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经济的信任危机：当拼团成为诈骗

在“谷子经济”成为新型消费现象的今天，围绕二次元IP周边商品的消费市场日益火爆。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网上与人“拼团”购买此类周边。

拼团，是指消费者为了获取群购优惠或者买到自己喜欢的角色制品，和其他爱好者共同购买套装周边制品的行为。

拼团参与者们通过社交平台知道某个拼团再选择加入群聊，在“拼团呀”等小程序上选购好自己想要的商品后，直接通过付款码给组建群聊的负责人转账。负责人一般被称为“团长”，负责下单及其后续邮寄相关事宜。

这项交易基本上完全依托信任，没有保障。有人混迹其中，利用这份信任进行欺诈。

骗局：团长卷钱“跑路”

2022年，嘉奕参与了国产乙女游戏周边制品的拼团，被骗了391元，直到今年8月份才追回了这笔钱。

嘉奕参与过很多次拼团，每次货物也都安全到了她手上，所以在某游戏微博超话看到自称“社畜”且开团经验丰富的团长的宣传贴时，她没有多想就加入了拼团。

购物平台的规则是金额越大优惠越多，且达到一定的金额后店铺赠送非卖品周边，所以嘉奕和团员们把钱转给团长，用团长的购物账号统一下单，以获取最大优惠和更多的赠品。

购物平台满减优惠

为了早日拼齐所有商品，她们自发在各个社交平台积极宣传拉人，最终群的规模达到900多人。出于方便管理的需要，团长专门开了两个禁言群通知拼团的进度。

团长通过QQ相册或小程序发起拼团，设置好所有的商品规格以及价钱，将拼团链接发到群聊中。

团员们点进团长发的链接或QQ相册，加购好自己需要的商品后，通过团长上传的微信/支付宝收款码直接转账，再上传自己的付款凭证。

一切按部就班，只剩下等待团长下单、商品到货以及补邮和发货。

拼团购买页面|受访者供图

付款凭证上传|受访者供图

游戏周边制品的工期一般比较长，等待半年甚至更久是很常见的事。可是嘉奕和团员们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了，漫长得不对劲，但团长稳定的进度通知又让大家安下了心。

2023年10月，这个团长突然以“清人”为由，将所有人移出了群聊，拼团团员们和她失去了联系，团长“消失了”！嘉奕的391元也随着团长的“消失”而消失。

391元，和群里其他人少则几十、多则上千的金额相比，这个数字不算很大，但对于嘉奕这样的学生党来说还是有些“肉疼”。

阿敏在今年7月参与的原神FES周边制品拼团也是类似的情况。

“他的折扣很大，比同一个IP同期的其他团都要便宜，所以才能拉那么多人一起拼团。”而一般这类游戏制品的拼团，基本上是依托信任。

同样的，他们付款后，便开始等待团长发下单截图以及发货，但团长一直以在国外很忙为理由推脱。10月，团员们发现了异样并提出质疑，他所谓的返图，根本不是他们购买的商品。

根据群里400多人每人下单付款的金额统计，此次拼团的总价有7万块。7万块钱，400多人时隔3个月才发觉异样。

聊天记录|受访者供图

类似的“拼团”骗局还发生在很多人身上。在小红书平台上搜索“拼团被骗”，相关联词条“拼团被骗了钱怎么追回”有多达7万篇笔记。

热爱与信任促使拼团的这群人聚集、连接，又给了他们重重的一击。

报警：立案艰难

发现被骗后，一部分强烈想要维权的团员建立了维权群，嘉奕也加入了。群内的人在各个社交平台发布团长的“避雷贴”，找寻同样被骗的受害者。

在维权群里，每个人发出自己的订单截图，通过订单页面的金额进行统计、核算，估计整个团被骗的金额高达十几万。

她们一直在找各种方式联系团长。刚开始，有人尝试从团长之前上传过的下单图找线索，却发现所谓的下单图也是造假的，无法获取到有效信息。期间成员们通过支付宝付款记录找到团长的账号，和她联系，但沟通未果，还被她拉黑。

支付宝聊天记录|受访者提供

因为拼团涉及的人员、地点都太分散了，所以嘉奕和团员们按各自所在地区划分成立报警小组，分别进行报警。但由于缺少团长的身份信息，警方无法立案。

为了找到骗子团长的身份信息，每个人都想尽了各种方法，还花了1000块钱买她的身份线索。

她们先是花费了200元在网上购买信息，知道了团长的地址。但这时候一名群友称自己的“朋友”说这个地址有问题，于是大家又花了800元让这位“朋友”帮忙重新找地址，却没想到这个朋友给出的地址也是错的，而且还以“自己为了帮忙进了局子”这一理由进行讹诈。

“买来的信息，有一点点用，但是不够多，挺少的。”最后她们还是以第一个地址信息，通过抖音联系了当地的一位网红，才确定了团长的地区。

团长的位置在广东，由广东的报警小组为代表进行报警。但即便知道团长的身份信息，广东报警小组同样遇到了难题。

“我们到公安局后被叫去派出所，到了派出所又被叫到公安局，然后又被叫去一个什么地方，那个地方有保安亭，保安拦着我们不让进，说小孩子报什么警。”

“有好几次准备放弃！都快想‘死’了！”

但她们没有放弃，不断整理已有的信息资料集体报警，在所有人的坚持下，警方最终立案。

立案告知书|受访者供图

同样因为参与拼团被骗钱的李云也在报警这一步受挫。她先是去了区公安局，又被公安局接待的同志请去辖区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收了她的自述材料后，又让她回学校里的警务室找一位姓刘的警官处理。

但在刘警官的办公室里，她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反诈宣传教育，还差点被登记通报全校作典型案例，并被告知“有些案件不是不想办，是办不了”。最终报警没有成功，她的维权也不了了之。

自述材料填写|受访者供图

未成年：难以追究责任

经过警方的调查，嘉奕她们才知道，“经验丰富的社畜”只不过是一名未成年学生在互联网披的一层“皮”。

警察联系上这个团长后，一直是她的家长在与维权群的代表对接。而这个未成年团长的家长，清楚自己孩子的所作作为，却选择包庇，直到发觉孩子要进警局了，才开始协商退款事宜。

嘉奕和团员们选择到法院起诉诈骗的未成年团长。

但起诉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起诉未成年人的程序往往更加复杂。在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检察机关可能会采用附条件不起诉的方式，给予未成年人一个考察期，如果在这期间表现良好，则可以免予起诉。她们也一直等到骗子团长成年后才进行后续的维权。

她们把收集好的证据以及撰写的起诉状提交到骗子团长所在地的法院，等待法院的审理。目前，案件还处于起诉和受理阶段，法院的传票尚未下达，维权群所有人都还在等，等待着骗子早日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拼团中，未成年团长诈骗的现象屡见不鲜，未成年的身份会让维权的难度大大增加，所以很多拼团的人在看到团长是未成年时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陆晴却并不在意团长是否是未成年，在她看来，只要团长能够把货物送到自己手上就行。在这个团以前，这个未成年团长开过很多次团，货物也安全交易到了买家手上，所以陆晴放下了戒备心，加入了这个《排球少年》周边制品的拼团。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快到发货阶段时，团长开始找各种借口不发货：“货物在我妈妈那里”“我这周要上课……”为了让团员安心，她还上传打了码的身份证，声称如果自己是骗子可以去报警。

被质疑后她还一直在骗团员们，发出P过的购买截图让大家放心。

“她没有一句实话，发现自己瞒不下去后就撒谎，他家里人也不管她，她说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一时鬼迷心窍拿去买电脑了。”

后面陆晴和团员们从团长的二手交易账号还发现，她买了漫展门票，买了cos服，买了几千的角色大盘，根本就没有想过还钱。

因为骗子是未成年，支付宝和微信账号都是家长的，所以团里有人去联系了家长，把他们拉进了维权群，让他们还钱，但对方不仅不以为然且态度极为嚣张。

“去报警啊，反正我们又不怕。”骗子家长说完这些话就直接退群，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陆晴他们打电话也不接，拒绝进行沟通。“实际上就是不相信我们会去报警。”

陆晴和团员们选择了报警。但报警之后，警察却以对方未成年为由，劝说她不要再打电话和发短信了，担心维权的持续进行会导致未成年团长的情绪不稳定，并且告知她警方会处理。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如今陆晴和一同维权的组员们在等待骗子成年后直接向法院起诉，而经过这般波折，陆晴也改变了原先的态度，称“以后一定会离未成年团长远远的。”

像陆晴和嘉奕遇到的这种状况，除了等团长成年再继续维权，基本没有其他方法。

针对这种情况，来自山东德衡律师事务所的马律师说，有关未成年人的诈骗，应当由其监护人承担民事责任，如果该未成年人有自己的财产，先从其本人财产中支付赔偿费用，不足部分由监护人赔偿。

“无论团长是否为未成年人，受害者都有权通过法律途径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风险：交易缺保障

在这种仅仅建立在信任之上的交易行为中，双方的关系是不对等的。负责任的团长可以让拼团顺利进行，团员们可以收获心仪的商品，还可以交到同圈子的朋友；若是遇到不负责任、有意诈骗的团长，作为被动的一方，集体维权是很困难的。

拼团诈骗涉及的人数多、地区分布广且人均金额小，难以追责，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维权，“如果被骗了，风险共担”甚至是一部分人的共识。

若是脱离交易平台通过支付宝和微信直接进行转账，警方很难确认收款人的准确信息。警方如果要调取微信跟支付宝的记录，需要申请调取证据函，经过警方各级审批后，凭此函才能调取个人资料。若案件达不到立案标准，则无法申请。

深圳市反诈中心的民警也表示：通过正规平台进行交易更加稳妥，这种由陌生网友发起的拼团行为被骗风险较大，不建议参与。

除此之外，平台的责任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马律师说：“如果平台没有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措施、风险提示，或者在明知存在欺诈风险的情况下没有采取相应的措施，那么平台可能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但如果平台已经明确提示禁止通过微信、支付宝直接转账等私下交易方式，且对这类违规行为进行了告知和规范，而用户仍然选择私下交易，那么平台的责任可能相对较小。”

在常用的拼团小程序的用户协议里，运营方并没有提示拼团者不能通过第三方私人账户进行私下交易，仅提到会根据发起者的履约情况以及售后等因素“自主决定对用户账户中的资金采取限制提现措施以作为特殊保证金”。

当问及成为团长有什么限制条件时，平台客服只回复到，需要是成年人并且提供身份证明，没有说明是否有其他的限制。因此，一些未成年人通过上传自己父母或身边成年人的身份证，就能蒙混过关。

使用协议

客服咨询记录

提前付款的拼团规则，以及常用拼团平台规则条款的漏洞，让骗子有机可乘。原本便利统计、记录订单的工具，成为有意图者进行诈骗的跳板。

拼团，这一由信任联结的、消费者出于自身需要开展的消费活动，本应让大家购物更便利更优惠，在骗子的运作下，变成了骗子获取钱财的手段。消费者维权困难，很多骗子仍然逍遥法外，金额多的甚至有上百万。

像嘉奕、阿敏、李云、陆晴一样被骗的人还有很多。网络上的“避雷“帖子每天都在增加，这些“避雷帖子”中，有多少人选择了坚持维权，又有多少人中途放弃，我们不得而知。消费者如何更好维护自身权益，仍然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新NewTimes，作者：李溪冉、王艺儒、张小彦、王欣怡、朱妍韵、黄静纯，编辑：黄静纯，指导老师：陈显玲，融媒体总监：李彦妮，主编：张梦原，初审：陈显玲，二审：彭华新，终审：周小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