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信息满天飞，美国大选该信谁？

美国总统大选投票日在即，选民们受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激烈的虚假信息攻击。法新社形容，在两位候选人的竞争中，关于选举舞弊的谣言、阴谋论和不实指控层出不穷，“不仅与四年前的局势如出一辙，更可能在投票过程中造成严重的信任危机”。

例如，一张声称展示美国副总统哈里斯年轻时穿着麦当劳制服的图片被证实为伪造；福克斯新闻从未报道过特朗普为飓风受害者开出巨额支票的消息，相关图片为网友恶搞；近来甚至出现了“哈里斯是苏联共产党党员”的荒谬说法。

从AI生成的深度伪造图像到毫无根据的政治谣言，各种误导性内容泛滥，使得选民难辨真伪。

今年大选期间一些广为流传的假消息，包括比尔·盖茨支持哈里斯、非法移民会吃猫、民主党人被哈里斯要求接种新冠疫苗等。

世界经济论坛公布的报告显示，错误信息和虚假信息已然成为最大的短期风险，对人工智能（AI）影响国家选举结果的担忧更是位居2024年最大风险之首，已成为未来两年最大的全球风险，其威胁程度甚至超过了气候变化、战争、经济疲软等问题。

与此同时，伪造内容、假新闻和虚假宣传给政府公信力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调查，1950年代末，约有73%的美国人相信联邦政府在做正确的事。到了2024年，这一数字仅剩24%。更不用说，假消息逐渐侵蚀了人们对新闻媒体的信任，最近围绕《华盛顿邮报》的争论就证明了这一点。

社交媒体成重灾区

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超一半美国成年人（54%）从社交媒体获取部分新闻。然而当前，社交平台已成为美国大选相关虚假信息传播的重灾区，对公众认知造成严重误导。

英国广播公司（BBC）的调查发现，在对政治话语有重大影响的X平台上，由数十个账户组成的网络每天多次转发彼此的内容，包括真实、毫无根据、虚假和伪造的材料，收入不菲。他们还在论坛和群聊中协调行动，形成互助机制。部分账户会支持特定的政治人物，如特朗普和哈里斯，甚至有国会议员候选人联系他们寻求支持。

近日，一位自称布莱克的X用户伪造了一张声称是年轻时期哈里斯在麦当劳工作的照片。这张照片最初在10月24日由一位名叫“无穷大哥”（@ TheInfiniteDude）的账户分享，并附带了“这是假的”声明。尽管如此，它还是迅速传播开来，并被哈里斯的支持者分享到Facebook上。

布莱克在接受BBC采访时说，他发布这张照片主要出于实验的目的，意在证明人们在分享信息时往往基于他们所希望传播的内容，而非真实的内容。他声称自己有篡改图像的“原始文件和创建时间戳”，但拒绝提供证据，并坚称证据的重要性不如公众的信念。

◆布莱克伪造的年轻时期的哈里斯。

与此同时，一系列关于非法投票的虚假信息在X上广为传播。几个疑似相互协调的账户声称自己是在选举中非法投票的外国公民，还发布了包括苏联、纳粹德国和普鲁士等早已不存在的国家的护照照片，以及一张浏览量超过1200万次的法国护照照片。账户中的帖子重复着同样的话，例如“民主党人因为不想执行选民身份证法而发难”。

选民身份证法（Voter ID laws）要求选民在投票时提供身份证明，共和党人一直致力于推动该法案在国会的通过，民主党人则声称该法会在无意中让一些合法选民，尤其是低收入群体、少数族裔和老年人更难行使他们的投票权。

热门虚假信息的传播大多发生在关键时间点上：前述伪造照片事件正值哈里斯竞选活动期间，有关非法投票的指控则发生在共和党针对海外选民（包括驻外美军及其家属）的投票资格提出一系列法律挑战、要求选举官员对这些选民进行更严格的身份核查之际。

政治极化激化了两党的党争，双方都设法在舆论场诋毁对手。部分被放出的假消息，更是针对特定群体精心炮制。例如声称哈里斯为苏联共产党党员的假消息，在拉丁裔选民中广为流传。据皮尤研究中心分析，美国的拉丁裔比黑人和白人更依赖社交媒体获取消息，因此也更容易接收和分享虚假信息。

美国《华盛顿邮报》2022年分析了新闻来源信任评级平台NewsGuard的数据后发现，2020年大选前的1月至7月间，共和党国会候选人分享的新闻链接中，平均每天有8%来自不可靠的网站；民主党候选人则不到1%。到了2022年，共和党候选人分享虚假新闻的比率进一步增加，每天分享的新闻链接中有36%源自不可靠的网站，民主党候选人为2%。

平台的政治倾向和管理的退步也为虚假信息的滋长提供了温床。2020年，各大社交平台主动选取选举官员的信息作为权威来源，使得关于选举的误导性帖子变得不那么可见，并添加了警告标签、设置虚假索赔等政策。

如今，随着超级富豪马斯克掌控了X平台，它已成为特朗普阵营的扩音器。他削减了团队大部分监管成员，删除了许多屏蔽虚假和误导内容的护栏，恢复了部分阴谋论者和极端分子被封禁的账户。平台算法驱动的推送机制使得不少虚假信息能在短时间内覆盖大量用户，造成广泛的社会影响。

不仅X平台，其他社交媒体也呈现出退步态势。例如，Meta允许旗下的Facebook和Instagram用户选择不使用事实核查程序的某些功能，基于文本的社交网络应用程序Threads则减少了对政治领域的关注。

南卡罗来纳州的选举官员克拉默（Cramer）指出，地方政府在处理网上虚假信息时面临的一个挑战是互联网的分裂程度。例如，他最近在NextDoor上看到了错误的投票信息。“但我们不可能盯着每个平台，查看所有发布内容。”

对于不了解选举信息的选民，前宾夕法尼亚州联邦部长凯西·布克瓦尔（Kathy Boockvar）直接给出建议：“打电话给你所在地区的选举办公室，询问他们能提供何种帮助。”

地缘政治与种族阴谋

除了美国两党有意散播虚假消息，美国政府还指责外国势力试图散布虚假信息影响和扰乱美国选举。

美国司法部今年9月发布的公告称，俄罗斯政府创建了32个互联网域名，它们在名为“Doppelganger”的行动中被伪装成合法新闻网站或是冒用真实记者的署名，发布大量捏造的文章，影响了美国选民的情绪和投票倾向。据称，这些虚假信息专门针对摇摆州的特定群体，如西班牙裔和犹太裔美国人，试图左右他们的投票选择。

◆俄罗斯制造的虚假“Fox News（福克斯新闻）”域名。（图源：美国司法部）

美国政府也成为阴谋论者的攻击目标。今年9月下旬，飓风海伦妮席卷美国东南部，造成重大损失。灾后不久，以极右翼立场而闻名的评论员杰克·波索比克（Jack Posobiec）利用社交媒体将这一灾害政治化，声称拜登政府故意阻止对受害者进行救济，以压制共和党选民。反犹太主义者斯图·彼得斯（Stew Peters）更是宣称是联邦政府操纵了天气，为的是针对“白人共和党选民”。

今年7月发生的特朗普暗杀未遂事件也成为阴谋论者炒作的焦点，他们说这是特朗普团队自导自演的竞选策略，甚至有人将矛头指向民主党、以色列或所谓的“深层政府”。

◆反犹太主义者斯图·彼得斯指责联邦政府操纵天气并针对“白人共和党选民”。

美国高级情报官员最近警告称，美国的对手开始加大力度分裂美国人，制造对即将举行的总统大选的不信任感。他们宣称，一些国家似乎倾向于采取额外措施引发与选举有关的暴力事件。

最新的解密评估于10月22日由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发布，距离投票日仅剩两周。该报告警告，美国情报机构“越来越确定”俄罗斯开始参与“旨在煽动暴力”的计划。报告中还提到了中国和伊朗。

他们举了一个例子，表示与俄罗斯有关的行为者负责了10月早些时候在X上的一则帖子，该帖子包含对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沃尔兹的虚假指控。他们还指出，俄罗斯使用虚假网站以及创建空壳公司，目的是将1000万美元的资金流入一家美国媒体公司，以推广亲俄宣传。多家美国机构已经采取行动来反制俄罗斯的影响。

对于美方的指控，中国驻华盛顿大使馆发言人刘鹏宇在给美国之音的电子邮件中表示：“总统选举是美国自己的事务。中国无意也不会干预。”早在7月底，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林剑已在例行记者会上回应说：中方从来没有也不会干预干涉美国大选，反对美方散布虚假信息抹黑中国，反对美国大选拿中国说事。

俄方也多次否认其试图影响美国大选，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驳斥美方的指控是“胡说八道”。此外，俄罗斯自2021年起多次对《信息、信息技术和信息保护法》等法律法规进行补充和完善，对各类制造虚假信息传播的违法情形做出新的界定，进一步加大监管和处罚力度。

美国政府不断渲染地缘政治动机，也让选前的社会氛围变得愈发紧张。

生成式AI成为造假武器

在科技发展的背景下，AI生成的虚假信息也成为选举中的武器。

今年1月下旬，共和党党内初选在新罕布什尔州举行前，部分选民接到一通来自“总统拜登”的电话。电话中，对方要求他们不要在23日出门给共和党和特朗普投票，而是要把选票留到11月大选时投给民主党。白宫新闻秘书后来证实，这一来电是“伪造的”，是利用AI创建的机器人电话。

◆CNN 播出了使用拜登声音合成的机器人电话片段。

AI生成的虚假图像和视频也在选民之间流传。今年1月31日，民意测验专家帕特里克·鲁菲尼（Patrick Ruffini）在X上发布了一名黑人男子为共和党拉票的照片，并附有说明：“共和党在2024年的胜负取决于他们能否做到这一点。”

然而，这些图片是由AI生成的。在网民的嘲笑之下，鲁菲尼删除了帖子。

◆鲁菲尼使用AI生成的图像，如今已被删除。

美国反诽谤联盟（ADL）追踪了围绕选举的多条虚假信息。其中，一位名为Freedom Uncut的内容创作者接受了采访，坦言自己每天要花费多达16小时在X上发帖，与他所在的数十名内容创作者进行互动，并分享AI生成的图片。他声称，自己可从X平台每月赚取“数千美元”。通过发布有争议的内容，一些用户甚至能获得超过五位数的收入。

◆Freedom Uncut发布的AI生成图像，主题通常为支持特朗普或批评民主党的。

民调机构盖洛普10月发布的研究指出，近几个月已冒出数百个伪装成新闻机构的虚假网站，借助人工智能工具模仿地方媒体，助长有关选举的极端或虚假言论，进一步损害了美国公众对媒体的信任。

久而久之，人们反而对真实的内容产生了怀疑。

今年8月，有人声称，密歇根州哈里斯集会上的人群图像是AI生成的，是其竞选团队为了夸大她的人气而做的手脚。事实上，这样的虚假信息很容易被揭穿：许多媒体都报道了这次集会，相关照片可以在各大权威网站找到。然而，在传统媒体公信力大打折扣的环境下，虚假信息反而传播得更快。

正因此，美国《华盛顿邮报》近期做出一个具有争议性的决定：不再为总统候选人背书。这一决定引来非议，一时间，诸多员工辞职表达不满，众多民主党的支持者更是取消订阅。

◆当《华盛顿邮报》宣布不再为总统候选人背书后，该报漫画家安·泰尔内斯发帖进行讽刺。

10月28日，该报老板、知名企业家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发文对争议作出回应，标题相当直白：“残酷的事实，美国人已经不相信新闻媒体了。”

他在文中指出，媒体不仅需要准确报道新闻，还需要被公众认为是在进行准确报道。在盖洛普民调中，媒体的可信度已经跌至国会之下，成为倒数第一，这反映出美国公众对媒体普遍存在的偏见和不信任。贝佐斯认为，停止选举背书是朝着重建公众信任迈出的重要一步，媒体应该保持独立性，避免卷入政治纷争。

捍卫数字竞选组织（DDC）是一家致力于保护美国联邦竞选活动免受网络攻击的非营利组织，该机构主席迈克尔·凯撒（Michael Kaiser）对虚假信息带来的挑战表达了担忧：“制造深度伪造的人的目标不仅仅是投票，而是让我们的民主无法运转。从某些方面来说，只要你相信我们的制度无法运转，他们就可以不在乎你投给谁。对我们的对手来说，这就是胜利。”

不过，虚假信息真的能对选举造成关键影响吗？并非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

教育组织新闻素养项目（NLP）高级副总裁彼得·亚当斯（Peter Adams）告诉CNN，使用人工智能来编造政治虚假信息“不像人们最初担心的那样普遍和有害”。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系讲座教授夏皮罗（Robert Shapiro）则说：“对那些不太关注其他信息的中间选民来说，假消息的影响较小，因为他们不太可能接收到这类信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WEEKLY国际，作者：朱若晚，编辑：漆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