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伊朗不克制

据今日俄罗斯电视台网站10月8日报道，伊朗外长阿巴斯·阿拉格齐8日表示，伊朗不希望中东紧张局势升级，并支持停火努力，但也为战争做好充分准备。这位伊朗最高外交官表示，以色列不应试探德黑兰的意愿。他警告说，对伊朗的任何袭击都将遭到毁灭性回应。

中东局势近日持续升级。以色列军方9月29日袭击也门胡塞武装控制的港口和发电站等目标，10月1日宣布对黎巴嫩南部的真主党目标进行地面打击，2日又空袭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和叙利亚。为回应以色列近期一系列行为，伊朗1日晚向以色列大规模发射弹道导弹。伊以之间的冲突会否引发一场地区性全面战争，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

以色列所奉行的安全利益最大化政策是一年来巴以冲突外溢和扩大的主要刺激因素，但国际和地区内仍然存在强大的反对冲突外溢的力量。伊以之间会不会最终走向全面战争仍然取决于两种相反力量之间的互动和抗衡。

推动矛盾激化的因素

诚然，中东地区长期动荡不安是各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经济和政治发展困境以及宗教和民族矛盾，特别是外部大国所推行的分而治之的政策等，都构成了重要原因。然而在这些原因之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却没有得到足够重视，那就是以色列所奉行的安全利益最大化政策。

长期以来，以色列充分利用其与美国的特殊关系，建设了中东地区最先进的军事力量，不仅拥有最先进的F-35战斗机以及先进的铁穹和箭式反导系统，先进的电子情报收集系统，而且拥有数百枚核弹头。

在最大化自己安全力量的同时，以色列一直试图削弱巴勒斯坦以及中东地区其他反以势力的军事实力。以色列在自己建设军事力量的同时，在谈判中一再要求阿拉伯巴勒斯坦国家去军事化，也即巴勒斯坦国不能拥有军事力量。

联合国大会1947年11月29日通过的181号决议，明确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一个阿拉伯人的国家和一个犹太人的国家，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应该具有同等建国权利。此外，以色列还一再否定伊朗等地区国家发展常规军事力量的合法性。这便是以色列所奉行的安全利益最大化政策。

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公开声称要在加沙地带实现三大目标，其中之一便是在加沙构建新的安全机制，也即事实上对加沙地带实施完全的军事占领。而除了上述目标以外，以色列恐怕还有另一个未公开声称的目标，那就是全面削弱伊朗及“抵抗轴心”的力量。

冲突爆发以来，以色列一直试图通过用“伊以冲突”界定“巴以冲突”，其目的是借巴以冲突之势，全面削弱伊朗以及“抵抗轴心”。为此，以色列不仅通过暗杀等手段清除了哈马斯、真主党的政治和军事领导人，甚至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高级将领，而且对加沙地带和黎巴嫩采取了毁灭性的军事行动。

以色列所奉行的安全利益最大化政策，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国际法院将其裁定为种族灭绝。其暗杀伊朗以及“抵抗轴心”领导核心的做法，特别是在主权国家境内暗杀哈马斯政治局领导人哈尼亚的行为，使得伊朗以及“抵抗轴心”无论是从维护自身合理安全诉求，还是维护尊严的需要，都必然作出强烈反击。

遏制冲突激化的因素

当然，中东地区也存在遏制冲突外溢和升级的因素。

首先，伊朗并不愿意卷入一场更大规模的军事冲突。2012年美国对伊朗石油和金融领域实施制裁，其规模史无前例。2015年虽达成了伊核协议，但美国对伊制裁一直没有取消。2018年以后，美国特朗普政府又对伊朗进行“极限施压”，进一步加剧了伊朗的经济困难。而2019年之后的新冠疫情更使得伊朗经济“雪上加霜”。近年来伊朗国内所频繁出现的政治和社会动荡便是经济状况恶化的体现。

是故，伊朗政府，无论是保守派，还是改革派，都将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作为主要任务，尽管不同的政治力量所采取的路径不一样。而为了实现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的目标，伊朗不仅无力在军事上投入更多的资源，也不愿因为安全环境恶化而干扰其国内经济发展的议程。

其次，美国也不愿卷入这一冲突。美国对其既往中东政策的反思仍然是制约其重新卷入地区冲突的因素。进入新世纪以来，美国在中东地区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既消耗了大量国力，也干扰了美国的全球战略。特朗普曾经宣称，新世纪以来美国在中东花费了7万亿美元，却一无所获。其言论虽未必准确，但却反映了美国民众对美继续在中东地区投入资源的不满。

近年来，拜登政府先后提出了诸多关于中东战略的设想，包括美国、以色列、印度以及阿联酋在内的“四国方案”，推动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建交的“亚伯拉罕进程”，以及构建从印度到中东再到欧洲的“印欧走廊”等。冲突的外溢和扩大显然不利于美国推行上述战略。

美国也不愿看到中东问题干扰其全球战略。奥巴马政府以来，美国开启了亚太再平衡战略，并得到特朗普和拜登两位总统的延续。即使是在俄乌冲突爆发的情况下，美国也一再强调其战略重点仍然在亚太。换言之，美国将主要战略资源集中于亚太的战略已经成为美国的国策，而中东冲突加剧将使美国不得不在中东地区投入更多战略资源，将对美国亚太战略构成严重挑战。

再次，中国、全球南方以及地区国家均不愿看到冲突升级的前景。中国将维护和平与稳定视为中东政策的重要方面。中国主张正义，对中东地区所出现的严重人道主义灾难深感不安。

在人道主义灾难愈演愈烈的情况下，全球南方国家感同身受，不希望战争和冲突延续下去。南非等国在国际法院提出了对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实施种族灭绝政策的控诉，试图阻止悲剧继续发生。

从埃及到巴勒斯坦再到叙利亚和黎巴嫩，地中海沿岸国家饱受动荡不安之苦，一些民众更是常年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不断重复。地区国家不愿其各自经济多元化发展战略受到干扰，为此，埃及和卡塔尔多方奔走，积极进行斡旋和调停，试图防止局势进一步失控。

未来的形势发展

伊以冲突乃至整个中东地区的形势最终取决于上述两大因素之间的互动和抗衡，将呈现三种可能的前景：第一，遏制外溢的力量上升，伊以双方均见好就收，冲突恶化的趋势得到遏制；第二，激化和遏制外溢的力量保持基本平衡，以色列仍将保持挑衅姿态，伊朗以克制的方式进行报复，伊以冲突呈现螺旋但可能加速升级的态势；第三，激化因素上升，以色列升级反报复的力度，决心拉伊朗和美国下场，伊以冲突转变为美伊正面对抗，美国针对伊朗的局部和全面战争爆发。

第一种前景本来应该是一种最好的结局，但现实似乎已经否定了这种可能。美国是唯一能够对以色列施加压力并能阻止事态恶化的外部力量。然而，尽管美国有意愿控制外溢，但囿于国内亲以色列团体和犹太资本的巨大影响，并不愿意约束以色列的行为。不仅如此，在长达一年的新一轮冲突中，美国已经为以色列提供了高达18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反而助长了以色列极端主义行为。

第二种可能性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的现实，未来仍然可能延续。尽管前一阶段总体上激进因素和遏制因素保持了基本平衡，但遏制因素主要表现为伊朗的理性克制。

2024年4月14日和10月1日，伊朗在国家主权和尊严遭到严重践踏的情况下对以色列实施了报复性打击，尽管第二次打击的规模超过了第一次，且对以色列内瓦提姆军事基地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没有给以色列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伊朗所表现出来的克制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地区安全形势急剧恶化的趋势。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形势的发展似乎已经超过预期，导致冲突升级的因素正在上升。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府奉行安全利益最大化政策的初衷似乎没有改变。

在地面建筑已经被以色列摧毁殆尽，哈马斯仍然拒绝屈服，加沙已经成为鸡肋的情况下，以色列将打击目标转移到了黎巴嫩真主党。可以预期，随着战事的发展，黎巴嫩南部等真主党活跃的地区可能会加沙化，激烈的战事之后留下一片废墟和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不仅如此，以色列在并未遭受严重损失的情况下，非但没有表现出克制，反而扬言将于近期对伊朗实施反报复。

伊朗因为经济以及其他原因而保持了克制，但是以色列打击黎巴嫩真主党将直接冲击伊朗的地缘战略利益并压缩伊朗的安全空间。如果伊朗不加强干预，其战略信用将进一步受到打击，加上伊朗国家主权和尊严已经遭到严重伤害，伊朗事实上已经陷入退无可退的境地。

10月4日，伊朗最高领袖在时隔四年之后第一次主持了周五的聚礼日祈祷，并且手持步枪以表达坚决捍卫尊严和主权的决心。改革派总统佩泽希齐扬7月底上任以后，一度多次向西方传递缓和关系的信号，但在以色列多番挑衅之后，改革派逐渐认识到一味的退让不会带来和平。

美国即将于11月5日迎来总统大选。为了得到亲以色列选民的支持，为了得到犹太资本的支持，美国总统拜登不会对以色列施加实质性的约束。

更为严重的是，一度因为国际政治压力试图制约以色列激进行为的美国，在地区冲突爆发一年后，发现以色列削弱哈马斯和黎巴嫩真主党甚至打击伊朗在很大程度上符合其主导中东的政治目的。美国非但没有约束以色列，反而在鼓励以色列入侵黎巴嫩，比如继续为以色列提供军事援助，以及要求黎巴嫩进行国内政治改革等。美国政策的转变无疑为地区安全形势的恶化增添了新的刺激因素。

总之，新一轮巴以冲突以来，以色列寻求安全利益最大化的政策是地区政治和安全形势发展的主要刺激和推动因素。美国有意愿但迫于国内政治需要没有能力约束以色列事实上助长了以色列的激进行为。而伊朗逐渐认识到单纯的退让换不来和平，其斗争意志有所上升。地区安全形势正在走向更危险的方向。当然，其他因素，包括国际社会对美以的压力，以色列高强度军事对抗背后国内矛盾的发展，以及各方对全面战争的担忧本身，也有可能使得形势不会那么糟糕。但愿如此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瞭望智库，作者：金良祥（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周边安全室主任），编辑：李珅，监制：胡梅娟，责编：蒲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