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20年出版品牌的告别
2024-11-22 14:11

一家20年出版品牌的告别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作者:徐鲁青,编辑:阳少,原文标题:《思想无法付印:一家20年出版品牌的告别》,题图来自:虎嗅(拍摄:萬一,今年的上海书展)

文章摘要
三辉图书因选题受限而停止运营。

• 📚 三辉专注人文社科出版20年。

• 📈 图书选题因市场和政治环境受限。

• 🔍 三辉尝试引入多元思想和女性主义。

2001年,出版人严搏非和一位澳大利亚朋友白杰明聊天时,听到了尼尔·波兹曼的名字,白杰明说他写了一本叫《娱乐至死》的书。不久后,白杰明回到澳洲,寄来了一本英文版。书在朋友之间传阅,看过的都说好。严搏非决心拿到它的版权,由他的图书公司“三辉”出版。


他试着给波兹曼写邮件,但许久无回音,后来才知道,波兹曼有长期不同外界联系的习惯。在编后记里,严搏非回忆联系版权的漫长过程:1999年,学者刘擎与他一同联系波兹曼;2002年,学者张旭东就近访波兹曼,最后是身在纽约的朋友帮他拿到了版权。七年后,波兹曼的《童年的消逝》和《娱乐至死》终于由“三辉图书”策划上市。


如今,《娱乐至死》已经是讨论现代性与媒介文化时绕不开的著作,而当年争取版权的三辉,却在近期发布了关停通知。在最后一本书《碳民主》出版之后,这家经营二十年的出版公司宣布在去年十月已经停止运营——“这之后我们努力将有望付梓的书做完,《碳民主》是最后一本。”

从大观念到小切口


2018年,小段从香港取得硕士学位,她看到了三辉图书的招聘,随手投去了一份简历。


小段是先知道的季风书店,再关注到的三辉。三辉图书公司由上海季风书园创始人严搏非主持。1997年季风书园开业,以一个小书刊亭起步,逐渐扩展到40平方米的小店,再到遍布上海的八间分店,一度成为上海文化地标。然而,严搏非并不满足于单纯“卖书”,2003年,他创办了三辉图书公司,也想做一些图书出版工作。


简历投去不久,严搏非和另一位编辑给小段打了一个约二十分钟的微信视频。与其说是面试,更像一次聊天,在一些并不正式的问答里,小段记得严搏非穿插问了她如何看待自由主义思想在中国的问题。


回想当时的答案,她觉得说得不够好,但几天后,她获知可以去上班了。


在三辉图书的豆瓣网页里有这样一句话:“所有的出版都应该围绕一个核心使命:为当下我们遇到的问题提供思想。”


黄翠翠曾在季风工作,后来也进入了出版行业,她始终与三辉编辑部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最早了解三辉时,她观察到书目更注重宏大的观念,无论是对各色主义的讨论,还是对政治和制度的关注。“你可以想象就像法国大革命,或者美国立宪,把旧制度推翻,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的激情。再比如冷战两大阵营的互搏。三辉对由观念所主宰的‘漫长的19世纪’和‘短暂的20世纪’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


就像每家季风书园摆在最显眼位置的书——政治、哲学、历史等,三辉图书也专注于思想学术类出版,而思想亟需回应紧迫的现实。《极权主义的起源》《如何抑制女性写作》《被淹没和被拯救的》《童年的消逝》等都是由其引入国内。


“三辉让我看到了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重要的德性,就是宽容。”小段发现,十余年里三辉既出版过古典自由主义作者,甚至还有著名的右翼哲学家安·兰德,也会引介“左翼前沿书系”,她慢慢理解了面试时为何会问到那个问题,“自由主义是三辉自始至终的关切。”


三辉引介了许多鲜为中国读者所知的作者,意大利作家普里莫·莱维便是其中之一。莱维曾因参与反法西斯运动被捕,后被遣送至集中营,他的写作大多基于其集中营幸存者经历。在中文语境里,莱维极为小众,但三辉系统性引进了他的作品。


作为三辉的作者、读者,夏佑至认为莱维不仅是被严重低估的作者,更是对他影响很大的人。2022年疫情结束后,一位朋友在群聊里提到,该如何向孩子们讲述这段历史,让他们理解身处的时代。另一个朋友提议,可以让孩子们读一读莱维。


莱维一生书写的奥斯维辛,正是三辉关注的重要主题。奥地利哲学家让·埃默的《罪与罚的彼岸》上市时,有书评媒体人半开玩笑地对三辉编辑说, “你们真是精神奥斯维辛人。”让·埃默里也描写的是灾难过后,人的精神处境。受过酷刑的人如何带着怨恨活下去。在编辑小记里,三辉解释奥斯维辛为何重要:


“历史的权威由官方来修辞,普通人只需要与之保持一致。如此,莱维所说的‘幸存者的价值’何在,埃默里所言的‘心灵辩护’又如何有空间?作为中国人,我们不是没有历史教训需要吸取,相反我们有太多太多历史需要敞开来谈了,多到‘有些人似乎觉得过于充溢,倒需要用权力来封禁一番’。”


或许是受到各种原因所限,也或许是新生力量的加入,随着时间推移,三辉的书目逐渐呈现新的色彩。黄翠翠发现,三辉的出版方向开始增加更多从小切口入手的书籍,比如关注动物福利的“我们和它们”系列,以及讨论女性困境与权利的“女书系”。


“女书系”在2016年策划,在当时,国内并没有太多编辑向女性主义投来目光。黄翠翠回忆,在季风工作时,每周团队会在微信上推荐12~15本左右值得一读的新书。在2017年的选书会里,她拿起一本讨论“森林权利”的书,想把它放到每周推荐的那一摞书上。“严老师当时把那本书拿了下来,放上那年“未读”出版的《醒来的女性》。他说,自然的权利现在离我们还有些远,还是先多些醒来的女性吧。”


在报选题时,“女书系”面对了一些争议,彼时女性主义并未被大范围关注,三辉又向来以出版政治哲学和思想性著作为主,读者群中直男居多,有些编辑认为,策划一系列女性主义理论显得有些突兀。


但最终编辑部还是通过了这个选题。2020年,《如何抑止女性写作》出版时,恰逢杨笠的脱口秀引发争议,争论的声音仿佛在重复书中的话语:“她写了,可她不该写。她写了,可你们看看她写的啥。她写了,可这算不上真正的艺术。”这本三十多年前的女性主义文论在当下引发了共鸣,豆瓣上有超过1.3万读者标记“想读”。


早期,“女书系”曾计划出版《违背我们的意愿》《不重要的生命》《喀布尔的地下女孩》等作品,但最终只有《如何抑止女性写作》成功面世。这本书由女性主义者乔安娜·拉斯撰写,她戏仿经典文学评论的语调,反讽式地揭示出女性创作者面临的社会阻力。例如,夏洛特·勃朗特的《简·爱》被评价为“如果是男人写的,是杰作;如果是女人写的,就让人厌恶”;西尔维亚·普拉斯被称赞拥有“男性头脑”;乔治·艾略特和艾米莉·狄金森则因外貌和未育而受嘲。


为了让书更贴近现实语境,当时的策划编辑在豆瓣还曾发起话题“我所见的对女性创作的抑止”,邀请网友分享切身经历。许多人提到,J.K. 罗琳出版《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时,因性别被要求用中性笔名;《鬼灭之刃》作者遭遇“热血少年漫画只能由男性创作”的偏见。“如果大家再聊几天,我甚至可以攒出一本《如何抑止女性写作2》。”编后记中写道。


《如何抑止女性写作》,(美)乔安娜·拉斯 著

章艳 译,三辉图书|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


 “书一出,有两百个人肯定是会买的”


小段负责编辑的最后一本书是《性差异的伦理学》,这是由三辉长期合作的学者张念推荐的选题,作者是“法国女性主义三巨头”之一的伊利格瑞。书中,伊利格瑞解构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尔及梅洛庞蒂等男性哲学家的经典文本,并尝试从性差异的视角重写哲学史。相比市面上正盛的女性主义图书热潮,这本哲学书晦涩难读,但小段决心“做得不一样”。


在封面设计上,她选择了美国现代艺术代表人物欧姬芙的作品《黑鸢尾》,并特意联系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购买版权。同时,小段还邀请文化博主推荐这本书,并在北上两地策划了几场线下活动,邀请张念、汪民安、夏可君等嘉宾参与讨论。


这些事放在其他出版方可能不好批预算,因为书实在太小众了。但在三辉完全可以实现,严老师对于年轻同事们的各种想法向来都很鼓励。”小段提到,三辉对营销和图书销量没有硬性要求,报销流程也很宽松。这种自由让她可以充分执行自己的各种创意,《性差异的伦理学》也在出版后不久加印,这让她坚信,“即使是难懂的哲学讨论,也依然会有人关注。”


《性差异的伦理学》,(法)露西·伊利格瑞 著

张念 译,三辉图书|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5月


三辉的营销方法,被黄翠翠总结为“愿者上钩”。她认为三辉的读者群并不庞大,但很稳定。2015年左右,三辉建立了一个读者群,初期大约两百人。“严老师常说,别担心,三辉一出书,那两百个人是肯定会买的。”


对于思想类书籍来说,行业的平均数是卖出两三千册大致能够回本,五六千册则能算是畅销。


三辉的营销分两块,一块是外联,就是给媒体人、学者、博主们寄书,以此来获得他们的推荐,但像绝大多数图书公司一样,因为没有营销经费,这块需要靠内容积累下的人望;另一块则是自媒体运营,传播书的内容时,常附加近期发生的社会议题,公众号在2015、2016年的时候平均阅读量只有200,到了2021年左右的时候则有两三千的阅读量。


尽管如此,小众冷门的思想图书出版仍需畅销书的支撑,三辉与季风长期的营销策略,是用小部分畅销书养其他书,这一直影响继续从事出版业的黄屏。


“我始终认为,20%的畅销书是用来养活80%的冷门书的。如果没有这80%的冷门书,就无法构建起一个丰富的生态。”她将冷门书比作维生素:“维生素用量虽少,但一旦缺乏,就会对身体造成问题。知识的积累也是如此。许多当年小众、不被看好的书,可能在几十年后,就会成为社会的基本观念之一。”后来她发现,这些想法在行业里并非共识。


虽然如此,三辉也一度陷入过译者争议。按照行业规范,出版社可以与译者签订有期限的翻译合同,时限一般与外版书的授权期一致。到期后出版社与译者续约,再次支付新合约期的翻译稿酬。


但三辉则以六十元每千字的价格一次性买断了《事实改变之后》的译文版权,在行业标准中,六十元每千字是一个很低的报酬水准,永久买断也是很多译者所不愿接受的操作方式。“五年前,在签订翻译《事实改变之后》合同时,小白的我谦卑地咨询三辉图书的编辑译著版权事宜,被给了一个‘因为我们希望只要我们继续持有中文版权,就可以继续使用这个版本’这个流氓逻辑的答复。”该书译者陶小路在豆瓣动态里如此说。


《事实改变之后》,(美)托尼·朱特 著

陶小路 译,三辉图书|中信出版社,2018年1月


在已经出版的六百多种书目中,大部分是外国引介作品,出自本土原创作者十分少见,夏佑至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作者之一。


他与三辉的渊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季风书店的书架。那时,季风书店还坐落在陕西南路,而他则在延安中路的报社工作。每周他都会抽空去书店待一会儿。“季风当时有专门的书架陈列三辉的书。对我们这一代年轻记者来说,那里是上海文化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在那里结识朋友,形成一个自发生长的民间文化空间。”


这种生态的写照出现在“东早书评”在2009年的描述里,当年三辉出品了《弑君者:把查理一世送上断头台的人》,作者罗伯逊来上海,严搏非邀请他来“季风书园”做客。“只要自己的作者来到上海,严搏非一定会尽力邀请到书店,而他本人肯定到场,他既是主持又是听众、提问者、总结者。”


在夏佑至看来,三辉在上海的文化生态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认识的许多三辉编辑,都是在其他场合结识,要么正好在三辉工作,或者辗转多个地方最终去了三辉。彼此间的联系像一条隐秘而韧性的网,“三辉有什么事,我都会很愿意参与,并不是能帮上什么大忙,而是觉得需要去维护这样的生态,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那个年代,出版机构或许扮演着与今日不同的角色——它们不仅售出作为产品的书,更是人际交往的平台。追随某家出版社的读者群往往拥有相似的趣味,彼此识别,并发展出更深远的合作。


2007年,夏佑至参与了一份名为《独立阅读》的网络书评杂志,每月一期,由不同撰稿人对新书进行评论,标语是“致力于公民社会的常识阅读”。这份杂志通过邮件形式发送给读者,颇有些今天Newsletter的影子。当时,三辉的编辑也参与其中。这份杂志因种种原因后来停更,只在互联网中留下了隐隐约约的痕迹,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却一直延续下来。


再后来,他的书稿《上街》和《蒙尘记》也通过三辉出版。


夏佑至不时会去三辉编辑部逛一逛,有时看看他们的新书,有时候去看看他们的猫。“最早他们在建国西路,后来搬到上海体育场附近,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他们的编辑都比较社恐,一般就说哎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书,给你打包。我走的时候就会带一包书走,就是这么一种关系。”


三辉编辑部曾经的书架之一(图片来源:三辉豆瓣相册)


编辑部养的猫(图片来源:三辉豆瓣相册)


“书出不来”


去年六月,小段完成《性差异的伦理学》后不久,提交了离职申请。严搏非没有问太多,近一两年里,陆续有好几个编辑都离开了三辉。


小段刚到三辉工作时,公司每年能出版十几二十本书,有的书经过营销后销量都走得不错。但近几年她能明显感觉到,即使有抱负和野心的同事也很难再推进选题。编辑黄屏回忆起2015年三辉高峰时期的情景:每个月,季风书店的新书台上几乎都有三辉的新书,那几年出版了刘绍华的《我的凉山兄弟》、徐贲的一套书,以及卜正民主编的《哈佛中国史》。


2021年,小段曾报过一本努斯鲍姆的书The Cosmopolitan Tradition。她认为这个作家很重要,而且在当时日渐封闭的环境下,不断提及世界主义思想非常有意义。但最终,这本书因各种原因仍然没能出版。


2023年,三辉计划出版的26种图书中,仅有6种成功上市。2024年的情况更为惨淡,仅有3种书问世。在豆瓣上,一个名为“三辉初版出不来”的书单列出了81本未出版的书目。这些书中,有的已联系好了译者,有的正在翻译,但始终未能见到读者。三辉的公众号上,编辑还策划了名为“初版出不来”栏目,不定期推送未出版书稿的摘录。


策划一本书,编辑们首先会参考国外书讯或欧美媒体报道,发掘在市场上可行,对中国当下也有意义的选题,再进入申请报批、购买版权、联系译者、编辑等阶段。每一个环境需要的时间都不一定,但绝大多数都在审核中不再有音讯。


在购买版权之后,图书公司会同步寻找愿意合作、拥有书号的出版社,出版社接受后有些敏感选题需要送到各地新闻出版局审核。卡住的步骤往往是与出版社合作不顺,不再愿意提供书号,也有的则出现在最后的送审阶段——从购买版权到最终上市,通常需要数年时间,而现实中的政治与市场环境变化,使得这些书难以顺利出版。


《性差异的伦理学》出版后,小段感到公司其他的书稿几乎没什么出版可能了,最终提交了离职。


她印象里,有几本自己编辑的书都没能问世——一本是五百多页的《反扑:针对美国妇女的未宣之战》,讲的是上世纪第二波妇女运动后,美国女性如何遭遇保守势力的“反扑”,这本书被囊括在了“女书系”之中;以及《应得的权利》作者凯特·曼恩的首部专著《厌女的逻辑》,另外还有关于犹太人大屠杀时期的回忆录《人在奥斯维辛》(People in Auschwitz)


“如果这些书能做出来,我肯定会愿意留下来。因为你到这里就是希望工作本身能产生收入之外的价值,但最后离开时的感觉是,不少付出没能得到它应得的结果。”


她也提到了“二八原则”——用小部分畅销书养更多值得出的好书。“但后面的情况是,畅销书本来就难见,其他的书更出不来,作为图书出版的业务很难推进下去了。”


编辑部曾经聊过,有没有可能去出一些其他方向的书?“但如果变成了其他家,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在三辉呢?大家熟悉的就是这个方向,三辉也偶尔出过一些小说,但这毕竟不是三辉的最为人所知的,而且稍有名气的小说通常需要更高的预付金,我们本身擅长做的就是人文社科思想类的书。”


黄翠翠曾经问严搏非为何做出版能举重若轻——许多国外的重磅作者都愿意选择三辉,不需做太多苦功与争抢,严搏非回她,“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三辉账上还有多少钱。”


三辉的特殊性在于它对出版生态的尝试。黄翠翠认为很少有地方能这样不计代价地出版一些涉及民主宪政、苏俄东欧历史教训和政治思想的书,编辑部尝试过很多出版不易的书。“他们之前还买过《哈维尔传》的版权,我听了都觉得很惊讶,这本书也愿意试一试,还有《戈尔巴乔夫传》也通过竞争版权后拿下。当然,彼时的出版大环境也给了大家某种可能的希望才愿意尝试,”小段说。


曾有译者向黄翠翠报过一个与奥威尔相关的选题,她知道自己所在的出版社无力出版,便推荐给了三辉。“他们说这个选题很好,但现在没法做,因为积压的选题太多了。”那时她隐隐感到,三辉可能已经赔不起了。而在今年三四月,她参加了和三辉朋友们的饭局,严搏非告诉大家三辉将关停,“书全都卡住了。”


未尽的告别


三辉关停的消息,是通过公众号上一篇平常的新书预告推送传出的。在文章的第一段,轻描淡写地提到一句——这将是最后一本书。平日里,这类文章的阅读量不过两千,而这一篇却攀升至1.6万。消息迅速被关注、转发,许多人在结束的消息中,第一次听说三辉。


文章发布后,三辉的公众号依然继续更新。十一月至今陆续推出了三篇文章——三辉的作者、史学家孙隆基在上海的学术讲座活动、扬-维尔纳·米勒和徐贲谈德国政治文化,以及托尼·朱特的作品回顾。阅读量很快回落至往常的一两千。热潮散去,日常回归。


有连续七八年时间里,每逢新书出版,严搏非往往会撰写“编后小记”,小记书评与观点。


2010年8月,鲍曼的《工作、消费、新穷人》由“三辉”出版上架,这本如今的畅销书在十多年前首次亮相时,并没有引起太多读者关注。严搏非在编后记中简要介绍了书的内容,随后将笔触转向译者,一位同时身为记者的年轻人。书刚送到的第一天,译者因某篇报道遭受威胁,一边躲避一边在微博上发声, “我知道我会被锁定IP,但我发完这条微博就换地方了。之所以出来说话,就是我不怕,我所报道的都是事实”。


在网络的声援下,他最终没有了危险。“这就是我们年轻勇敢的记者。”编后记里这样写。


小段回忆书出不来时的心态。“严老师和我们相反,他一直觉得应该相信人的理性和友爱。比如书出不来了,他会说这家不行就换一家,换了几家大家都觉得没办法了,他说那我们再换几个出版社试试。


2022年新书预告中,三辉“插播”了一则合作方征集,希望“寻找拥有相似关注、愿意合作的出版社”。作为一家民营公司,三辉除了策划选题和编辑成书外,还需找到国营出版社合作,为书争取书号。


然而,寻找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今年三辉仅出版了三本书,豆瓣评论中出现了不少读者对其近况的讨论,三辉去哪里了?三辉还在吗?


但有另一本书,没有网络条目,不见封面宣传,曾与三辉有过交集的朋友们都在今年陆续收到了它。这是一本白色纪念册,厚厚一本,收录了这家公司从2003至2023年二十年间出版的所有书目。


“感谢所有为三辉工作过的以及帮助过三辉的朋友,愿我们都有顺利的未来!”书的扉页如此写道。不见悲伤,只有一丝不深的怅惘,如同临行前日的同学录。随书附赠的还有一尾书签,注脚般印着:思想即使无法付印于油墨,也自能散发它的光辉。


*文中小段、黄翠翠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作者:徐鲁青,编辑:阳少

本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立场。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授权事宜请联系hezuo@huxi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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