开始听专辑,我以为是概念化的整活,《茧房》《把遥控器当成手机带出门了》这种。但看完现场之后,我其实有完全不同的观感,你再讲到一种“全新的真诚”,我比看演讲文字稿的时候更理解了你,最后还回到了一个很本质的,让人觉得很温暖的情感上面。还有一首歌,叫《不想跟朋友见面》,我也很触动,“不想和朋友见面,不想在微信里闪现,我和我陌生的网友全部围成一个圆”。


高嘉丰:那首歌其实讲的是特别想跟朋友见面,但是我有点讲反话。


我被困在家里了,我被这个太便利的世界困在家里了。我明明跟他认识了 8 年,但我就因为手机跟他发个信息就能到达他那里,所以选择不去跟他见面。其实我很想跟大家见面的,甚至是拥有一群朋友这种感觉。这是一首关于孤独的歌,那么多关于网络的元素,其实它又是我度过孤独时刻的一些良药,同时又是我的枷锁。


“所有人一起,坐在房间环游世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对谈:狗毛(青年志撰稿人)、高嘉丰(音乐人/自媒体创作者,出道曲为《蹦迪治大病》)、陈陈(「Z世代捏」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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