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

一

若干年前，有部风靡中国的电视剧叫《北京人在纽约》，片头是这样一句话：“如果你爱一个人，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在今天的美国，把这句戏剧性十足的台词中的“纽约”换成“加州”可能更合适。

加州西邻风景如画的太平洋海岸线，东靠巍峨壮丽的内华达山脉，四季如春，风光明媚。

加州是美国经济体量最大的州，没有之一。如果加州是国家，将是世界第五大经济体，排在印度、英国之前，仅居中国、美国、德国、日本之后。

加州硅谷聚集了苹果、谷歌、脸书等科技巨头，还有无数怀揣梦想的小公司蓄势待发。近来因ChatGPT横空出世，人工智能备受瞩目，潮流前沿大玩家如OpenAI和英伟达毫无悬念都来自硅谷。

（特别申明，我对加州的了解仅限于硅谷，下文提到加州时可读成硅谷。）

加州是梦想家的乐园。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来生活、享受，淘金。好些外地朋友的孩子都搬到加州，从此乐不思蜀。

但坏消息也很多。因房价奇高，百万富翁蜗居小黑屋；每隔一阵就会出台一条听起来奇怪的法案；旧金山甚至南湾街上都能看到流浪汉身影；山火频发，曾出现连续多日天昏地暗，让人误以为世界末日来临的画面。

二

但最近“地狱派”常挂嘴边，可说人证物证俱在的，是犯罪率攀升，治安恶化。

去年冬天一个星期天晚上，我听到急促敲门声，原来是隔壁邻居老太。她带着哭腔告诉我们，她刚从圣地亚哥看女儿回来，发现主卧室被洗劫一空。钉在地上的保险箱被连根拔起，丢失了珠宝、现金和多份重要文件。她不敢回家，让我们替她给警察打电话。

这样的事情听到过多起，只是这次离家如此之近，而我住在硅谷最好最安全的区。同镇朋友出门旅行，第一天晚上就有人砸破落地窗要入室行窃，幸亏他们收到通知，立刻报警，贼人仓皇逃走，没来得及偷走什么东西。从外地来加州旅游的朋友都知道不能留任何物品在车上，否则吃顿饭出来，物品不翼而飞，窗上一个破洞。本地人这种遭遇当然更多。我自己车窗也被砸过一次，虽然车里什么也没放。

很多人将这种现象归因于第47号提案。该法案将重罪门槛从400元提到950元。有研究表明，该法案通过后，财物盗窃案直线上升。

这种想法不无道理，但没触及根本。根本原因还是精英们反思八、九十年代“严打犯罪”（toughon crime）运动，美国社会——尤其引领潮流开风气之先的加州——打击犯罪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打击犯罪当然越严越好，有问题吗？还真有。严打让街道更安全，但背后有代价。政府抓捕、起诉、监禁大量罪犯花费人力物力不说，有些社区每家都有人关到铁窗后面，残破家庭长大的孩子，大概率又成罪犯。

尤其这些年有数据表明司法系统有系统性种族歧视，对非裔美国人执法、判罪都更严苛。打击犯罪不像过去那样轰轰烈烈，也是对种族歧视的一种修正。

加州进行了一系列司法改革，第47号提案是其中之一。它本身问题不大，大多数砸窗案盗窃案涉及财物价值都不止950元。跟其他州比，这个重罪门槛也不高，比如阿拉巴马州是1500元，而德克萨斯更高达2500元。

但该法案以及其他法案，包括对非暴力罪犯提前假释，提高谋杀指控门槛等，造成社会风气的微妙变化。蠢蠢欲动想要砸车窗偷窃的犯罪团伙更加嚣张，执法部门积极性下降。再加上罪犯太多抓不过来，社区安全明显变差。

我个人认为，修正“严打犯罪”政策，大方向是对的。美国打击犯罪力度远超欧洲，每十万人中有六百多关在牢里，而很多欧洲国家这个数字在一百之下。美国人口占世界人口4.2%，却关押全世界约20% 的囚犯。人家没抓这么多人，社会也很安全，没有崩溃。

但我不喜欢现在治安的恶化。

这说明美好愿望和复杂现实之间是有矛盾的，大趋势中间会有小波折。司法改革兹事体大，不可操之过急，轻举妄动。

三

第47号提案是在2014年由选民高票通过的，59.61%赞成，40.39%反对。

加州是美国政治光谱上靠左的州，现任州长是民主党人，两议院都被民主党控制，注册选民也以民主党居多。

有人把民主党说成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有时会看到奇文把美国历史上所有好事算在共和党头上，所有坏事算在民主党账上。对这类言辞我一般保持沉默。不是因为他们对，而是错得离谱。我不想在没有沟通基础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党派之争，保守派和进步派之争，是美国政治常态。30年河东30年河西，钟摆朝左摆过头，又摆向右。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必把一派看成魔鬼，另一派看成天使；一个当鲜花，另一个当牛粪。

当然加州这些年由民主党主政，问题要由民主党负责。但民主党并不是魔鬼派来，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把他们送上权位的，是民众选票。

有些法律是民选代表立的。而有些法律，比如第47号提案，更由人民亲手制定。

在关乎经济财政的复杂法案面前，选民是否能做出正确选择不好说；但在简明扼要的法案面前，加州民众不是傻瓜，他们的常识还算可靠。

很多华人不喜欢的大麻合法化法案，是2016年第64号提案。该法案得到57.13%选民赞成，42.87%选民反对，以悬殊比分通过。

今年11月选票上将有一条36号提案，允许对某些毒品和盗窃罪提出重罪指控并加重刑罚。该法案是对第47号提案亡羊补牢，也是对加州治安问题做出回应，我预测也会以悬殊比分通过。

加州人民反对自己不喜欢的法案也不手软。2020年第16号提案要在加州恢复平权，得到42.9%选民支持，57.1%选民反对，以两位数差距落败。

11月选票上有条提案，我预测同样会失败：扩大地方政府租金管制权的第33号提案。现在实行的租金管制不能用于独立住宅，不能用于1995年以后的建筑，也不能用于新租户。该法案要去掉这几条限制，我估计加州人民不会同意。

四

加州人民到底是谁？不是别人，就是我们这些住在加州的人，你和我，我们的邻居，同事。但我们可能注意到同事中外国出生的较多，搬进社区的年轻家庭多是华裔、印裔。

硅谷人口结构过去几十年里发生了很大变化。前面提到的遭窃邻居是土生土长的硅谷人，但她小时候这里不叫硅谷，是一片果园。她父母开苗圃，苹果公司总部所在的库比蒂诺全是草莓地。

她不喜欢硅谷的变化，人这么多，这么嘈杂，房价这么贵。虽然她没怪我，但我知道我们外来者打破了她家乡的宁静。

但我觉得幸运，在加州扎下根。我喜欢这里天气好，工作机会多，民风开放包容，经济发达，文化多元，生活方便。

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有得就有失。经济发达，交通一定拥挤；工作机会多，房价自然居高不下；人口稠密又不热衷于驱赶“低端人口”，不易保持市容整洁；华裔聚集之地乡情浓郁，生活方便，但孩子申请大学竞争必定激烈。

生活中永远有不如意。看不到自己家乡的优点，一定失望连连；以为世界上有完美的地方，是一种堪称狂热的信念。

更重要的是，民主社会的问题不能怨他人，每个选民都有责任。

加州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不要低估它的魅力。

加州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就是人间一个地方，不过根据我自己的经历，离天堂更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硅谷生活家，作者：硅谷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