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书单(ID:BookSelection),作者:燕妮,编辑:黑羊,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不久前,书单君看到一个有趣的新闻:80后小伙捡垃圾年入百万。
原来,这个小伙子之前靠捡垃圾生活,后来,他利用废品创作出了很多精美工艺品,引发公众关注,从一个“收废品的人”,变成了一位“环保艺术家”。
他的经历颠覆了很多人对“拾荒者”的印象——“肮脏”“没有技术含量”,是社会底层的低收入者。
实际上,捡垃圾对专业性要求很高,很多拾荒者非常爱干净,甚至,他们的普遍收入并不算低。
在北京六环外,就有个叫冷水村的地方,这里聚居了25户拾荒者。从2007年开始,作者就在村子里进行了多年的田野调查,并写成《废品生活》一书。
这个第一本以中国拾荒者为对象的纪实作品,为我们揭开了这个群体很多不为人知的生活细节:
为什么大部分拾荒者,都来自河南和四川?
我们认为没用的垃圾,如何在他们手中变废为宝?
这些垃圾经过处理,又是如何再次回到我们手中的?
在垃圾分类大潮中,当被问到“你是什么垃圾”时,别笑,垃圾确实是我们的一部分。
相信看完这篇文章,无论对“垃圾”,还是“拾荒者”,我们都会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废品收购是一门学问
在这个城市的大部分人醒来之前,小张已经运完了小区里的所有垃圾。
一年365天,每天如此,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为了赶在垃圾车到来之前抵达小区,小张凌晨4点钟就要摸黑起床。
他的任务就是帮助物业把垃圾装车,留下一部分垃圾给自己,然后用三轮车一趟趟拉回家。
和一般的拾荒者不同,小张干的活儿叫“包小区”——就是每个月付给物业几十块钱“承包费”, 然后就“拥有”了一个小区所有的垃圾。
很多捡垃圾的人都会说,“干我们这行,什么知识也不需要。”
但实际上,拾荒是一个有门道、有学问的生意。这个群体里面至少有两种人:
一种是做废品回收(花钱买垃圾)的,北京的废品回收者十有八九是河南固始来的。还有一种是捡垃圾的,他们把所有找得到的垃圾拿回自己家,整理分类后,再卖出去,这些人基本上是四川巴州仪陇来的。
这其实是中国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老乡帮带。一个行业是一个地方的人来做的,甚至有时候,一行就是一个村子的人做的。
但无论是回收废品还是捡垃圾,他们都需要很多方面的知识积累。
拿小张的例子来说,把垃圾运回家只是第一步,他还需要把这些种类众多的垃圾进行分类——还记得去年上海垃圾分类时,人们被“干湿垃圾”支配的恐惧吗?
拾荒者需要做的垃圾分类,可比这个复杂的多。
他们经常需要拆解一些物品,进而区分不同材料。对于每种类型的纸、塑料、金属乃至布料,都会分门别类,细致到我们难以想象的程度。
比如一个罐头瓶,金属瓶盖会被拧下来单独存放,而玻璃的部分会装进另一个大口袋。塑料更是种类繁多,像是水泥袋、蛇皮口袋,甚至都会单独整理捆扎。
在这个层面上,与其说拾荒者是“捡破烂儿的”,不如说他们是“城市采矿人”。
小张的分拣工作,通常会干上一整个白天。冬天的时候,情况好一点。但一到夏天,这些垃圾潮湿变质,黏糊糊的,恶臭阵阵,聚集着一团团赶不走的苍蝇。
这些繁重的分拣工作,只是拾荒者“基本功”的一部分。
从货源和渠道的寻找,到收购后的称重、计量、估价,与下家上家讨价还价、公关、规避管制和罚款等等,这些都需要学习、积累经验,这些经验的多少和收入水平直接相关。
小张刚来北京的时候,也像其他人一样,试着到处捡垃圾,可几乎每个垃圾堆都被人翻过,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剩下。
后来他才摸着门道,学着自己的大姐承包小区。
这个活计,最初一个月净赚1000多块钱,很多刚入行的人,都是这个收入水平。好一点的时候是两三千,最高的可以达到五六千,这个数字是2008年的。
这个收入在当时的北京,并不算低。
攥在手里的钱,就是自由
作者问过很多拾荒者,为什么选择捡垃圾,他们的回答让人非常吃惊。
很多人都说:我是为了自由。
这个在冷水村高频出现的理由,让我们不得不重新理解“自由”的含义。
“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就叫自由!”
40多岁的王大哥,是这样解释的。他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拾荒企业家”,虽然收入并不十分丰厚,但能主宰工作节奏和时间,不用受工厂里那些制度的束缚。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自由”背后,代表的是另一种辛苦——因为利润微薄,为了确保收入,拾荒者必须每天收到足够多的垃圾。这就决定了他们必须长时间在外面奔波。
即使是在十二月的北京,零下十几度刮着大风的凌晨。他们也是这样,在大城市的边缘,在城市和乡村的夹缝中,用劳动换取生计。
我们都知道,垃圾中有很多玻璃、金属等比较扎手的东西,但冷水村的杨婆婆,分拣货的时候从来不戴手套。
其实她以前戴过,但嫌速度慢,就不再戴了。那有危险的东西怎么办呢?
杨婆婆的回答极其简单:“不怕!”
有一次工厂过来收购材料,收钱的时候,大家都怕拿到假钞,他们把钞票对着太阳照了又照,不敢确定真假。
作者跟杨婆婆分享辨认假钱的招数。“你用手摸毛主席的领子这里,如果有网格凸起来,就是真的。”
她试了试,笑了,伸出她的手,说:“摸不出,没有你们的手那么细,我们的手不行!”
她的手,关节粗大凸出,手指粗糙,伤痕累累,有一种褪不去的黑色。这是多年拾荒的身体印记。
除了不被束缚之外,这种“自由”更重要的是代表了一种安全感——赚的钱当天就可以拿到自己手里。
这对于“下个月发放上月工资”的普通上班族来说,可能显得怪异。
但是对打工者来说,这种渴望现实而迫切。很多拾荒者之前都有过在工厂或工地打工的经历,作为临时工,他们的收入和工厂效益挂钩,十分不稳定,随时会被解雇。
而且这些工作通常由包工头承包,工人干完活儿才能拿钱——欠薪的情况实在太普遍了,作为弱势的散工,事后维权对于他们来说成本太高。
所以,王大哥和他的同行们纷纷成为自我雇用者,有的人开设站点收货,有的人始终是“个体户”。他们做着属于自己的买卖,享受着自己当家做主的“自由”。
哪怕这种“自由”,其实是没有假期、没有保险、没有任何保障的。
挣在城市,花在老家
跟同行相比,“拾荒企业家”王大哥的收入是比较高的。
他非常聪明,每个月都能赚五六千块钱,2008年就在老家县城买了楼房——这个花了将近20万元的“电梯房”,是王大哥和作者聊天的焦点。
每次说起来,王大哥的老婆都不忘提醒,他们新家里有三个房间,120平方米,厨房、卫生间、自来水和煤气都齐备。
2008年的时候,“电梯房”在四川巴中的小地方,绝对是稀罕商品。他们老家本来在农村,一般农村人都是在村里盖房。
但是王大哥说:“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两个女儿就在县城上高中,我把父母安顿在那里,也比较好照顾。”
其实,“电梯房”对于拾荒者的意义,绝不是“方便家人”那么简单。
在冷水村,很多有能力的拾荒者,都会选择在老家县城买房,各种电器一应俱全,即使“家里常年没人,连冰箱都拔了插头”。
挣在城市,活在城市,却花在老家。
这种生活状态看似吊诡,但背后却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城市在很多人眼中是便捷、舒适的代名词,但在拾荒者眼中,情况恰恰相反——很多拾荒者从来没享受过,这个城市舒适的一面。他们永远居住在城市的边缘,伴随着满院子的垃圾和污水,凑合过日子,能省就省。
于是,水土丰美,空气清新的“老家”就成了他们精神的寄托,和当下生活的城市形成了鲜明反差。
北京是现实,老家是理想。
他们把“面子”留在老家。“不管在外面做什么”,在老家就一定要是体面的,所以他们会把在城市积攒多年的资本投向老家。在城市可以省,但老家的房子一定要装修得漂亮。
而且,因为长期和垃圾打交道,拾荒者往往被打上“脏、臭、邋遢”的负面标签——即使他们是垃圾的处理者,而非生产者。
城市把他们排除在外,他们也没把城市当作“家”,只把它当作赚钱的地方,把自己视为暂时的过客,哪怕这个“暂时”可能要有几十年。
王大哥经常提起县城小区的邻居,他这样说:
“邻居有巴中县城的人,人家很尊重我们。我一个邻居,一看就知道很有钱,他的装修很豪华,我家不能跟人家比,有次人家来借东西,问我是在哪里发的财,我说在北京,人家还说以后带上我之类的话,并没有瞧不起我。”
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总是流露出一种既骄傲又谦虚的矛盾感情,骄傲是因为,自己在巴中县城买了房,谦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确实不如邻居。
当然,最主要的情绪是感激,感激邻居的尊重。这种尊重对他而言,是一种在北京比较稀有的感觉。
拾荒者在外面遭受的种种不公,都可以在老家县城新买的“电梯房”里,奇妙地被抵消。
在电梯房里,他们有了新的身份:不是一个做收废品买卖的人,而是一个县城居民,一对可以教导女儿的父母——一些在北京很少展现的身份。
在这新房子里,垃圾是用来丢弃的,而不是回收的。
结尾
过去的几十年,我们一直没有完善的废品回收体系,但中国的废品回收率仍远高于一些发达国家。这个成果,靠的就是全国三百万到五百万拾荒人员。
这本《废品生活》只提到了北京冷水村的几位拾荒者,他们当然无法代表所有拾荒人员,但也从一个侧面,让我们窥见了这些“隐形人”真实的生活。
他们把我们手中的垃圾变废为宝,让我们免于“垃圾围城”的窘境。
“废品生活”不仅是指收废品人的生活,更是指我们所有人的,与废品息息相关的社会生活。
是时候,给所有辛苦的拾荒者,一份力所能及的尊重和认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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