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地豆大,原文标题:《当全国小学生统一玩的烟卡,被全方位“穷追猛打”》,题图来自:AI生成
鲁迅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依我看,世界上也本没有玩具,玩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玩具。
哪怕,是那些原本看起来跟玩没多大关系的东西。
比如说香烟盒,加上卡片的玩法,就成了时下流行的儿童游戏——烟卡。
烟卡,顾名思义,用烟盒制成的卡片,做起来很容易。将硬盒香烟的盖子部分剪下来拆开,经过几次折叠,就可以变成长方形的卡片。
玩法也很简单,玩家的烟卡列队排开,用手掌拍打地面,对手的卡若翻面,就可收入囊中。
大概从去年开始,烟卡游戏就在各地燃起星星之火,随后全国燎原。深圳当然也不例外。赶上学校放学或假期时分,在小区楼下或者公园走上一遭,往往能看见小学生围成一圈在拍烟卡。
再问问你身边的烟民,多少都有过被陌生小孩讨要烟盒的经历。
烟卡的风靡,放在今天已不算稀奇,称不上热点新闻。当下更值得注意的,是社会各界对这种现象的反应。
尤其是跟孩子们直接关联最近的学校和家长,占据舆论风口的官媒,加上政府有关部门,已经对烟卡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剿。
烟卡大围剿
我们这代人上学时,多半也都收到过种种“封杀令”,比如不许带漫画书到学校、不许带手机、游戏机到学校等等。不过这些“封杀令”大多只来自班级层面,由班主任下达。
去年烟卡开始流行之初,深圳的一些中小学班主任,也纷纷定下了针对烟卡的禁令。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一道道更大的紧箍咒随后从更高的层级而降。
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深圳的各个中小学,很多以学校名义向学生及其家长发送了一份倡议书,题目大致为“禁止学生烟卡游戏倡议书”。
这意味着,烟卡游戏从学校层面上受到了盖棺定论的禁止。
除了校方施压,媒体和相关监管部门,更是对烟卡重拳出击。
你能想到的官方媒体,几乎都对烟卡游戏的风靡做过报道,内容结构大体一致:担忧现象、危害总结、批判兼呼吁。
最后一环节,按言辞激烈程度,可分为警醒、谴责、怒斥等几档。
部分媒体投入了不少精力,像是央视新闻专门调查走访电视播放,龙岗疾控则专门拍摄了一部教育宣传片。
媒体的风向,通常决定了主流社会舆论。继教育部门盖棺,舆论造势施压紧随,行政处理便板上钉钉。
作为香烟的附属品,烟卡收集的主要方式是捡烟盒。不过为了获得更多卡,自然会衍生出另辟蹊径的获取方式。这让一些商家发现了可乘之机,将烟卡作为独立的商品进行售卖。
于是,商家便成了监管部门的首要打击对象。
任何含有烟草商标、标识的制品均不允许向未成年人销售。
一些商家私自印刷香烟包装,涉嫌商标侵权。
另外通过“合法”途径收集的烟盒用来售卖,也存在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中不得向未成年人出售烟草制品这一规定的嫌疑。
如浙江省、海南省多地行政管理部门,都对校园周边各类经营场所展开了专项调查和治理。
此番对“烟卡”的打击行动可谓声势浩大,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先前“萝卜刀玩具”和“奥特曼&小马宝莉卡”风靡后引起的社会震动。
去年,广东省教育厅特地发布通知,要求各地中小学加强有害玩具教育管理,即禁止萝卜刀出现在校园。
而在奥特曼和小马暴力卡风靡之际,人民网更是连发三篇雄文,“三评疯狂卡牌”,判卡牌以“疯狂”之名,细数“过度消费、激发赌性、引发攀比、商家无底线营销”几宗罪,最后呼吁:
“相关部门必须铁腕监管,出台严格的规章制度,加强对未成年人的保护。”
就各自的职责而言,学校、媒体和监管部门对烟卡的处理,确实算是各尽其责。
但如此兴师动众,也不免会让人心生“高射炮打蚊子”的疑惑。尤其是对比一些校园食品安全等问题发生时的各界反应,更进一步牵扯出疑问:为何一再成为众矢之的的,总是少年儿童的娱乐?
若带着这样的思路重新审视“烟卡禁令和批判论”,应该可以意识到当中有两点缺失。
一是前置条件——孩子为什么要玩烟卡呢?
二是执行效果——烟卡可以被消灭吗?
烟卡关于“烟”,更关于“玩”
经过几个月的大围剿,烟卡游戏的势头有所下降,但终究没有被消灭。
大街小巷,依然不时能看见一个个“烟卡少年游击队”,手握几张烟卡,在空地上拍得啪啪响。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句古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项事物能有这般顽强的生命力,其后必有旺盛的需求为其凿出护城河。
而根植在烟卡游戏中的这份需求,可谓由来已久。
玩烟卡这项娱乐,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江浙沪人管它叫“烟画儿”,天津人叫它“洋片儿”、广东人称其为“香烟公仔纸”。
它的起源和香烟广告有关,那些绘制精美的烟牌,既能欣赏,一度和钱币、邮票被并称“世界三大收藏”,也能用来玩,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逐渐发展成独立的游戏道具。
民国烟卡图源:佛山博物馆
物质匮乏的年代,尤其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现成的玩具很少,更多是从日常用品里开发出可供玩乐的方式。
有深圳土著回忆,在上世纪90年代,不光用香烟做烟卡,大家还会把益力多的锡纸盖撕下来当做牌拍着玩。
而在我的童年时期,小孩们也一度流行把啤酒瓶盖砸扁,当做牌打。
有句流传甚广的话这样说:生命总会自寻出路。
越是本真、天性中的东西,就越是难以扼杀。而玩耍,也是根植于许多物种基因里的天性。
所以烟卡游戏当年流行,就像落入墙缝里的种子,在贫瘠的土壤中奋力萌发。
而今天的许多少年儿童,虽然生在物质丰足的时代,娱乐的根基却依然被限于夹缝当中。只不过,过去的更多是客观所致,今天的则主要源自主观。
有人这样形容当下很多孩子的处境:现在的孩子真幸福啊,什么玩的都有,只有两种东西不能玩,这也不能玩和那也不能玩。
大到政策限制未成年网络游戏时间,中有学校限制课间外出活动权利,小到师长严格管教等等。万花筒和诸多限制两个极端共存,成为这代孩子身处的魔幻现实。
其实不止烟卡,你还能在现在流行的文具里看到,重压之下的娱乐天性如何拧巴地生长。能变形的笔、可以像模型一样拼装的橡皮、形形色色的捏捏乐。文具和玩具双向奔赴,以适应娱乐需求和成人世界的拷打。
另外,香烟成为玩具,也部分归咎于市面上的香烟包装设计的确称得上精美。
有过出境经历或者见过进口香烟的人都知道,世界上很多地区的香烟包装,往往印着醒目的“恐怖”图片(肺癌患者的肺、长期吸烟者的口腔等),目的是宣传禁烟。
而中国内地的香烟包装上则只有“吸烟有害健康 戒烟可减少对健康的危害”两行字,对烟盒的美观影响不大。
烟卡终究与烟草密不可分,烟卡所含风险各个禁令、媒体报道也均有提及,最直接的便是拉近了青少年和烟草之间的距离,间接可能增加青少年吸烟的几率。
在一味地禁止之外,一些社会人士发出了“堵不如疏”的呼吁。不过,难点在于实际落实时该怎么“疏”。
他们本可以不玩烟卡
一种相对容易的方式,是烟卡的无害化。即可以保留它的玩法,不过将烟卡替换为无害的其他东西。
例如,尝试将教育和游戏相结合。
我过去曾写过一篇关于“波波攒”(游戏参与者一同拍手并适时喊出“波”“攒”“防”的经典儿童游戏)一类的口语游戏复兴的文章,一位读者便回忆,自己当年曾经把科学课内容融入了游戏当中,真正践行了寓教于乐。
烟卡的玩法除了拍,其实还包括卡面等级划分(按价格和稀有度),和由此延伸出的交换。
英语老师和课代表们,也许可以设计制作一套“单词版烟卡”,例如按形容词的“原形、比较级和最高级”划分卡面等级,通过每个学生的词汇量来派发卡片。
也许无法做到烟卡游戏本身那般有趣,但也起码能让教育方式变得更有意思。
我们儿时玩卡片时,总会遇上倦怠期,琢磨起卡片还有什么新玩法。卡片游戏不仅仅是被动的收集成品,还可以主动设计。
不妨让想象力丰富的孩子设计卡片,比如赋予卡面形象和特殊技能,再由美术功底好的孩子用绘画实现。创作的快乐,有时可以打过游玩和欣赏。
图源:reddit r/pics
但不论我们如何构思引导教育方式,终归脱离不了自上而下的视角。回顾我们自己的童年时光,往往最讨厌的就是大人的自以为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或许成年人很多时候更该做的,是先管好自己。一篇同样探讨“烟卡”的文章下,有条留言这样说:
“我们的教育,从来都在告诉孩子你不能这样,你不能那样,也从来没有教会过孩子如何正确面对内心的欲望——因为家长也不会,看看股市就知道了,有区别吗?”
深圳毕竟是一座经济水平和基础教育质量都在全国处于塔尖的城市,因此在社会各界的压力之下,烟卡热潮退却明显。
毕竟烟卡游戏只是学生时代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点缀,尤其对于家境良好(经济和教育两方面)、就读于重视“素质教育”名校的学生们而言,生活中还有太多比烟卡游戏更精彩的事物可以去体验。
与之相反,那些仍一时离不开烟卡的学生们当中,不乏有些属于“只能玩烟卡”。
将他们隔绝于世界万花筒外的存在有许多,如与日俱增的考学压力、堪比996和007的学校管理方式、严格乃至严苛的家庭教育环境,还有相当实际的经济原因等等。
“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
如《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这句名言所言,面对一个深圳名校在读、家境优渥、父母开明的孩子,和一个父母在深圳做着低薪工作、自己留守老家、在衡水风格学校念书的孩子,你无法以同样的话术去要求和批判他们。
毕竟后者,很可能难以再找到像烟卡这样不花钱、能社交、占用时间少的娱乐方式。
而将他们挤压至烟卡一侧的那些“房间里的大象”,对成长造成的危害,大都远比烟卡所带来的更多。
烟卡也好,萝卜刀、奥特曼&小马宝莉卡也罢,孩子们本可以不玩它,或者说至少不必大批沉迷于此。
但前提是,成年人们能够创造一个除了玩它们以外,还能接触其他缤纷娱乐的环境。
陪伴、给予更多自由、以身作则……答案很多,而且我们本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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