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短故事作者思瑶的自我介绍可以写得很长,她可以做“文化、影视、新媒体产品营销策划、影视宣传发行、影视项目制片”的相关工作,也能从事“摄影师、编导、视频剪辑后期制作、平面设计师、商业摄影师”的职位。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她一直是以自由职业者的身份生活在苏格兰。可是今年,她开始萌生想要申请一份全职工作的念头,但是却多次碰壁,甚至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如何面对这一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明治(ID:china30s),作者:思瑶,编辑:万千,题图来自:思瑶提供
一
前些天,我又提交了一份个人简历和申请表。这已经是我在英国格拉斯哥市投递的第 60+ 份求职申请表了。我窝在沙发上,面对着填了无数遍的个人信息,一边敲打键盘,一边翻着白眼,嘴里叼着一根儿刚吃完的雪糕棍儿,在牙间呲上呲下,还时不时刮刮舔舔上面残留的巧克力酱。自去年2月份到现在,我所有提交的求职申请,都以“风过水无痕”告终。
准确地说,连风都没有。
我的视频简历
今天提交的这份申请其实也算不上真正的求职,更像是“求你帮帮我”。
这是苏格兰纪录片协会,针对“少数群体中的女性创作者”创立的一个资助项目,叫做 New Voice,意在帮助来自不同的种族、特殊性取向或性向、小众文化背景的女性纪录片导演,发展其事业。如果被选入项目,就会有一个导师和我一起探讨我想拍摄的题材,并提供给我合适的赞助、展映方面的信息和渠道,辅助我更好地融入苏格兰的创作环境。
申请表里有五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主要问你为什么需要参加这个项目,说白了就是在问,你为什么是“弱势”?我老实回答,虽然我在这里6年了,但因为是外来移民,对社会规则、社交模式的陌生,使得我实在难以建立人脉。也因为对市场不够了解,有时难以读懂funding申请背后的用意,最要命的是,也不知道从何悉知与学习。
再者我是亚洲面孔,在文化背景方面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格格不入,比如说我们小时候看的是葫芦娃,听的是周杰伦、蔡依林,玩儿的是坦克大战和冒险岛,人家看的是 Muppet Show,听的是 ABBA,Britney Spears,玩儿的是吃豆人和 Space Invaders,吹牛都吹不到一块儿。讲个笑话缓解一下气氛吧,连抖出来的包袱都没法共鸣,在这种情况下,别人似乎不容易对我产生信任。
申请表里最后一个问题问得更具体了,你在生活中的具体困境是什么,你是如何匹配这个项目的?要求写150字。我卖惨卖到超了字数,浑然不顾,就差在那个表里哭了。
我说:“我来自中国西南一个叫做云南大理的亚热带地方,我丈夫来自冰岛,我们的生活充满着各种有趣的文化碰撞和惊喜,同时也充满着各式各样鸡飞狗跳的签证申请表、移民局申请表、工作资格证明文件……我们在英国脱欧选票通过之际结婚的,两人都来自他国,因工作和朋友而选择在苏格兰生活。
没有想到相爱的人想要在一起,这种简单的‘自由’,竟然他妈不是免费的!得要耗费一整年的时间和大量的精力来申请,要读完英国移民局所有的法律法规,读完冰岛婚姻注册相关法律法规,读完中国涉外婚姻法律法规……
要填80页的表,一个字都不能错,要赤裸裸地打印出一切生活印记,向陌生人证明着你的‘合理存在’,荒唐到要搜集五年以来的所有水电费用、房屋租赁证明、工作纳税证明,以及每一次的出入境机票,并交予人审查。几经周折,后来我们终于获得了这份在一起的权利,获得了英国的永居。
然而,接踵而至的不是皆大欢喜,不是坦途,而是更多的申请表、材料文件、旅行签证、工作资格、小孩的出生证明、双重国籍……我越发觉得自己是永远的‘外来种族’,难以融入此地人群。
我是白族,我们在大理的白族婚礼
在冰岛过圣诞
无穷无尽的签证申请材料
虽然这个社会并没有没有什么威胁到我生命的歧视存在,人们都文明礼貌,相敬如宾。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日常当中,在咖啡馆,在商场,在超市,在地铁,在出租车上,我时常还是能感受到许多细细碎碎的‘区别对待’,就打比方,去咖啡馆点三明治,有的服务生会直接跳过我去问我老公,可能潜意识里觉得我是外来的客人。或者有时候打车,我有的地名发音不标准,有的司机就会凶我,表示听不清不耐烦,而我丈夫如果发音不标准(他母语也不是英语,是冰岛语),司机们就会耐心询问。
我非常理解这些刻板印象带来的“区别对待”,因为我丈夫在中国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比如说10个米线馆儿的老板,9个会问我“他不要辣椒是吧?”,搞得比我能吃辣的他,学了一句“我吃最辣”,说完老板厨师们都会围着他笑,觉得他稀奇,他还蛮尴尬的。或者我俩一起在国内找工作接活儿,虽然他技术经验比我丰富,但始终我获得的机会要比他多得多。
我丈夫喝粥要配泡椒和辣椒油,连我都不会这么吃
我知道这些都不是大家恶意为之,有时候真是潜意识的驱使,可无论如何,刻板印象它就在那里,来自历史,来自文化,来自大众根深蒂固的生活惯性和思维模式。我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但长期以往,这些密密麻麻的细枝末节叠加在一起,会让我产生自卑、愤怒,以及旁人可能无法理解的厚重孤独感。这种感受,连正在看我申请表的你,可能也不一定真正理解。
怎么说呢?就像我们看世界新闻,看到了这里被轰炸了,那里闹灾荒了,出于政治正确或者“良心”我们可能会发出一声叹息,也会心生同情说一句‘真可怜啊’。或者说最近的 BLM 运动,大家都像正义的使者在社交媒体上纷纷表态,抗议、游行,刷开ins漆黑一片。可是要说到共情,真正体会到灾民的那种痛苦,真正去理解美籍非裔的内心,你我可能都难以做到。
人与人内心的距离实在太远了,苦难若没有真正来到你的面前,发生在你的身上,你对痛苦的想象永远也都是咫尺千里。‘政治正确’也就充其量能图个心安理得。
我申请这个项目,首先是因为偏见、文化差异、文化冲击确实根生在我家长里短的夫妻生活中,匹配项目需求。其次我也从自己的难处中找到了我的声音,希望能在你们的帮助支持下,把它推进,如果作品成品不错的话,能到更多的地方展映,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的声音。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把自己一点一滴打磨好了,哪一天能做出一件作品,让人心之间的距离能靠近那么一点点。”
二
换做从前,我“士可杀不可辱”,一定不会卖惨,一定不会申请这样子的项目。我力争与所有人平起平坐,我相信人权的平等,相信世界的美好与自由。从前我也傲慢,打心底里看不起卖惨的人,感觉像中国选秀节目里那些套路“地铁歌手”,实力一般才拿眼泪来凑。我一直坚信自己是实力非凡,身怀绝技的宝藏女孩,宁死不博同情分。
可现在,我这惨卖得心甘情愿,恨不得跳起八丈高拿大喇叭昭告天下,我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请社会特殊照顾我!
我当时填完申请表,电脑一合,即刻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扪心自问,我怎么了?没病吧?什么时候变成祥林嫂了?
我自本科毕业到现在,七八年了,好像就没有上过“班”,大半时间靠自由职业维持生计,活得不错,起码没死。想吃啥都吃上了,虽然不爱逛街买衣服,但总能保证这个地球上,自己想上哪儿玩儿就上哪儿玩儿。
我本科是中央戏剧学院影视系的学生,刚毕业那会儿参加校招,申请到了一份全职工作,在科影厂做编导,拍摄央视纪录片频道的自然类纪录片。毕业那会儿正是国内新媒体行业刚刚崛起,也正值中国制播分离制度火热发展,大批影视公司像雨后春笋冒出来,我那会儿身边的同学朋友,一毕业就被这庞大的需求推着上岗,鲜少有难以就业的。要说我们当时是有多厉害,其实也不见得。
说来我这工作倒确实也是在“单位”里,但真不算朝九晚五。一是因为我的工作性质,大部分时间和同事前辈们在外拍摄,或者就是衣冠不整,油头垢面在家剪辑,没有什么特别固定的作息。二是2013年那会儿正逢制片厂“事业单位企业化”的改革,我们团队总导演秉持着一种“审片开会迟到者,罚买两斤瓜子,供会议期间嗑儿”的潇洒管理模式,使得我们工作氛围自由灵活,只要按时交片儿,其他的都好商量。
最后一个“不坐班儿”的原因,也是最主要原因,那会儿办公室里压根没有空闲的办公桌供你“坐”。怎么说呢,我们是一个拍摄自然的团队,是那种,年底节目颁奖典礼,别人家都是小西装、小裙子,我们是一水儿冲锋衣的团队。办公室一推开,桌上养着叽叽喳喳的各种鸡、鸭、鱼、虫、癞蛤蟆……角堆砌的是各种鸟窝蛇洞以及五花八门的饲料,偶尔被轮到去“上班”,那一定是因为办公室的鸡饿了,该有人去喂了。
我在这个可爱的团队工作了一年多,萌生了出国留学的想法,同事领导也纷纷鼓励支持我,给我写推荐信,于是我就来到了英国,往后也定居在这里。
我自打来到英国,便也没有再申请过全职的工作,一直到去年二月份我才突然想去“上班”。
我爸妈其实在我刚上大学那会儿,就遗憾的通知过我:“思瑶你也不服管,你也坐不住,可别去单位上班,给人添乱。照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性格,公务员这铁饭碗你也是铁定端不了。”他们虽然嘴上没有明说,却一直暗中支持我“自由不羁”,做一名不管在哪都能自力更生的手艺人。
在调度与拍摄艺术家 Wei Zhang 的影像艺术作品
小李的日常剪辑台
摄影、设计、剪辑、动画这些手艺都得耗时间来练,所谓的“灵感”也不是无中生有,是需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看多听多感受的点滴沉淀。没有人一来就是“大神”,更不是名校毕业,拿到文凭的瞬间就立马身怀绝技,就啥活儿都能接,也不是看几个“100天速成”网课就真能速成。
所以我起步的时候,钱挣不多,烦恼不少,为了练好本事,经常是“朋友帮忙”免费付出,或者为了结交人脉资源,斗胆接一些酬劳微薄但名气十足的项目,畏首畏尾地在规定时间内熬完,最后也不敢去追尾款。后来也自己做项目,和好友一起策划、设计、撰写了一本书,得到了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的赏识和印刷出版支持,同时我还做了其他一些我自己喜欢的公益纪录片项目、音乐MV、实验影像……实现了许多理想,但面包也并不可兼得。要是没我爹妈暗中投喂我,我可能已经饿死了。
我爱我的爸爸妈妈
后来,我就从这些国内国外接过来的大小项目里积累了技术经验、客户资源、市场分析能力、账务管理技巧、项目管理效率……就这么五六年过去了,现如今,也算得上是一名接活儿心不慌,收入较稳定,耐得住循环往复的迷茫,扛得起项目全责的负担,熟透了的自由职业者。
三
话说到这里,我也该回来扣题了。我也不愁生计,父母也没哭闹着逼迫我“稳定而孝顺”,那我申请全职工作干嘛呢?早已过了要向别人证明个什么的年纪,但每次简历石沉大海的时候,我又难过个什么劲呢?
我从去年二月份开始投简历到现在,每天都在千百遍问自己这两个问题。因为想不通,我还特地询问了我的心理咨询师,引来我爸一阵调侃:“找不到工作你去问心理医生干嘛,你得找算命的呀!”
我爸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心理咨询从来都不是获得人生答案的地方,世界上就没有这种地方。
我的咨询师当然是没有回答我,而是向我投来了更多的问题。
她问我:“你为什么想要找工作?你觉得你需要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念过去刚毕业在北京那会儿,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工作氛围?可能是厌倦了单枪匹马?”
“那你觉得过去那种人来人往中,你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是一种被接纳被理解被融入的幸福感吗?你单枪匹马的时候,具体是怎么样的感受?恐惧,孤独,悲伤还是其他?”
我一下子没答上来,眼泪先涌了出来。我顺着我的眼泪,从记忆深处打捞起了两个与“找工作”毫不相干人:因我学习艺术而当众羞辱我是“戏子”,并让同学孤立我的一名高中数学老师。还有五年前在英国读研时,因我是中国人而对我区别对待甚至歧视我的大学导师。
我一边纳闷这两人和我“想上班”到底是什么关系?另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咨询师说完了我的故事。
那位数学老师并没有阻挡我学习艺术的道路,我那会儿攥紧了小拳头,站起来当众反击,怼得他哑口无言,后来有一部分同学确实也开始孤立我了,但不碍事。后来研究生的这个导师,我当然也与之无数次正面冲突,当时我读的专业是“filmmaking and media art”,因此还专门做了影像作品回应他的歧视,毕业之际,他被我投诉到了学院,最后被学校开除了。
咨询师把抽纸推到我面前,说让我喝口水,深呼吸,让自己缓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你说起这两件事,现在是什么感受?不用说当时,你就说现在……”
我着实愣了一下,然后头一回尝试从情绪起伏中跳出来,好好“端详”了一下自己。“我现在手脚有一些发麻,还一直在盗汗,头有点晕,感到非常疲惫,心里还很委屈,也感到一些无助。”
那天的一个小时的疗程就大概到那里了,我从咨询师的房间出来,闻着隔壁瑜伽教室的熏香走出疗愈中心,回家的路上我就一直在琢磨,我以前一直误以为自己是个“狠人儿”,刀枪不入,原来我这么委屈无助呢?真像一堵被伤得千疮百孔的破墙,每天都在往上刷“坚强”漆、“防备”漆、“反抗”漆,假装自己没事。从来也没有机会喘一口气,不曾卸下防备与伪装,不曾好好地看看自己,是否需要缓口气,是否需要修补。
我以自拍的枯燥日常来对抗抑郁症,有时会拍到自己突然大哭
四
其实我一年前对“上班”,并没有什么执念,当时翻看招聘信息也是偶然。
婚后我和丈夫去中国生活了一年,去年刚搬回来,所以就马上跑到 Creative Scotland 的网站上看看有什么艺术驻留,或者有什么能接的活。
Creative Scotland是苏格兰的艺术工作者们经常关顾的网站,这个网站里有非常多针对本地艺术家的艺术驻留项目机会,艺术专项赞助申请,或者一些或免费或收费的艺术课程,职业艺术工作坊,艺术工作室租赁,还顺带有一些艺术文化相关的全职或者兼职工作,总之无论你是想要自由职业,或者做全职艺术家,或者做投资人都可以在上面找到渠道和资源。
英国从事 social science(也就是文化艺术类)的从业者占到所有就业人口的20%~30%,并且各企业可以通过投资艺术项目,或者公益项目来达到降低税收的目的,所以像这样童叟无欺的艺术资源网站有很多,实实际际的机会也很多,大家不需要去“套路拿奖”,也能在行业里正常吃上饭。
我就是看自由职业相关资讯看到了全职工作那里,那会儿仔细一看,发现,我怎么看不懂他们在招啥?字儿都认识,就是不知道这个职位到底是干嘛的?
于是我摩拳擦掌开始深入研究。后来发现国内和这里的社会分工可真不一样,我始料未及的陷入了迷茫,突然有一种在这个社会上找不到自己位置的感觉。
我要是在国内找工作的话,我好像非常的知己所长,清楚自己能做哪颗螺丝钉。我该找文化、影视、新媒体产品营销策划、影视宣传发行、影视项目制片,因为我大学学的是这些专业内容,我还能找摄影师、编导、视频剪辑后期制作、平面设计师、商业摄影师,因为我有相关技术。
在这个网站看了好几个月全职工作招聘,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法做任何营销类工作,因为英国的学术分类细之又细,行业分工清晰到吓人,我的本科在他们看来不算商科学历,不符合其要求。别人也不认识中央戏剧学院,从字面上能大概了解这是一个戏剧学校,也不知其是个“名牌儿”。我若解释我在大学制片班上课的内容,也不见得有什么说服力,始终我所学习的市场,也不是英国市场。
后来我又发现,怎么影视类的职位我也没法申请,这边的制片人,编导和国内也不太一样,具体的分工,涉及的业务能力完全不相同,行业规范千差万别,我像跌进了重庆森林,带着指南针都找不着北。DOP是干嘛的?和 Camera OP 有什么区别?PC又是个什么玩意儿?production Manager 和 Producer 不是一个人么?那 Production Assistant又是协助谁的?就算侥幸上岗,我对自己几斤几两也确实没了数,就连去实习我可能都没有自信。
再到后来,我慢慢发现了有一些我先前并不认识的职位,是我能够胜任的。比如说 Digital Content Producer、Events Coordinator、Videomaker and Editor、Social Media Content Maker等要求既会做平面设计,也能做视频,还可以拍照,并且懂得一定营销推广知识的技术人员。真是那句话“饿不死手艺人”。
五
要说之前的简历都是在看不懂的情况下瞎投的,那后来千辛万苦找到的“对口职位”怎么也还是无人问津?至此,我这颗“想上班”的心就像一头倔驴一样横躺在了我的心田,你说它为什么躺那儿,它自个儿也不清楚,估计是赌气吧。
倔驴当道期间,前前后后我总算面试了三次,一个是生产电子精密仪器的公司,职位是市场部拍宣传片,这个公司大部分市场在中国,需要你对微信营销有基本的理解,我是中国人,很占优势。最后没成,一是因为那地有点远,而我不会开车。二是主要的,老板通过与我聊天,发现我可能不会在此常留,他认为这个工作不符合我的志向,艺术机构或者专业的影视公司可能更适合我的发展。对他而言,我申请的职位涉及到一些商业机密,他需要至少5年以上合作的Filmmaker,不能总换新的。我们供需不对等就此散伙。
第二个面试来自一个刚起步的创业公司,那个年轻老板,来自印度。聊下来他自己对自己的商业模式都很没数,我给他提出了很多实用性发展建议,最后因为觉得招我去做实习生,对我来说不太公平,就没让我去。他说他没有等价的资源来交换我的工作技能,心里面那杆秤不平,这种不对等并不利于他的事业发展,因为我可能不会很用心,或者很卖力。我想想也是。
第三个面试,我一去就面过了,都没有“回家等消息”,面试我的项目 Funder 非常不矜持地与我激动拥抱,相见恨晚。并称赞我的穿着打扮太酷,我也积极回应他“可不是嘛,像个茄子”。这是一个为期7天的周期项目,为一个格拉斯哥的电影节做平面摄影,以及品牌识别动画,活动纪录视频剪辑等。后来这个 Funder 和我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当然也成为了我自由职业道路上的稳定客户之一。
我有好友看我找工作猴急,建议我把姓改成我老公的姓,这样我的名字就像一个白人,可能就能拿到更多面试机会。我心想,要是对方HR真是根据国籍和人种而择人,我一定去掀了他们丫办公室的桌子,再摔门而出。
在我打了水漂的众多申请表里,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一个艺术专题纪录片公司。
我当时怕是魔怔了,中了邪一样的想去,这个公司是专门为艺术家拍摄展览纪录或者人物传记的,他招聘的岗位是初中级水平的 Videomaker,要求的技能也是非常具体,会使用佳能相机,并且熟练 Final Cut,对当代艺术有一定了解。我再对口不过了,我不但完全满足他们的要求,并且我额外还能做平面设计、动画、营销策划。
我家里大多数人,以及公婆一家都是全职艺术家,我的朋友圈子也几乎都是艺术工作者,大家找我免费拍个宣传片,做个动态海报,跟让我去门口小卖部买瓶酱油似的容易,所以我着实“义务”做过很多这样的片子,积累了不少经验。我觉得这个岗位简直就是为我而设。
此申请还要求1分钟视频简历,我为了体现自己精湛而高效的技能,在看到招聘的第二天就完成并提交了我高质量的视频,可惜等待了两个月,把疫情都等来了,我还是连个面试都没拿到,我满脑子开始上演各种大戏,难道真因为我是亚洲人?难道我简历上的相片看着像个18岁小孩儿显得没有经验?难道我太厉害了对方不敢招我?难道我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我实在心有不服,后来发邮件去询问反馈,竟然也没有回音。
后来,我们这就彻底封城了,所有公司停工停招,我为此哭得昏天黑地,像被我暗恋的男生抛弃了一样。有好友也替我抱不平,建议我再追加一个邮件,过去问问,“请问不回信是怎么的?是不是因为疫情原因,公司倒闭了?”我真的编辑好了,差点儿发出去。
后来忍了一忍,心想万一别人真是撑不过这趟经济危机,真的已经倒闭了,那我不得当压死骆驼最后一根充满恶意的稻草呀。
六
前不久得知,我怀宝宝了,找工作风波暂告了一断落。这一年的探索,什么结果也没有,想不明白的事我还是想不明白,耿耿于怀的问题我还在耿耿于怀。
不过,倒是发现自己心态上微妙的些许变化,比如说我已经不是很在乎这个结果了,我是晃着脚丫子写完这篇作文的,那只横在心田的倔驴也乖乖爬起来到路边推磨了。
再比如,我甩掉了从前绑在自己身上那些能证明我“光鲜亮丽”“往日辉煌”的标签,突然轻松了许多,就连体重都掉了好几斤。这几天在琢磨,生完孩子以后,想优哉游哉地干两年全职妈妈,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准备,相信自己能够在脱离事业,脱离社交的这两年,做到不自责不焦虑,快快乐乐,悠然自得。
在这一遭求职风波里,我发现了自己并不是坚不可摧,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更多的现实束缚与限制,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更浓厚的偏见与孤独。虽然我的求职之路看上去是一场空,确实也是一场空。可是,我也好像正在获得那片更广阔的自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明治(ID:china30s),作者:思瑶,编辑: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