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何时,年轻人的生存故事永不会力竭。
这段时间,我们找到了5位年轻人讲述自己的生活,TA们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自己的“耗能选择”——比如,当气温逼近40℃的时候,不使用空调。
这可以是一种生活习惯、一种环保理念,还可以是基于生活境况的一种权衡判断。而这种判断可能会遍布生活的各个方面,TA们就像一株仙人掌一样,在城市环境里用最低能耗活下去。
但这只是故事的表层。面对这些主动或被动选择低耗能生活的人,很难用忍耐、吃苦、窘迫等词去简单定义。TA们的生活境遇与内心遭遇,展露出当下年轻人更真实的日常:关于生存,关于友谊,更关于自我。
在这一共同的选择里,TA们对生活展开着更复杂的考量,比如,如何分配当下的精力与体力,以过上一种胜算更高、更适宜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一个拒绝接受采访的人通过私信向我表达愤怒:
“你以为是我体质好,能忍耐吗?”
“我穷啊。1.5元一度的电,1400元的房租,单间,我工资才多少钱?”
“都快活不下去了,能怎么办?”
几乎每句话都带着发怒燃烧的表情包。翻看TA的动态,每条内容都与工作内容有关。
之后,TA再没任何回复。
炎热
这个夏天存在过的痕迹,正从北到南渐失踪影。
十月下旬,北京的夜间最低气温已经跌破10度,而几千公里外的广州、厦门等沿海城市,尚留存着炎热的尾巴。
为了找到受访者欧晴的住处,今年8月15日的傍晚,我又回到广州天河区的石牌村。
先前坐在麦当劳的时候,外面下起大雨,高楼与街道被浑浊的水雾笼罩。那条通往欧晴住处的小巷,两小时前我刚走过,当时房东领着我,一路曲曲绕绕。时值中午,但欧晴的房间很暗,一面窗上挂着一张印象里是草绿色的帘子,依那窄窄的楼间距,即便把帘子全部拉开,屋里也不会变得更亮。
在房东的介绍下,欧晴同意与我聊聊。在这场短暂的聊天里,欧晴表现得友好而谨慎,一台飞转的风扇不断吹起她垂在胸前的头发。很快,欧晴不愿意聊更多了。之后,当我离开后想再原路返回,记下她住处的门牌号时,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石牌村是广州最大、历史最久的城中村,四周被CBD的众多高楼商厦环绕,暨南大学、珠江公园与之毗邻。在石牌村,背街小巷有298条之多,在这些狭窄的小巷里,要是你想给身后的电动车让路,你最好把自己贴在墙上。
小巷两边,六七层高的村民自建房密集林立,有6万人居住在此,其中不乏很多在广州落脚的年轻租客。沿着小巷往里走,高处的空调外机不断落下水滴,细软滑腻的淤泥有时会溅到鞋里,周围则越来越黑——密集的墙壁阻止了光线的涌入,小巷深处,白天也像黑夜。
石牌村的小巷
在石牌村,如今不装空调的房间已经很少了,几乎所有写着租房信息的纸板上都标注了“有空调”“设备齐”。
“在广州,夏天没空调怎么能行?”一位在石牌村开小卖店的女士说。
在小巷里,一间杂货店的老板告诉我,电扇销量很好已是七八年前的事情。现在,一整个夏天,电扇的销量仅在个位数。在他的推测里,年纪大的人更可能不装空调。另一位卖二手家电的女老板同意他的看法,原因是年纪大了钱难赚了。她同时认为,年轻人不太可能住没空调的房子——现在哪个父母舍得让孩子受这种苦呢?
欧晴在石牌村的住处就是巷子深处一间没有空调的房子,她说,只要风扇就足够。风扇是房东给的,黑色落地款。欧晴的房间里东西很少,小矮桌上放着传单,吃到一半的包子,木板床上没有床垫,上面的席子和枕头都是新的。今年7月,31岁的欧晴以每月750元的价格租下这个房间。那天中午见到她,她说她正在找工作,之前流浪了一段时间,夜宿肯德基、麦当劳,此类地方。
在花都区的城中村,25岁的肖怡找到了自己在广州的第二个住处,一间月租金150元的单间。花都区是广州的郊区,离城中心的石牌村有三四十公里。今年7月失业后,房租到期,肖怡从月租金300元的房子里搬出来,那个房子每月仅电费就需180元,一度电收费约一块五。
新找的单间在6楼,顶层,有冰箱、洗衣机,但没有空调。肖怡已预料到这么住会很热,可她没料到竟然热到整夜睡不着。只有在晨光到来时,那个房间才会凉下来,肖怡才能进入睡眠。
“当时也是盲选的。”
“我就随便找了一个房子。”
为了给房间降温,肖怡试过很多办法,比如在窗户上挂黑色的纱帘,“有点效果,但不多”;再比如给房间放一盆水、再添一个风扇,“还是很热”。
争取
在广州的另一个城中村,李可在8月初决定搬出去住。
在那个四人间的员工宿舍,她受不了持续的炎热了。室友们在广州的盛夏无法就开空调一事达成一致。大家在各自的床头安了风扇,不舍得把钱花在空调上面,同时也为避免月度分摊电费时的麻烦,因为并不是每人每天都住宿舍。
李可今年刚大学毕业,在医药行业工作。7月底落脚宿舍的那天,只组装了一个小桌子,就把她热得满头大汗。洗完澡,躺在床上,没一会儿身上就又黏糊糊地冒了很多汗,拿手摸摸脖子,手也变得汗津津的。
床头的小风扇在吹,但四周没有冷风。晚上11点躺床上,凌晨两点都还睁着眼。为了尽快入睡,李可把半边身子悬在床边,她觉得这样可以凉快些。但依然睡不着——房间已经熄了灯,只有风扇声,和别人上厕所的开门声。
为防止老鼠闯入,门严严地关着。窗帘在发霉,墙壁也在发霉。靠窗那面墙上,霉斑被李可拿帘子遮住了。这里,包括老鼠、霉斑、雨天里城中村的小巷给拖鞋灌进的泥污,李可都能接受。但李可受不了热。热——高温,会时时刻刻附着在你身上,洗不掉,也挡不住。你总是全身是汗。
李可向室友们争取过,“我们可不可以开一下空调?只在睡觉的时候开。”但室友们告诉她,她之所以觉得太热,是因为没在床上铺凉席。这种争取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奏效。那天晚上,她们开了空调,再往后,复杂的同意过程令李可打消了争取的念头。
睡不着的时候,李可就想:“我为什么要吃这个苦?在家待着不好吗?”可是,李可学的是药物制剂,在老家贵州很难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
热夜不好过,热夜之后的早晨也不好过。那几天,炎热与失眠一起消耗着李可的精力,白天上班时,李可总觉得困乏,对周围世界的体验,也都变得黏糊糊一片。
对于要搬去的房子,李可的要求很简单:有空调就行。她有点好运气,找到了这样的房子,房东不收押金,且每月1100元的房租里,包含了水电燃气网费。她计划先住两个月,挨过夏天,之后么,“之后看我有没有钱”。
现在,李可最想实现的事是在过年时带着一万块回家,帮家里还债,并看到妈妈为自己能攒一万块而大吃一惊。
但如何实现呢?李可每月的工资是四千多块,距离过年还有几个月,“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不知道怎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李可说。
独立
周奕霏是那种无论如何都要攒钱的年轻人。她今年24岁,大学毕业后做服装外贸。6月底上海开始变热的时候,她从之前的小房间,搬到了一个有独立卫浴和小小厨台的大房间。
那个小小厨台只容一人站立。这是周奕霏在上海的第二个家,位于松江区,上海的郊区。搬家的原因是东西变多了,十几平的小屋不再能盛得下。
在她看来,工作后还向父母要钱是极丢人的事。每月拿到工资,周奕霏总是先把一部分存起来,把剩下的当日用,以此全力保障自己的独立生活。
新搬的大房间在那栋楼的顶层,20来平米,由四室一厅中的主卧改造而成。那时候周奕霏还不知道顶层在夏天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三级能耗的空调将如何影响她的心情。她衡量好了,房间性价比不错:南北通透;四面墙都是实心的,邻里隔音效果好;租金每月1800,占月薪的三分之一。此外,房间内冰箱空调洗衣机等家电齐全。令周奕霏特别满意的是,小厨台和卫生间各有一个水龙头,厨台上的菜便无需拿到卫生间清洗。
7月初,上海最高气温升到38℃、39℃。周奕霏下班回到家中,感到被晒了一天的房子又闷又热。沙发、床,所有家具都比周奕霏的皮肤温度高,手摸上墙壁,即便在半夜也能感到储在其中的热量。
一天凌晨,电费耗尽,空调断电,周奕霏在32℃的气温里被热醒,醒来时房间漆黑一片。想到刚刚耗尽电费的是前几天才充的50元,周奕霏恼火地决定之后不再开空调。三天后,周奕霏发现,似乎仅仅是插着电源,空调也在消耗电费:5.41元,4.26元,3.39元,她追踪着用电记录。于是,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周奕霏拔掉了空调电源,这么做是有效的,转天,电费回落到1.68元,此后便稳定在1~2元。
那天,拔掉空调电源后,周奕霏开始吹小电扇,但天气太热时,电扇吹的风也发热。在网上,周奕霏找到了别的物理制冷法,比如,把一级能耗的冰箱打开。刚开始的确冷气足,但时间久了也没用。半夜醒来看手机,有人说这么做会把冰箱搞坏,于是,周奕霏把冰箱门关了回去。再比如,把冷藏过的冰垫铺在床上,但那种清凉只能维持10分钟。
周奕霏也曾尝试打开窗户,让电扇朝着窗口吹。那晚,外面凉凉的空气不断涌入,睡在窗户下面的小沙发上,周奕霏感到凉快。但那个小沙发太小了,睡在上面很容易翻倒,于是,这个办法也被放在了一边。
在物理制冷上,周依霏的最新思路是爬到楼顶,在自己的房顶处铺一块草皮隔绝日晒。她为此与物业协商,并说服了他们。
放松
拔空调的事发到网上后,不少人给周奕霏留言,问她为什么“没苦硬吃”。
“但我自己不这么觉得,衡量这些因素的时候,我不会把睡个凉快的觉作为最重要的事。”周奕霏说道,“我的优先级是省钱。”至于如何在高温下保证健康,周奕霏的办法是离风扇近一点,睡前冲个凉水澡。
不过,在回复网上留言的过程里,周奕霏的确想过:我是不是对自己太严苛了?她尝试放松一些,比如每天开两小时空调。当她真的这么做,却发现顶楼存不住冷气,房间总会很快“回温”,而当日的电费也会快速消耗至十几块。周奕霏试着查看电表,研究究竟,但电表被一张粘在上面的封条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铺在房顶的草皮有用,周奕霏明年还计划住那个位于顶层11层的房间。
毕业后的这两年,周奕霏有种从被管制的环境里放出来的感觉。现在,周奕霏很享受自己的独居状态,不被任何人干扰生活的任何决定。她相信20岁至30岁是人生最自由幸福的阶段,无需考虑功成名就,“你不用想那些,你做不到也不会有人怪你,对吧?”
需求
欧晴说她在找工作,一直在找。任何工作,店员、服务员、公司职员。我问起她流浪的原因,她回答说:
“因为在等人。”
“等男朋友,等喜欢的人。”
我以为接下来我会听到异地恋如何难挨、相爱之心如何艰辛、现实生活又如何将之百般阻挠,但欧晴的回答不涉及这些。她接续其后的话令人迷惑,循着她的话我只能原地打转,因为每往前一步,都会被她雾一样的回答拽回原地。我似乎能理解她说的“等”,某种对彼此“约定”的彻底信赖与纯真坚守,但说到底,这种理解也只是我的猜想。
“就是等他来接我啊。”
“他在广州吗?”
“他不在广州。”
“我只能讲这么多了。”
“他说他一定会来找你吗?”
“没。这怎么说,这算是一种默契吧。”
欧晴说话的速度很慢,她说是药物的缘故,我凭着感觉问是否是抑郁症相关的药,她很快否认了。在这个房间住下时,欧晴只带了一个约20L容量的书包,书包里放着她的毕业证、日用品。
石牌村内的路牌
2020年,欧晴毕业于广州某211大学。在疫情的三年里,她三次尝试考取天津某大学的研究生,但都没考上。欧晴说她原本有很多东西,但都捐出去了,书包里装着的是她的全部家当。
现在,这个书包就放在床尾的另一边,是房间里唯一能收纳物品的东西。在灰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书包的颜色由崭新的粉色和蓝色拼接而成。一双白色厚底休闲鞋在门后放着,看起来也很新。
“我可能没那么怕热吧!”欧晴说,“这样子就够了。”
欧晴说她当时很困很累,只想找个睡觉的地方;她希望住的地方能有一台风扇;她能在那里做自己的事情。“这就是我的需求。”
远离
阿铭或许是五位受访者里最具创造性的——她之所以住进没有空调的房间,是为了追寻一种更轻松的生活。
阿铭在不同的私立医院当了3年牙医,去年春天,她从中山的家中搬到了茂名老家的老房子里,并在不久后辞掉牙医工作。
在茂名,阿铭与没有空调的夏天首度相逢。阿铭买了游泳卡,但发现泳池里面的水也是“烫”的;躺在家里的床上,起身后,会看到床上的席子已跟随汗液印出一个人形。为了降温,睡觉时阿铭把浸过凉水的湿毛巾搭在脖子上,但它的有效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睡到半夜,阿铭得起身再洗个凉水澡。
下雨季,炎热更加难耐。茂名那时下连夜的暴雨,由于老房子在粉刷,阿铭当时借住在亲戚家。为防止雨水潲进屋里,门窗只能紧闭。于是,炎热、潮湿、静止,整个房间变得像蒸笼一样,只有一台很小的风扇无功无过地转转转。
阿铭闷在里面,睡不着,但又不能干别的,一身的汗。“当时的心情真的好绝望。就是你暂时没有能力改变这个现状,你只能去接受,但它又那么难接受!”阿铭说,她这么描述炎热对人的折磨:人家打你两下,你青了一块,但你不碰它,它也不痛。但是“热”这个事情,它会持续24小时,持续一个月,成为每天都要面对的事。
那阵子,加之没有工作,阿铭感到压力巨大,“哭得很晕”:我怎么会把我的人生走得这么糟糕?她变得很情绪化,不再嘻嘻哈哈。“当时你真觉得没有什么盼头了,因为最会做的事情你不想做了,然后也不知道去干点什么,身边也没什么人能给你提供帮助。”——生活的唯一事实似乎变成了“我不应该活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不回中山呢?
因为想离爸爸远一点。知道爸爸很辛苦,但仍想离“一言堂”远一点,离“你不要考研”远一点,离“耽误你结婚嫁人”远一点。
在这个层面,阿铭觉得活在茂名很轻松。
释怀
去年夏天,阿铭和同样学口腔同样没工作的朋友去茂名的小东江吹风,“江边会有很大的风”。
坐在江边的大理石凳上,她们吃用辣椒粉和甘梅粉腌过的水果,从晚上八点待到十一二点,之后她们会去一个朋友工作的便利店,喝着碳酸饮料一起待到凌晨三点。三人总是聊得很开心,但又都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将如何。
“我到底能去干吗?”
“只要做开心的事情就好了。”
“吃喝玩乐最开心,但吃喝玩乐能赚钱吗?”
“你想想你的理想。”
“我真的完全没有目标。”
辞职之后,阿铭想过很多洋溢激情的赚钱办法,比如去北方卖糖水,“我们的糖水这么好喝,一定要把它推广出去。”她询问北方的朋友这么做是否可行,朋友回答说,前三个月应该能活,后面就随缘了。
在便利店,阿铭和朋友们想过做出口贸易,例如卖假发去非洲,但随着另一个学美术的朋友的加入,他们改变了方向:做文创。阿铭想过开发假牙文创,以及一种健身牛肉丸:希望它健身不练腿,长满8块腹肌,但双腿仍细细的像两根杆子。她画示例稿给朋友看,但因为画得丑被朋友否决。阿铭说,现在的人就喜欢丑东西,但这个很具市场洞察的观点被坚持审美的美术专业的朋友拒绝了。
去年10月,小团队赚到了第一笔钱,他们用小飞机、小火箭等形象做了些手机支架、水杯,并联系到上海一家文创店代售。两个月的营业额为600多元。阿铭觉得这个成绩可以达标,对于之后的经营,她满怀信心:“等我完全学会的时候,我就成为小老板啦。生活真有盼头。”
去年到今年,连续过了两个不吹空调的夏天,阿铭的体会是,今年比去年好过一些。那种由炎热难耐诱发的失落沮丧已经得到平息,那种“为什么自己不努力得到空调”的埋怨,在现在的心情下,被解释为“钻牛角尖”。
这当中的一件小事是:去年6·18,阿铭看中一台售价1899元的空调,但就在那天晚上,好巧不巧,她的手机坏了,维修费是1838元,空调因此买不成了,阿铭为此沮丧,但如今讲起来,阿铭变了态度:还省了几十块钱呢。当别人问:你怎么还不装空调?阿铭会回答:我修手机了呀。当别人再问:修手机就不能装空调了吗?阿铭会回答:穷鬼是这样啦,穷鬼的钱只能干一件事情啦。
现在,对于如何生活,阿铭总结出了“释怀”“看开”,或“穷有穷的活法”。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在阿铭的变化里,我感到一种由无奈、坚强、豁然所调制而成的混合物,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明智:顺势而为。
不再深究
这次采访中,肖怡和欧晴一样,都在采访开始不久后拒绝继续聊下去。
过去,面对这种状况,我在这份工作里学到的经验是,耐心突破,争取说服,但这次,这条经验失效了。而后,我在欧晴的沉默里再次领会到了她的拒绝。那个房间里,欧晴所表现出的收敛、不可知,就像一块隔绝了空气的坚冰,在生活之海不设欲望地轻轻漂流——对欧晴的采访就这么结束了。
石牌村小巷内一处民房的楼梯入口
8月的那个中午,我从欧晴的住处走出来,来到小巷。越往外面走,天空越亮也越大。
欧晴说她喜欢暗暗的房间,做自己的事就是想躺就可以躺。我离开前,欧晴给我看了她透着明亮光线的小灶台和卫生间——那块长条状的地方与我聊天所在的房间一门之隔,平常,欧晴喜欢把这扇门也关上。
我站在那个明亮的地方,凉风吹入,欧晴说,“我有好多好多水瓶”———这是整个访谈过程里,欧晴唯一一次主动聊起她的生活——在铺着光洁瓷砖的灶台上,一排蓝色矿泉水瓶整齐排列,有的已经空了,有的原封未动。
我沿小巷继续走,不断想起欧晴说过的一句话:很少人知道我住在这里吧,基本上除了房东之外没有了。我越想便越觉得惊险,之后,某个时刻,我突然醒悟,应该返回欧晴的住处,记下那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