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作者:加佳,编辑:小鱼,题图来自: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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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央视新闻推出《向网络暴力亮剑》系列短视频,迄今为止已经发布了《“百日誓师”一年多后,她这样回应网暴》《“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她,最终留下一封遗书走了》《起底网络水军》等几期内容,该系列视频旨在“剖析多起网暴典型事件,倡导共建清朗网络空间”。
视频中谈及的几则新闻,我们并不陌生,2023年,一则“高考百日誓师演讲”视频在网上迅速传播,部分网民批评符文迪演讲时表达夸张、言语失实,是典型的“高考机器”;浙江师范大学2022届毕业生郑灵华,因为带着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染着一头粉发去看望病床上的爷爷而被人质疑作秀、遭受大量的网络攻击,2023年1月自杀离世。近年来网络暴力事件的频繁发生,使我们不得不思考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时间将热点事件降温以后,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网络暴力?
一、新媒体时代信息传播的特性
2024年8月29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第5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报告显示,“截至2024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近11亿人(10.9967亿人),较2023年12月增长742万人,互联网普及率达78.0%”,越来越多的青少年人、中老年人开始接触移动互联网。随着新媒体时代的到来,人们的沟通与交流、信息的传播与扩散呈现出了全新的特征,“网络空间开辟了人类生活的第二类空间,现实社会中的政治博弈、经济往来、文化交流、社会交往都在网络空间得到生动体现”。
人都是在固有认知的基础之上生存的,真与假、是与非、善与恶的交相辉映构成了完整的人性。在现实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交互受到法律规范、道德规范、礼仪规范等限制,对具体的人和事的观点及态度的传播是缓慢的、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的,分析与评价、冲突与伤害,更多围绕利益相关方展开。随着新媒体的广泛使用,表达的边界迅速扩张,互联网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让无数人的视线汇聚到一个人、一件事上来。
互联网是辅助人们低成本高效率地传播观点、分享信息的平台。借助互联网,人们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共享善意、温暖和感动,也可以对陌不相识的人输出教条、恶意和成见。互联网上的风向转变之快、无形的规训之多,足以对逆“潮流”而动的人形成无形的巨大压力。当人们的言语、行为与一般常识或刻板印象相悖,无尽的指责、嘲讽乃至谩骂便借助网络潮涌而至。
二、网络暴力的特殊性
新媒体时代信息传播的特性是网络暴力一再发生的前置条件。“网络暴力是指个人或群体有意识地通过网络传播违法信息,以针对特定个人或群体反复、持续实施侵害的违法犯罪行为”。目前,“可以大致将网络暴力的行为方式归纳为网络辱骂、制造网络谣言和人肉搜索三种”,这三者不是泾渭分明的,在绝大部分情境中,这三种行为同步发生。
网络空间具有自主化、去中心化的特征,人们可以相对自由地、不受时空条件约束地表达自己对各类事件的看法,每个人都是信息传播的节点,也是信息传播的中心。当网络暴力以个体的方式实施时,它的影响相对可控,但在公共舆论事件中,网络暴力往往是以群体方式呈现出来的,当舆论场中出现足够明显的立场分歧,部分理智的、持怀疑态度的网民就会陷入“沉默的螺旋”不敢发声,强势的、偏激的观点因此成为唯一的观点,位于风暴中心的人成为众矢之的。
人们经常错误地认为,只要不再接触网络,就可以隔绝网络暴力,然而,随着现代人接触新媒体的程度加深,现实生活与虚拟生活相互渗透已经成为事实,通过“无视”网络暴力来消解网络暴力的负面影响已经不再具备可行性。
网络暴力传递的是一种无声的凝视或责难。在许多公共舆论事件中,网线成了愤怒、紧张、冲突的传导线,片面的、极端的观点被反复传播,理性的批评淹没在简单粗暴的否定甚至辱骂之中。网络暴力是螺旋式上升的,一旦暴力开始传播,任何反击或回应都会导致攻讦的循环,如扬汤止沸。郑灵华一度试图通过法律途径来消除针对自己的网络暴力,但网络暴力的治理尚处在探索阶段,个人的维权耗时长久,且难以实现,她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未能实现所谓的“反击”。
对于新闻事件,大部分人大部分时候只是旁观者,不是亲历者,也不是被审视者,压力是向外传导的,因此当信息传导的终端——那个身处舆论中心的人感到难以承受时,人们常常觉得惊诧。出于获得关注或其他目的,部分网民在热点事件中穷尽想象力为当事人罗织罪名。
在社交媒体上发言时,他们希望自己的言语能对当事人、对看到这条信息的人产生影响,但当影响真正发生时,造谣或发布负面消息的人又难以理解只言片语承载的重量。现实生活中的善意和互联网中肆无忌惮的恶意之间产生了巨大的沟壑,人似乎不再多面一体,而是扭曲的、单薄的。
三、舆论事件中的“人”
《向网络暴力亮剑》中提到的几个事件具有相当明显的共性,它们都是以形象生产或网络画像的方式展开的,这是一种创作型的网络暴力,是借由对个体形象的扭曲和异化达成的网络暴力。
部分网民对人的轻率判断,经互联网流向一条公共的河流。看到慷慨陈词的高中生,联想她只懂学习;看到染着粉发的女孩儿,联想她品性不好;看到丧子后不显得形容枯槁的母亲或葬礼上没有流泪的年轻人,联想她/他麻木而没有人性。片面的信息支撑的是误解、误判,这些误解聚沙成塔、积毁销骨。
施害者对网暴受害者暴露在网络空间的信息断章取义,将想象混杂在被肢解的事实之中,不负责任地编造虚假的故事情节,煽动其他能接收到相关信息的网民的情绪,由此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对某个不符合“预期”的个体的网络“围剿”。
在加缪的《局外人》一书中,男主默尔索的过失杀人案被司法机关判定为预谋杀人,他本人被武断评价为“没有灵魂,没有丝毫人性”,检察官义正言辞地说出了不能被视为犯罪证据的证据,“在这张脸孔上,我除了看见有残忍外,别无任何其他的东西”,这是一桩确凿无疑的冤案,但司法机关不关心真相,他们妖魔化默尔索的生活细节,预先判下了他的死刑,而今这种情形正借助网络平台一再发生。
在当前的舆论环境中,“人”的形象总是片面而单一,那些身处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的人,要么极善、要么极恶,复杂性被消解,中间地带消失。人们用无形的关注和有形的言语将一个人迅速捧上神坛,而后又在发现他不符合公共想象以后对其口诛笔伐、使其迅速掉落云端。网络造神的活动永不止歇地一再发生,占据焦点之后被弃如敝屣的结局也在重复循环,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是复杂的、多元的。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信息的庞杂、处理信息的压力,使人们的思维越来越趋于片面、观点也越来越趋于极端。为了抢占网民的注意力,为了吸引眼球,网络新闻也变得“新奇”、“别致”、“极端”,耸人听闻的标题越来越多,简单朴实或细致深入的信息经常被忽略,部分相关行业从业者不坚持平衡报道原则,歪曲事实,以引导和煽动舆论为目的,搅弄风云,各种因素汇集在一起,使网络暴力成为常见现象。
新闻语言的失真、失范、失衡、失位现象应当得到更多关注。现代社会,注意力已经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媒体在舆论事件中的推波助澜使网民更难以从海量信息和观点中将真相抽丝剥茧。渲染式地、片段式地报道新闻,只会强化网民的极端情绪,使其认知偏差难以得到及时有效的纠正。
此外,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在许多网络事件中,人们在为虚拟的“正义”狂欢,具体的人或事只是虚拟正义的载体,人们享受在想象丰满起来的、充满正义感的个人形象,尽管这时常是以扭曲事实、无视真相为代价的。
信息传播越是迅速有效,人们越应当在互动链条中保持审慎或克制,越应当增强判断力,提升个人媒介素养,减少过分的情绪宣泄。优质内容的生产、网络言论的合理表达,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在媒介(工具)和人的两极之中,我们应当更重视人在网络暴力事件中所起的作用。“计算不再只和计算机有关,它决定我们的生存”,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一书中这样写道。关注新媒体时代的信息传播与网络暴力问题,不是为了某个人生活得更好,而是为了所有人生活得更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作者:加佳,编辑: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