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千鹤子：男性如果不是从内心热爱家庭和孩子，老了会倒霉

Q1：你认为女性生活在什么社会是理想的？

不是“女性”，而是“男女”生活在什么社会比较理想。最理想的是走共助和互助之路，男性也同样付出精力来照顾家庭。以我的经验来说，男性如果不是从内心热爱家庭和孩子的话，老了以后会倒霉的。

现在的很多家庭，父亲与孩子之间的情感连接非常少，当他们老了之后，没有人愿意在家照顾他，于是这些老男人就会被送到养老机构去。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不是百米赛跑，人生之路上所做的一切都会有因果报应。

Q2：为什么女性会被看成弱者？

在社会活动中，女性承担了更多，尤其是在育儿和老人照顾方面，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女性，只要是推着一个婴儿椅或者轮椅，你就会被看成弱势的存在。女性由于承担了更多家务的工作，就更容易处于一种被迫依赖别人的状态之中，比男性是受到这方面的制约更多。也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依附关系的存在，才导致了人们有“女性是弱者”这样的观念。对于女性自己而言，这样的依附关系让她形成了“自己是弱者”的记忆，因为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所以这是社会经验带来的偏见。

一般情况下，男性的寿命比女性短，所以很多情况下，都是母亲送走父亲，子女送走母亲。但男性应该多参与父亲的临终照顾，因为这种情形会让男性深刻意识到，曾经作为强者的父亲也有虚弱和需要照顾的时候，将来的自己也必将会走到这一天，希望这样能改变自己固有的偏见。

Q3：未来是否可以把生育、照护的模式彻底颠覆，比如女性自己决定生育、集体养老等？

也不能说要如此极端，女性无法单独改变社会。但是，目前社会的很多负面因素确实男性需要承担的责任更多一些，所以应该付出更多去改变。

Q4：父亲如何参与育儿？

只要和母亲做一样的事情就可以了，不需要做额外更多的事情。就是更加贴近孩子的生活，照顾孩子、理解孩子的情感，并且跟孩子一起共度过有意义的时光。

在座的各位男士，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跟孩子的关系如何，那就问问自己，能否说出来孩子三个好朋友的名字？

Q5：什么是爱情？

爱情能让你的人生更加充实，很多人以为恋爱似乎有固定的模式，其实并不是。时代在发展，人际关系的模式变得更多样化。一个人如果活不下去的话，两个人在一起也活不下去。

Q6：孩子养大了必须给自己养老吗？

陪伴孩子的过程已经为你提供了大量情绪价值，这是把孩子看成“消费资料”，如果你希望获得回报，希望孩子给你照护和养老，那你是把孩子看成“生产资料”。

以下为上野千鹤子老师课程分享笔记：

人口问题：中国要走日本的老路

日本人口已经走过巅峰开始下降。出生人口的高中低位预测中，低位预测数据与实际最为吻合。人口增减趋势因素主要是：自然增减、人口迁移、出生人口——持续下降。

日本没有出现第三次婴儿潮，很多社会学研究的专业人士已经给出了答案：

（1）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不结婚，是因为结婚不划算：男性失去了财务自由，女人失去了时间自由。婚姻观念越保守的人，结婚概率越低。

（2）成婚成本高，造成很多男性结不了婚，而女人不愿意结婚。

（3）来自社会观念的结婚压力越来越小（因为单身人士越来越多，1/4的男性，1/6的女性终身不婚）。

数据显示，日本20～29岁的人群中，有65.8%的男性和51.4%的女性既无配偶也没有恋人，比例与中国相近。

在日本，男性的结婚年龄约为30岁，30～39岁的男性的年收入状况与婚姻状况呈非常明显的线性关系，有钱才能结婚，没钱是无法进入婚姻的。

日本社会上“男主外女主内”的情形基本已经不复存在了，双职工家庭逐渐占大多数。经过泡沫时期的巅峰之后，日本男性职工的收入不断降低，目前已经被韩国超过了，未来还会被越南超过。

这也促使女性开始进入职场，工作挣钱贴补家用，因此夫妻双方投入家庭的时间就会减少。15～64岁的适龄劳动人口中，73%的女性都在工作（基本上是能工作的都参加工作了），比例已经超过了美国和欧洲地区。但在日本，60%的女性职工为非正式就业，这也是日本女性贫困的根源。

很多人提到非婚生子问题，实际上，日本的非婚生子女不仅在统计上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这些年来，数据也并没有增加。对于非婚生育，日本社会有着根深蒂固的歧视存在，这与中国社会的现象也非常相似。

中国走日本的道路是迟早的事情——人口现象是社会现象而非自然现象；是育龄人口的个人选择而非集体行为。

应对少子化现象，日本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主要侧重奖励已婚夫妇再生育。然而生二胎的门槛非常高，尤其是在像东京这样的大城市中，很多人即便有钱也不愿意生二胎。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呢？原因如下：

其中，女性的变化其实对出生率影响非常之大：

• 不婚、晚婚、高学历导致出生率下降；

• 就业参与率导致出生率下降；

• 男性学历和收入与子女数量成正比；

• 女性持续性收入低（工作时低、退休后退休金低、保险福利低），导致必须找到经济实力强的男子。因此，长期困扰日本社会的问题，是制度问题！推动男女平等是必由之路。

1985年，日本政府批准了联合国消除歧视女性公约，男女雇佣机会均等。在之后的数年间，日本不断更新和修改劳动法制度，关于性别平等的立法和放宽就业限制齐头并进。

然而，有一些日本企业对新法视而不见，反而把女性从职场排除出去，提拔条件苛刻，也造成了企业的一成不变。女性参与企业其实是非常有优势的：

在商品市场、劳动力市场、金融市场、国际竞争中，存在性别歧视的企业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在国际竞争中，日本每况愈下。当下的GDP世界排名第四，被中国和德国超过。人均GDP已经落到了第27位；劳动效率低；性别差距指数在146个国家中排名116位。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人口学家认为这是人祸。目前的日本已经完全没有人口自然增长的迹象了，这是日本长期疏于实施人口政策，还排斥移民的政策的代价。

相比之下，中国的情况可能有2个机会：

（1）中国有广大的农村人口群体，如何更好地发挥这些人的作用？

（2）中国以前施行独生子女政策，人口并没有较大的增长，现在政策放开了，如果能从日本社会中吸收经验，也许是解决发展和人口的一个思路。

老龄化与照护问题：日本最后的机会

按照国际标准，65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达到7%，则为老龄化社会， 到14%的是中度老龄化社会，到21% 是超级老龄化社会。日本早就变成了超级老龄化社会。

老龄化社会中要能够享受老年人福利，需要有固定住房，另外就是全民强制加入医疗、养老金、照护保险。日本在此基础上，颁布（1997年）和实施（2000年）了照护保险法，逐渐形成“照顾不再只是家庭责任”的全民共识；老年照护范式从政府行为转向为合同关系，从“恩惠”到“权利”。

照护保险的覆盖范围：失能、失智、患病——居家服务、养老设施服务、社区嵌入式服务等等。

照护保险的效果：公民权利意识提高、增税效果（新市场）、照护工作有偿化、暴露家庭照顾阴暗面（防止老年人虐待）。照护保险实施24年后，市场规模达到14万亿日元、专业岗位确立、私营设施纳入保险菜单、避免独自在家死亡没人知道的情况、照护人才涌现。

1976年开始，老年人在医院离世的情况逐渐减少。政府倡导居家养老，能够减轻自我负担，同时也满足了老人倾向于“待在家里、死在家里”的夙愿。

90年代在日本推出了照护保险，其实就是大家都参与共助，帮助别人也帮助自己，方法就是强制让所有人都交保险费。但在过去的25年间，日本贫富差距增大，面临老年人越来越多、政府资金不足的情况，新的照护保险规则（按能力负担或多缴保险费）还能行得通吗？政府是否应该多投入照护保险，而非国防等支出？这或许是日本最后的机会？

总结：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

在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的背景下，该如何更好地思考女性问题？女性参与到劳动市场之中是势不可挡的，但又该如何平衡和兼顾市场和家庭？

在《不断挑战的女权主义 超越新自由主义与全球化》一书中，上野千鹤子给出了结论。

上面总结提到，如果女性参与工作，就会降低生育率。但从欧洲一些发达国家的长期结果来看，女性参与劳动率越高，出生率也更高。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这是因为，在劳动力市场上，女性受到了不公平对待。生孩子、带孩子以及人生的终点关怀等事务，在以往的传统里都是女性在承受相应的家务，但女性的劳动还没有得到好的市场评价。很多人说，要解决双职工家庭的育儿问题，可以接受移民，请菲佣。这个思考其实就是有问题的，因为这实际上就是把家务当作是一种低成本、没有价值的事情来对待了。

为了让女性从家庭解放出来，各个国家已经在做各种各样的尝试了。第一种是市场化的选择，就是男女双方挣钱，再去购买市场化劳务服务；另外一种是公共化的选择，由政府部门来承担这方面的工作，如老人的照护机构、保育园等等。最后一种解法就是夫妻之间平等分配家务。对于女性来说这是最理想化的，但基本做不到。因为男性与女性的收入是有差距的，男性更希望女性做家务，自己去挣更多的钱。

对于照护市场化和公共化，目前全球的情况基本是：

最后出生率对比：A＞B＞C。

很多亚洲国家，尤其是中国，解决方案主要是靠长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来照顾小辈们。但随着老龄化趋势加重，他们也会需要照顾自己，这个问题迟早还是要面对。日本的照护市场化还有政府来监督，但如果在完全自由经济的体制下，谁来监督这些事情真正做好了？如何减少养老院虐待老人的情况？

中国放开了二胎生育的限制，为什么结婚和出生率还是低位徘徊？主要原因还是组建家庭和养育小孩负担太重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如果照护问题不能社会化，不能朝着福利型国家转型，中国很可能会走日本的老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高山书院，作者：上野千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