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医院破产拍卖，4.8亿元没人买

开业近20年，宿迁儿童医院被推上了司法拍卖台。

作为苏北地区规模较大的专科儿童医院，宿迁儿童医院最早成立于2005年，属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民办非企业单位，去年10月被当地卫健委评为二级儿童医院。

今天，宿迁儿童医院迎来了第一次公开拍卖。“京东资产交易平台”显示，此次拍卖资产包括宿迁儿童医院不动产、构筑物及其他辅助设施、医疗设备与办公设备等正在运营的整体资产，拍卖起拍价为47994.76万元。

医院拍卖正在进行，暂无人竞拍

截至本文发布，宿迁儿童医院的首次拍卖吸引了超万人围观、0人报名。对于破产原因，有业内人士在接受《中国经营报》采访时透露，生育率下降致儿童医院难以盈利。目前，该院仍处于正常营业状态，院方称自己“正处于特殊转折阶段”。

实际上，宿迁儿童医院的遭遇是当地公立医院改制的一个缩影。2000年实行“卖光式医改”后，宿迁曾是中国境内唯一一个没有公立医院的地级市，直到近些年，公立医院体系才开始在宿迁重新建构……

成立于特殊时期

宿迁儿童医院的“诞生”，与一场颇具争议的地方医改有关。

宿迁位于江苏省北部，是1996年7月经国务院批准组建的地级市，现有常住人口不足500万。在江苏省内，宿迁经济排名不高，地区财政有限。因此，需要财政支持的医疗事业，其发展曾面临极大困难。

一个典型的现象是，当年宿迁市内基层医疗卫生单位条件差、水平低，医院设备短缺，患者常要去南京问诊。数据显示，当地早前病床利用率只有31%，负债率高达50%，多数卫生院陷入“投入少—运转难—服务差—收入少—运转更难”的恶性循环。

时任宿迁市委副书记、宿迁市长仇和上任后，主推宿迁医改，出台了《关于鼓励社会力量兴办医疗卫生事业的意见》等文件，提出放开社会办医准入，给予社会办医与公立医院同等政策，土地可由政府划拨，减免有关建设税费等。

由此，宿迁拉开了公立医疗机构民营化改制的序幕。

2000年3月，宿迁市下辖的沭阳县挑选三家乡镇卫生院进行股份制改造试点，其方式是由院长持大股、内部职工平均持股；第二年，宿迁市的卫生院均进行了改制，拍卖是首选方式。

2003年，改制扩散到了宿迁公立医院，最典型的例子是，某药业公司以7013万元收购了宿迁市人民医院70％的股权。后者隶属于宿迁市卫生局，是非营利公有制医院，事业单位。

通过公立医院改制，宿迁建成了市场主导的医疗服务体系。有统计显示，截至2004年，宿迁全市134家公立医院中，就有133家完成了民营化改革。

宿迁医改如火如荼推进的过程中，宿迁儿童医院成立，它由张家港市某公司牵头投资，原宿迁市人民医院几位儿科医生经营管理，承担着宿迁市及周边儿童医疗、康复、保健的任务。

宿迁市宿城区人民政府网站2020年的信息显示，该院是当地重要的公共服务和民生保障项目，一期投资4.5亿元，规划建设7.36万㎡，床位500张，包括一栋16层门诊医技病房综合楼和一栋8层综合楼，已正式投入使用，成为集医教研、儿童公共卫生处置、急救运转等功能为一体的专科儿童医院。

一位宿迁当地的医疗从业者向“医学界”分析，社会资本当年花巨资跨省投资儿童医院，一是看好当地的政策支持，二是判断民营医院未来大有可为，三是社会人口在缓慢增长，“放在当时，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此外，宿迁儿童医院成立的2005年，正值我国第四次生育“小高峰”。据“中国政府网”2006年消息，时任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张维庆表示，现在（即2006年）是第四次生育高峰，也是在低生育水平条件下的一个小高峰，与多种因素有关。

在生育“小高峰”的加持下，十几年前，儿童医院被称为“各类专科医院中最为繁忙的医院”。

医院破产，与生育率下降有关？

成立后的宿迁儿童医院，也曾度过一段平稳运行的时期。有知情人士透露，医院在成立初期经营状况良好，不存在负债严重过高等突出问题。

据清科研究中心发布的《2010年中国医疗服务行业投资研究报告》，2008年，中国儿童医院总数达到68家，其中民营儿童医院有23家，从经营状况来看，儿童医院的平均收入位居首位，平均利润仅次于肿瘤专科医院位居第2，利润率排名第9。

而从市场供给情况来看，同一时期，中国儿童医院的医疗服务供给能力严重不足。2007、2008两年，儿童医院的病床使用率都超过了100%，医师日均负担门诊人次分别达到13.7、15.0，并且还有进一步增加的趋势，表明儿童医院的负荷在各类专科医院中较为沉重。

供求双方的严重不均，也为资本进入儿童医院市场留出了较大空间。

2015年9月，宿迁市儿童医院上马新项目，新院区计划总投资8.5亿元，占地面积79.45亩，规划建设总面积13.38万㎡，规划床位1000张。其中，一期投资4.5亿元，规划建设7.36万㎡，床位500张。

社会资本出钱，宿迁政府出力，为医院发展提供支持。《宿迁市专科医院发展规划（2014-2020年）的通知》提出，到2016年，宿迁市儿童医院创建成三级专科医院。到2020年，医院要创建成为三级甲等医院。

2018年6月，宿迁市再出政策利好，从经营性质、用地、人才、投融资以及税费减免等方面出台33条具体措施，鼓励社会力量举办妇产、儿童等高水平的特色专科医疗机构。

“中国江苏网”在同一时期以“宿迁社会办医迎来发展春天”为题，采访了宿迁儿童医院院长杨征，他解释，老的儿童医院属非营利性医疗机构，现在要将医院性质转变为营利性医疗机构。

杨征还向媒体透露，“之前非营利投资的产权不归投资者，这样投资者心里就没有底气，往往在投资医院这一块，不是很积极。宿迁出台这个政策以后，市儿童医院的投资人对于医院的未来发展也是信心十足。”

2018年8月，宿迁儿童医院新院区试运营。但从次年开始，宿迁儿童医院涉及多个司法纠纷。“天眼查”显示，该院共涉及5起建设工程纠纷，以及2起民间借贷纠纷，负债问题初显。

此时，伴随着人口出生率下降，儿童医疗的需求开始“疲软”。近20年来，2010年是宿迁人口出生率最高的一年，达18.7‰，此后逐渐下降，2018年为13.8‰，2023年降至5.73‰，并首次出现了人口负增长。

一位负责该清算项目的律师在接受《中国经营报》采访时同样表示，“因为现在人口生育率下降，医院盈利没办法覆盖，不存在盈利的问题，现在医院负债，没办法清偿到期债务了。很早之前，医院还好，现在基本上都是亏损。”

还有当地知情人士分析称，重新买地、新建院区的举动投资过大，导致医院资金紧张，资金链断裂后难以维持运行。

宿迁医改这些年

事实上，宿迁儿童医院不是当地第一家破产清算的医院。

2022年3月，宿迁工人医院破产清算，医院大楼在经过前两轮流拍后，于第三次成功拍出，成交价约1.8亿元；

2022年4月，因不能清偿到期债务且明显缺乏清偿能力，宿迁市妇产医院走向破产清算。当年12月，宿迁市妇产医院主要营运资产被投资人以3.83亿元价格竞得；

2023年4月，宿迁佳宝儿童医院被拍卖，起拍价1.67亿元，5轮拍卖后最终降价至8358万元成交。

而对宿迁儿童医院来说，竞买公告显示，该医院的评估价约为4.8亿元，起拍价在4.79亿元左右，需交纳保证金5000万元，增价幅度按“10万元及其整数倍”计算。

目前，暂无人报名竞拍该医院。一位资深医疗投资人士告诉“医学界”，大家现在对投资很谨慎，特别是涉及到专业性极强的医疗领域，有很多需要考量的东西，“一个普通地级市的儿童专科医院吸引力并不强，除非大降价。”

随着宿迁儿童医院的拍卖，曾经的宿迁医改模式又重新回到了大众视野。

一位医院管理中心的业内人士曾告诉“医学界”，由仇和所领导的宿迁医改是一个探索，效仿国外的模式，由政府来购买服务，政府不建公立医院。只不过，宿迁的模式现在已经不再提及，重新回到以政府举办公立院为主的模式上来。

2009年新医改以来，各地公立医院不断扩张，中央财政也加大了对公立医院的投入力度，这对全市没有一家公立医院的宿迁来说，显然是不利的。2011年，宿迁投资23亿元建公立医院。

2016年7月19日，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正式运营。开业仪式上，全省13家大型三甲医院组团前来支援，2020年12月该院晋升为三甲综合医院。

此后，在宿迁市出台的多个医疗政策中，公立医院回归的信号十分明显。2021年印发的《宿迁市“十四五”卫生健康发展规划》显示，市中医院重新回归公立体系，市、县、乡、村四级公立医疗机构实现贯通。

规划还提出，要加快完善公立医疗卫生服务体系，促进公立与社会办医疗机构融合协同发展，推动医疗卫生供给服务模式转变。

到了2022年9月，宿迁市人民政府与江苏省人民医院合作共建国家区域医疗中心——江苏省人民医院宿迁医院，总投资20余亿元。这也成为2000年宿迁医改后，宿迁市政府创办的第二家大型三甲公立医院。

前述医院管理中心人士表示，这些举动在情理之中，“政策很明确了，公立医院才是医疗服务的主力军，而宿迁只有一群‘民兵’，因此必须建公立医院。”

至于曾经轰轰烈烈的宿迁医改模式，当地已不再提及，其“操刀者”仇和也因受贿2300多万元于2015年被查，获刑14年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医学界，作者：汪航，责编：汪航，校对：臧恒佳，编辑：赵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