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杜绍斐（ID：shaofeidu），作者：杜少，原文标题：《日本牛郎的东京都知事竞选&；业绩翻倍指南.pdf》，头图来自：《牛郎俱乐部》剧照
北京时间8月28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辞职了。
直到这一天，很多人可能才知道，从小泉再到安倍，耳熟能详的“日本首相”四个字，还代表着自民党总裁和内阁总理大臣。每天聊着中日政治的我们蓦然发现，当视线聚焦到细节，我们对日本的了解，竟还不如对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来得清晰。
说到日本选举，或许离中国人最近的一个名字就是李小牧了。这位曾经的歌舞伎町案内人、祖籍湖南的原中国人，作为第一位试图涉足日本政坛的华人而广为人知。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虽然说得热闹，去年站在东京街头竞选拉票的他，只是刚刚才迈入参与日本政治的“海选”阶段。
所谓“海选”阶段，即指从市民晋升为议员的从政第一阶段。只有通过选举闯过这一关，才算拿到了政坛的入场券。
身为综艺感深入骨髓的岛国，日本的政治海选可谓“群魔乱舞、群英荟萃”。
对此，李小牧曾在某期节目中这样描述：有些牛郎到了一定等级，就会考虑自费去参加一次议员选举，选是一定选不上的，但只要去参加了，就是一份资历，回来后，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西本诚在竞选集会中跳舞助兴
是否真有牛郎借此提价尚待查证，不过东京银座夜总会经理西本诚参选2020年东京都知事后，倒确实身价倍增。
虽然西本在选举中，仅获得11887张选票，不足总票数的0.2%，但选举后，他仍收到了许多巡回演讲和商务合作邀请，一时风头无两。
西本此次参选以自组的“超级疯狂君”党出道，并在推特中这样介绍自己：
东京2020知事选举候选人；Ins账户9度被禁的宝藏男孩；DJ兼银座8丁目CLUB经理；情人紧急招募中。
实际上，他还是一位已婚丈夫，儿子一岁多，曾7次被逮捕、反复流连少管所，几次创业经营风俗店失败，浑身遍布刺青。
出身特别的西本从竞选海报上就不走寻常路，不良少年专用特攻队服、全黑奔驰改造的选举宣传车、葬爱家族气息浓厚的悲伤小熊，再加上背景醒目的“歌舞伎町一番街”字样，放荡不羁的中二浪子形象跃然纸上。
街头宣传中，西本更是连唱带跳，自创《软饭男之歌》，在每一处街头宣政地点炫耀自己在不同女人家来回蹭饭的光荣经历。
很难想象，这样的竞选人竟然能够与“女帝”小池百合子同台竞争东京都知事，并在全部22位候选人中，获得首战排名第十的佳绩。
不过，这一切确实正在日本真真切切地发生着。
除西本之外，日本的基层选举制度还养育着各式各样的奇葩。
一
相比于二度参选东京都知事的后藤辉树，西本的奇特程度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2016年，第一次参加东京都知事选举的后藤辉树一身风俗业者的打扮，配以似是而非的满纸英文，不仔细看，只怕要以为新宿牛郎的海报错贴在了竞选宣传栏上。随后NHK电视台安排的政见演讲环节中，后藤张嘴生殖器，闭嘴器殖生，不到10分钟的演讲里，出现80多个消声词，演讲全程几乎完全被哔哔声覆盖。
从此后藤就和NHK较上了劲，状告NHK侵害言论自由败诉后，后藤再次参选2020年都知事选举，并在政见演讲环节中做出了更为过激的举动：
这一次，后藤首先西装革履地正经出场，控诉明明许多深夜档节目中，艺人可以全裸出镜，为何自己的政见演讲偏偏要被和谐？随后边讲边脱，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脱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纸尿裤。紧接着，后藤爬上讲台，将屁股对准镜头，纸尿裤上特意绘制了一片排泄物般的污迹。最后后藤重新坐回台后，借着讲台的遮掩，扒下纸尿裤套上脑袋，彻底实现了真空直播。
后藤的政治主张包括：
将成年年龄下调至15岁，成年后允许性行为；一夫多妻制；生育义务化；废除都道府县制，创立日本联邦；全面废除核武器，建立地球联邦；开展少年驾驶员高达驾驶培训等。
最终，后藤在2020年都知事选举中斩获21997票，在22名候选人中排名第八。
另一位著名的神奇候选人名叫mark赤坂，出身京都大学，曾在伊藤忠商社工作超过25年，并拥有自己的稀土进出口贸易公司。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不折不扣的社会精英。
然而，赤坂的竞选同样不走寻常路。
自从2007年首次参加东京都港区议员选举，发现毫无特色的素人候选人无法得到任何媒体报道，赤坂就在创造话题的竞选道路上越走越远。
赤坂的主要竞选特色是Cosplay和搞笑艺人式表演。首次参选至今十多年，在大阪、东京等举行的14场各级选举中，赤坂扮演过天使、超人、外星人、盔甲、佛教徒等十余种角色，每一种都不忘摆出招牌的微笑动作，并高喊“10度、20度、30度，微笑！”带领观众学跳微笑舞。
微笑动作来源于赤坂自创的“微笑党”，该党主要宗旨是在全日本普及微笑教育，倡导在中学设立必修的微笑科目，早操施行微笑舞，用以对抗自杀和抑郁症的蔓延。
赤坂三次参加东京都知事选举，最高战绩为2016年的51056票，位列第六。
2018年去世的“唯一神・又吉光雄・耶稣・基督”与赤坂同样在选举界享有盛名，人们通常称他又吉耶稣。
又吉耶稣出身冲绳，毕业于日本名门学校中央大学，自1997年在冲绳参选后，二十余年来，共参加选举活动近20次。
由于年轻时曾作过教会牧师，又吉耶稣的竞选宣言充满一言不合就烧死的邪教气息：
“日本・世界・人类每一个人的梦想・希望・幸福只有通过唯一神又吉耶稣主义方可实现。故，否定唯一神又吉耶稣主义者，必将为唯一神又吉耶稣投入地狱之火。”
“唯一神又吉耶稣主义即为一切，奉唯一神又吉耶稣主义，即可解决日本・世界・人类・地球的一切问题。”
又吉耶稣旗帜鲜明地反对同性恋和器官移植等问题，针对女权主义者、幸福实现党的田中顺子议员，又吉耶稣表示，“她应立刻切腹去死”。而对支持器官移植的小布什总统，又吉耶稣体贴地给出了另一个建议——“鉴于美国没有切腹传统，他可在断头台自行了断”。
又吉耶稣毕生未曾参加过都知事选举，选战中取得的最佳成绩是2007年的参议院议员当选。这也是其一生近20次选战中，唯一一次当选。
浜崎茂自家乌冬面店头写有“自卫队和警察都是垃圾”等字样
此外，常年活跃在竞选舞台的，还有高举“全员虐杀”大旗的乌冬店主浜崎茂；冒用历史名人姓名的羽柴秀吉、织田信长；喜欢扮做奶牛的牛奶大叔；曾刺杀天皇未遂的奥崎謙三等人。
这些候选人常年参选，同时也常年落选，对于他们，日本媒体有一个专属称谓：泡沫候选人。
二
所谓泡沫候选人，指提交保证金参加选举，但选票未能超过10%，既未能当选，保证金又被罚没的一类候选人。
在日本，由于选举期间的各种经费、物料均由政府负担，为防候选人借公费选举的便利浪费税金，政府特设了极为高昂的保证金。
想要参加选举，首先要交齐相应金额的保证金。如果最终获得的选票能够超过总选票的10%，证明候选人确有群众基础，则保证金会如数返还。但如果选票未能超过10%，保证金就会被没收，以示惩戒。
东京都知事级别选举，保证金约为3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9万元），国会比例代表约为600万日元，市区町村代表约为30至60万日元。
相较于加拿大等西方国家，日本的保证金金额巨大，且征收门槛极高，实在是由于被本国的“聪明人”坑怕了。
上世纪60年代，日本众院选举保证金仅为10万日元。这一时期，政府会给每位候选者下发1.5万张选举明信片以联络选民，许多候选者就以倒卖这种明信片来营利。根据市价，当时一枚选举明信片价值15至20日元，1.5万张明信片全部卖出的话，去除保证金，还可营利20万日元，可谓空手套白狼的绝妙买卖。
为此，当时泡沫候选人激增，国家财政不堪重负。为解决这一问题，政府只能将保证金门槛一提再提，到了如今的金额，无论候选人再怎么运作，选举本身也再无法成为一门营利的生意。
参选10次后，光保证金，后藤辉树就已经赔进了1020万日元。另一位泡沫候选人込山洋更是穷到不得不在新桥做起了清洁工。不过込山贫穷，倒不完全是因为300万日元的保证金。实际上，他的贫穷，主要是因为竞选过程中被债主发现，他正是6年前在九州欠下千万债款连夜私逃的那个小创业老板。
总之，在日本当泡沫候选人，绝对是个烧钱的差事。不论是mark赤坂，还是又吉耶稣，所有能在选举界连败连战的泡沫候选人，其实背后都有殷实家底的支撑。而这，也正是他们敢于在选举中任性妄为的底气。
三
不同于拿着国家款项或政治献金参选的正牌政客。泡沫候选人花的每一分，都是自己的血汗钱。因此不论他们用这份金钱买来的珍贵机会做何种表现，旁人都没有太多立场置喙。
不可否认，有些候选人既缺乏逻辑，也缺乏足够的运营能力，其奇葩行为只是昙花一现的期间限定产物。但同时，也有许多候选人的奇葩行为背后，潜藏着与现有政治秩序角力的一面。
日本政界，世袭现象突出。仅以安倍家族为例，就有一门三首相之称。2019年日本众院选举当选议员中，有109人为世袭议员，占全部当选者的23.4%，其中自民党内世袭议员比例更是高达31.7%。
如此环境下，毫无根基的素人政治家，极为难以出头。甚至一场选举下来，连豆腐块大小的版面都难以见报。老一辈泡沫候选人mark赤坂、又吉耶稣、羽柴秀吉均是在这一环境压力下，被迫选择了标新立异的奇葩道路——
无论世人如何嘲笑鄙夷，首先能有关注度，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这条道路布满荆棘，但确实有人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前NHK职员立花孝志从2013年起，单单靠着反对NHK向国民收费这一条主要政纲，和各种针对NHK的过激作秀，生生从一介平民一路杀入日本国会，连带其创立的“从NHK手中保护国民党”，也于2019年正式成为国政政党，得以与自民党、国民党等并立于国会。
立花在国会与安倍答辩
mark赤坂、又吉耶稣也分别在十余年奋斗后获得了当选机会。
新一代泡沫候选人西本诚、后藤辉树等人，比前辈获得回报更早。由于在YouTube等社交媒体积累下巨大热度，仅仅时隔两年，后藤第二次都知事选举的得票数就已比第一次翻了三番。若以这个势头持续下去，只需再过6年，后藤就能摆脱泡沫候选人身份，甚至有望跻身众议员行列。
结尾
如今的日本政坛，好似一架跷跷板。
面对跷跷板一端沉稳端庄的旧政治势力，新来的素人想要撬动杠杆，唯有在杠杆的另一端走得更远——好在平成一代日本人骨子里的娱乐基因，让他们在这件事上“走得远”并不难。
日本自由记者畠山理任追踪泡沫候选人几十年，写就《默杀》一书，他在书中感叹道：
正是这些抛却颜面、受尽嘲讽与冷遇的候选人，为日本选举带来了多样性，拉低了政治家高高在上的威严。
在面对奇观的集体嘲讽过后，更多普通人蓦然发现：
对于如何在更大的公共议题空间内扩展话语权这件事来说，其实距离自己并不遥远。而素人与议员之间所差的，或许只是一点站在街头的勇气，与稍微垫一垫的脚尖。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杜绍斐（ID：shaofeidu），作者：杜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