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全媒派(ID:quanmeipai),作者:全媒派,头图来自:unsplash
作为舶来品的“非虚构写作”早在上世纪60年代便已风靡欧美,其开端则可以上溯到美国新闻业自诞生以来便存在的严肃性报道与刺激性报道之间的分野和对立。纵观美国新闻事业发展历程,从政党报刊到商业报刊,从高级报纸到大众报纸,从《世界报》和《新闻报》掀起的“黄色新闻”浪潮到《纽约时报》所倡导的“刊登一切适合刊登的新闻”……严肃高端和刺激耐读一直相互交替着引领美国新闻事业的发展。
随着20世纪60年代汤姆·沃尔夫《新新闻主义》的出版,可读性逐渐成为美国新闻界的主流追求。而此时,以《华盛顿邮报》和《纽约客》《滚石》等一系列报刊杂志为代表,许多媒体开始将“非虚构写作”作为追求可读性的不二法门,此后一些新闻院校也在新闻学、传播学等专业中陆续开设了非虚构写作课程,这标志着非虚构写作作为一种新闻表达方式全方位地融入欧美新闻圈层。
虽然欧美国家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已开展了对“非虚构写作”的探索,但其之于我国却还是一个新概念。之所以说是“新概念”,是因为在2010年前,自发或借鉴的类似写作手法其实早已出现于传媒等行业的实践之中,但“非虚构写作”这个说法,的确是近十年才逐渐流行起来。
在文学领域,起源于上世纪30年代的报告文学和战地文学就已经充满了非虚构写作的味道。报告文学、纪实文学则长期占据着我国文学创作领域的重要地位。就算是看似和文学创作相距甚远的人类学和社会学科研,也还是能从众多口述史、民族志和田野调查笔记中拎出一条清晰的非虚构写作脉络。
一方面,非虚构写作在文学、社会调查中若隐若现;另一方面,在新闻报道中,特稿文体也在世纪之交被引入。1998年,《南方周末》创办“记者观察”专版,尝试将欧美新闻写作中广泛应用的特稿文体引入国内,开始了对“非虚构写作”的探索。2003年,一篇题为《举重冠军之死》的报道在《南方周末》刊载,其被不少业内人士视为“国内首篇特稿”。
一时间,特稿成为了纸媒黄金时期的“战略武器”,特稿质量的高低成为了评判一家纸媒“肌肉强度”和“受众美誉度”的重要标准。此后,无论是土生土长的调查报道、深度报道还是漂洋过海的特稿写作,背后无不闪现着非虚构的影子。回顾那段时期,可谓佳作无数,也成就了不少名记者。
2010年,《人民文学》“非虚构”专栏的开设,让非虚构写作进一步被社会所认知。《中国在梁庄》《中国,少了一味药》《羊道》《消失中的江城》等作品在近十年间涌现。在国外,随着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获得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非虚构在世界范围内再掀高潮,成为传播市场上的香饽饽。
即便是碎片化阅读占据主流的今天,动辄几千上万字的非虚构报道依然有其特殊价值和固定受众。疫情期间,媒体的非虚构报道更加活跃,成为公众了解疫情相关信息的一个重要窗口。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评判媒体和记者专业水平高低的重要参考指标。
非虚构写作的技巧,一直在被从业者强调,在此之外,非虚构之于用户的吸引力,同样也值得探讨。例如,非虚构为何令人着迷?它那看似普通却又让人神往的外表下,隐匿着怎样的内核?本期全媒派从四个维度出发,分析非虚构报道经久不衰的秘密。
悲天悯人:非虚构不变的价值取向
古今中外,人们对悲剧的认识和理解各有不同,但却都包含着一种从中汲取信念的力量的诉求。亚里士多德曾提出,悲剧具有净化的作用。它能使人产生怜悯和恐惧的心情并让压抑的心情得到疏通,最终使人恢复平静,达到心灵的净化。而朱光潜在谈到悲剧的心理特征时也曾表示:“悲剧比别种戏剧更容易唤起道德感和个人感情,因为它是最严肃的艺术。”
非虚构写作在中国的兴起,似乎与生俱来就伴随着一种俯首向下的亲历感,其中闪烁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悲剧情节。
在林林总总的作品中,小人物成为主角,作者们带着一种中国文人从古延续至今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将笔触聚焦于一个个鲜活而微小的个体,展现他们的活生生的悲与欢,揭开了一个个鲜亮表面背后的黯淡。而在这种价值取向映衬下,非虚构写作不仅是对读者注意力的获取,更是对个体和群体道德的呼唤以及社会规则的反思。
释放权力:非虚构降维的参与门槛
在对非虚构写作特征的研究中,许多学者都谈到了一点,即非虚构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平等性。在这种写作体裁框架下,写作者和写作对象都从传统文学创作的窠臼中跳出:作家、诗人、记者不再是写作中唯有的主体,曾经亿万普通读者中的一员,也可以参与到非虚构的创作中来。
从媒体视角来看,近年来刷屏的众多十万+文章,无论是《疫苗之王》还是《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许多爆款来源于传统主流的调查性媒体之外。PUGC(Professional User Generated Content,即“专业用户生产内容”)在非虚构写作领域中的大量涌现,解构了调查新闻和特稿写作的权力疆域,非虚构写作就像是一场发端于写作维度的“创造营”,在这里的每一位作者和每一篇文字都有机会上演着一夜成名的故事。
传统新闻写作大门的门闩被打开,久久矗立于门外的人和机构,有了更多机会参与其中。非虚构的流行也给一些记者转型提供了新思路,越来越多资深记者离开媒体,成为完全的非虚构自由撰稿人或非虚构作家。
双向在场:非虚构带来的浸入体验
如果说非虚构写作在精神内涵中包裹着对普通人的通情和赋能,那么在叙事层面吸引读者和受众的,便在于那种其他文字形式无可比拟的在场感,一种关联了作者和受众的双向在场感。
根据法国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的观点,种类繁多的文本叙事给人们提供了三种截然不同的视角:内聚焦、外聚焦和零聚焦。文学作品倾向于使用以事件当事人视角为核心的内聚焦模式;而新闻报道则偏重于一种无所不知却又后知后觉的零聚焦全能视角。
长久以来,两种泾渭分明的聚焦模式禁锢了新闻报道与文学创作的交融,但非虚构的出现却使得两种聚焦模式结合起来:大量具体可感的事物、景物、人物的书写以及现实生活一般的朴素言语构成了一种受众和作者共存的浸入式情境;读者在这种情境中感觉到的,不再是其他文学作品中的“他者感”,而是一种共生和共鸣。
于是,一种在非虚构写作中建构起来的双向在场实现了。2012年《纽约时报》发布的多媒体非虚构叙事作品《雪崩:特纳尔溪事故》,将数据可视化与多媒体技术应用于新闻采写和呈现过程之中:
点开报道首页,一大幅雪山的动态画面立刻映入眼帘。画面空白处显现报道标题Snow Fall:The Avalanche at Tunnel Creek——By John Branch,好似大幕拉开,电影即将上演。随着光标向下拖拽页面,全篇徐徐展开,伴随着视频、动画和图片集锦均匀流畅地嵌入行文之中。在表现滑雪者逃生时,读者眼前出现了一个全真模拟雪崩发生现场的动画,甚至还可以听到大雪球沿山坡滚下时发出的咆哮声,情景逼真令人凝神屏息。
沉浸其中的全新感官模式给予了非虚构写作新的技能加持,多重感官与内心同时浸入到新闻报道之中,在经过技术赋能后,非虚构要做的已不是为受众叙述现场,而是将受众带往现场。
寻找真实:非虚构求索的精神内核
如果说价值取向、叙事特色和参与主体像三驾马车一样牵引着非虚构写作驶向受众的认可,那么非虚构写作的精神内核则无疑就是手擎缰绳、策马扬鞭的驾驶者,正是“他”看到了人群的所在并鞭笞车马飞奔向前。
有学者所指,“我们当今生活的世界,并非是一个真相缺失的时代,而是一个真相过载的时代。”在高度发达的媒介技术赋能下,信息犹如大海将人淹没,而从中获取有益且有用的真相,更如海底捞针。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无奈的宣布自己已经处在一种“后真相”的世界之中。这时候的非虚构写作“如同一道探照灯光束,把真实的一个事件、一个人物、一个现象或一个场域从暗处照亮。并给与了受众一种自由,一种选择哪一簇‘真实’的自由,一种从什么样的高度、用什么样的强度、怎样转换视角、怎样控制时长来凝视这簇‘真实’的自由。”
非虚构写作,以自身之名诠释着对于真实的追求,并通过文本和叙事实现了从物理实在到事理情理再到精神感受三个维度螺旋上升的真实体验。在信息大爆炸造成的泛滥性真实中,非虚构写作给予了受众一种触及“有用且稀缺的真实”的宝贵途径。
然而,非虚构的光辉之下,也有诸如《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之死》这样的反面教材,打着非虚构的幌子迅速获取点击量的事情,这些年已经不胜枚举。当以真实为内核的文本丢掉了它的本心并将“真实”当作可以售卖的商品,其始作俑者也必将被这种行为的后果所反噬。
扎根生活、面向大众、全景在场、探寻真相,这四种特征赋予了非虚构写作一种与中国本土经验和本土实践快速结合的能力,而四种特质的持续赋能,也很可能推动非虚构写作在跳出学科行业领域壁垒的包围后,再次跳出文体周期性更迭的历史循环。
参考链接:
1. 王雷雷:非虚构写作的社会学意义——以《人民文学》为样本[J].小说评论,2015(06).
2. 孙珉 谢勇 韦李珍:浸入式体验:用非虚构叙事讲好中国故事[J].当代传播,2018(06).
3. 张雅俐:论非虚构写作的真实观[J].写作,2019(03).
4. 徐刚:虚构性的质疑与写作的民主化——非虚构写作漫议[J].当代文坛,2019(01).
5. 张爱玲:平民非虚构写作热因探析[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8,39(12).
6. 陈力丹 向笑楚 穆雨薇:普利策奖获奖作品《雪崩》为什么引起新闻界震动[J].新闻爱好者,20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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