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徒步相亲的年轻人
2024-12-31 15:03

户外徒步相亲的年轻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浪蜂鸟,作者:王枻坤,编辑:李固,原文标题:《新浪蜂鸟 | 户外徒步相亲的年轻人:那些胆怯、迷茫的人生》,题图来源:AI生成

文章摘要
互联网年轻人户外徒步,寻找爱情和自我。

• 🌄 年轻人通过徒步活动寻求社交和情感支持

• 🌳 徒步成为逃离工作压力的放松方式

• 🎒 不同背景的参与者在活动中寻找人生方向

在北京的互联网大厂,只要天气允许,每到周末都会有关于户外的活动。


来自不同公司的年轻人会通过各种群组,相约走进山中,或是为了多认识些朋友,或是寻求职场的帮助,或者是为了告别单身。


疲惫、孤独是这些人最明显的画像。


他们通过高考,以及加班到深夜,尽力改变着自己的命运。


他们也尽量保持职业。即便是工位邻居,也极少向对方流露出情感。


在各自的KPI面前,他们也不知道下一个离开的是谁。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这座城市最顽强与最脆弱的之一。


“新浪蜂鸟”在深秋的一个周末,试图通过一次联谊性质的户外活动走进他们。


喜欢荣格、加缪的海归女孩,从农村走出来的程序员……都在沉默的山麓行走中,讲述着各自孤独的故事。


曾经做运营的领队和她的算法同事


群内的活动介绍清晰地表示,这是一次由北京两个互联网大厂内部的组织联合举办的活动。


和上线一款产品的流程类似,活动前一周开始预热。最后共有54人参加,费用AA,组织者会为大家统一购买保险。


28岁的梁青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兼领队。她之前也是大厂的一名员工。因为发现自己更喜欢山里,便辞职专心做起了组织工作。


身高1米6左右的她,有一张圆圆的脸,在出发前,她一直在核对着名单,以及用来自湖南娄底的普通话和大家爱热情地打着招呼。


出发的大巴一共分两辆车。梁青的前同事褚彬准时坐在靠窗的位置。


两人曾经在业务上常有往来。梁青负责终端的运营服务,每次看到褚彬,她都记得他只会低头工作或者睡觉,很少和人沟通。


褚彬今年33岁,来自山东枣庄的农村,身高1米7左右,颧骨有些突出。


此外他是一名算法工程师,供职于某大厂电商公司,年薪大约在70-80万之间。


褚彬是真心来找女朋友的,他想早些结婚。和大多数程序员一样,他头发稀少,近看能看到分布稀疏的毛囊和光滑的头皮。


他的嘴边有一道很短的疤痕,是小时候在村子里放鞭炮崩到的。他在伤疤周围特意留了几撮小胡子,希望能有所遮掩。


褚彬说,他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研究生。


德国归来的女孩


群内的公告同样给出了徒步的信息。地点是位于北京市顺义区的五彩浅山,总体强度不大,总路程大概6-8km,爬升500米,小环线,整体较为休闲。


雾霾天拉长了整个行程的时间,原本计划8:40到达第二个望京汇合点,最后晚了将近20分钟。


梁青在车内希望两个大厂的员工分开坐在左右两侧,同性最好不要坐在一起。但还处于拘谨状态中的大家并没有遵守。 


在褚彬身后七八排的位置,是高个长发的敏洁。


她今年32岁,在德国生活了十年,拿到了德国永居,之前在德国的华为做数据分析。


她坐在大巴的后半段,靠近过道的位置,个子很高,一米七左右,留着大波浪的发型,细长浓密的眉毛,眼睛很大。


她的穿搭是一件皮衣,灰色运动裤,黑色帆布包。


她有一张漂亮和冷艳的脸。以至于大巴都快出发,她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至少在车上望去,参与活动的人准备均不够专业。


只有一两个有登山杖,少数人穿着冲锋衣登山裤,其余人基本都是上班的行装,羽绒服、棉袄、皮衣为主。


事实上80%的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徒步。


褚彬在上车前咳嗽了好几次,他患有季节性鼻炎,每次换季或者空气质量不好的时候,他都要戴两层口罩,定时更换,一般不外借。所以褚彬会随身携带口罩,早上走得匆忙,只带了一个。


大约九点十分左右,所有人都上车安顿好,领队点清人数,示意司机开车,朝着五彩浅山行进。


疲惫的编导


这是敏洁回国后第一次在北京看到红叶,她承认自己有些失望。


10月的北京,空气质量和气温一样,急速下降,雾霾占据着北京冬季的多数日子,让这座城市的色彩夹杂着几分灰度。


五彩浅山的各色树叶也不例外,它们并没有宣传图册上那样鲜艳,像是落了一层火山灰,远远望去,整片山林暗淡许多。


浑浊的空气,笼罩着山野。


大巴缓缓开动,车身抖动得剧烈,把韩东阳晃醒。他是最早上车的一个,上车后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就坐下开睡,“我实在太累了,出发前一天和领导对接工作到凌晨”,后来他对“新浪蜂鸟”说到。


作为大厂pr,韩东阳要管理公司所有账号的内容输出,包括创始人出席的各种活动、产品发布会等各种音视频素材。从前期拍摄、中期剪辑、后期上线,都要全程盯着,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疏忽,老板要求他24小时on call。


偷来的周六,韩东阳也要给自己安排徒步。


车行稳后,男领队开始介绍自己的户外组织,讲述徒步中的注意事项。


讲完后,就是经典的自我介绍环节。上车之前,领队们把队伍分为四个小队,随机抽签决定队长,四名队长都是女生,自我介绍也顺势从她们开始。


几乎每个人都在按照模版化的方式来介绍,名字、哪里人、职业、爱好什么、MBTI是什么?自我介绍似乎是当代年轻人的社交梦魇,总是被视为一种尴尬的存在。


认真聆听后会发现,他们中有空闲时间钻研心理学的互联网运营,也有会占星会看盘的产品经理,还有闲暇之余研究黄金珠宝文玩的女程序员,甚至还有hr来现场招聘。


韩东阳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参加徒步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别人讲一分钟,他讲5分钟,因为生活和工作太过压抑,找不到人宣泄。


来公司三年多,前两年还能保证每周末两天的休息。但从今年一月份开始,气氛变得焦灼。老板突然重视自媒体传播渠道,开始疯狂做演讲、拍短视频,“以前求着老板拍都不拍,现在每天都要产出四五条”。


今年以前,主管内容的编导只有韩东阳一个,今年增加到三个,工作量巨大,每天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有时还会到凌晨两点,只要群里有人说话就要回复,和韩东阳聊天期间,除了经常看手机的消息提示外,大概还有两三次暂停,表示要等他五分钟,回复各个群里的消息,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整年。


他有些力不从心,感觉现在生活和工作的分界线变得模糊,工作入侵了生活的每个角落和缝隙。


而敏洁想回国,却是因为德国的工作有些过于悠闲。


在德国华为,下午五点必须下班,如果加班,HR会发邮件问你,为什么加班,是否是你领导的问题?德国公司反对一切形式的加班,到点必须走,不然会被开除。


可就是这样规律清闲的工作,敏洁觉得没有意思,一成不变的生活让她感到缺乏新鲜刺激感,身边说话的人除了室友几乎没有第二个人,这种规律逐渐变成了窒息,敏洁需要呼吸外面的空气。


为追求改变,2024年年初,敏洁抛下德国的所有,毅然回国。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在徒步联谊上也是这样。


那些明确恋爱需求并大胆开麦的人,每次都会获得掌声一片。


褚彬是这样的人。他说话中带着一点山东口音,“来参加徒步是想找个女朋友,如果有觉得我合适的女孩子,可以加我的微信,我是群里的xxx”,这是他自我介绍的最后一句话,音量略小一些,说完立刻把话筒给领队,低头回到了座位。


褚彬回到座位后,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从后座的缝隙中看到他掏出手机,不停地刷新着通讯录里“新的朋友”一栏,但貌似一直都没有小红点出现。


他一直在刷,刷了五分钟,最后看了看朋友圈,锁屏,放回了兜里,出神着望着窗外。


褚彬愣神期间,自我介绍环节接近尾声,多数的单身男女对待感情的态度都是出奇地一致,有需求但并不迫切,交朋友欢迎,谈恋爱随缘,每个人都不想把加几个微信设为自己的kpi,一场简单的徒步也并不是单身男女的狩猎场,他们任由各种关系自由发展。


没有信号的山


下车前,领队们给每个人发了一条绸带,红色代表非单身,粉丝代表单身,可以系在胳膊上或者书包上。


做完准备活动后,徒步开始了。


队伍分为前中后三段,每个人根据自身体力的强弱来自由选择。梁青则在整支队伍的最后一个,确保无人掉队。


韩东阳每次都是第一梯队的第一个,他只想快点跑到没有信号的山顶。他喜欢与世隔绝的真空感,他想用这仅有的一天假期,耗尽体力,将自己放回大自然。


徒步可以与世隔绝。“它会让我彻底放松一天,最起码在那一天我什么都不会想”。因为在山里,完全收不到消息,韩东阳就有正当理由不看手机、不回消息。


“没有信号的山”也是梁青所寻找的。


她第一次接触徒步是在2022年的冬天,和另外两个伙伴一起去的西北大环线,零经验的三人壮着胆子开始爬山,没有登山杖、对讲机等任何专业的设备,只穿着当时的滑雪服和运动鞋,一路上摔得很惨。


也就是那次,徒步的梁青没有接到领导的电话和信息,周一在大会上被点名批评,但不知道为什么,梁青说,看着领导找不到我而有些无可奈何,自己心里会暗爽。


在她看来,没有信号属于不可抗力,不能由自己主观控制,是一种合理、毫无负罪感的放松理由。


梁青一开始对北京的山不屑一顾。她从小就生活在四面环山的村庄里,家里窗户打开就能看到连绵的山脉,深浅不一的绿色交替分布,中间有几幢联排的自建楼房,房身由白色瓷砖砌成,顶部都是统一的红色铁皮,在一片绿之间格外醒目。


从小梁青就在不断地爬山,上学需要步行几公里,翻越一座山头,住外婆家去舅舅家探亲,更是要翻越好几座山头,步行20多公里。梁青从小就是在山里长大的,对大山有种特别的感情。


刚来公司,梁青还有摸鱼的时间。但几周后,因为一些舆情,梁青负责的板块工作量变得超饱和,每天12个小时连轴转,周末能有一天休息,对她来说已是恩赐,梁青的生活被工作填满,长期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唯有徒步爬山,才能唤起她心底的期待。


初见珍珠湖她有些想哭,周围的山和自己老家的山很像,连绵起伏,高耸入云。


徒步中的梁青从来不放歌,不会刻意制造大自然以外的声音。“我就觉得你踩在树叶上的声音和踩在水泥板上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如果你在山上安安静静地感受的话,你会觉得风也是有声音的,每个风声都不一样,那种穿过山谷里的风声,和吹过树叶的风声是不一样的。”


梁青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像是找到了小时候那个漫山遍野奔跑的小女孩。在珍珠湖的山脉上,春风温暖和煦,她肆意奔跑,“那时的风很大,从山上跑下来,衣服会被风吹得鼓鼓的,整个人像是一个充满了气的皮球,感觉自己快飞起来了。”


重新学会与人相处


队伍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大,偶然闯入的小狗却成了破冰的关键。


“你喜欢狗吗?你家养狗吗?养的什么狗?”这些话题像某种作文模版一样在每个人的口中传诵,在之后的路程中,明显可以感觉成群结队的人多了。


但看着大家有说有笑,敏洁觉得自己还是融入不进去。无论在车上还是徒步过程中,敏洁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这可能也和她在德国的经历有关。


去德国对敏洁来说完全是偶然。当时临近毕业,不想考研不想工作的她,去德国算是平淡生活中唯一新鲜、未知、有挑战性的选项。


但付出的代价,就是近乎窒息的孤独。


8个月左右一个人考下了德语成绩,一个人考试,一个人毕业,她没有同届的概念,德国大学严进严出,延毕是家常便饭,敏洁算是同年级毕业较早的,花了三年半的时间,还有同学现在还没有毕业。


在德国的前几年,敏洁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那时的她非常享受,无忧无虑。


但长此以往,剩下的就是不断重复的苍白。


改变发生在最后一次搬家,她认识了一个河北的留学生,在德国学艺术,是一个爱玩外向的人,会占星会看八字,穿搭很小众,品味很独特,从不内耗,她带给敏洁很多新奇的人生体验,敏洁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


这期间,敏洁还交往了一个男朋友,感情不温不火,最起码不缺少陪伴。


2022年疫情常态化,敏洁和室友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摩擦。敏洁比较谨慎,尽量在生活中规避潜在的风险,而室友却不在乎,还是经常会找朋友来家里聚会,敏洁有些担心,便搬了出去,又开始了一段完全封闭的独居生活。


疫情三年,敏洁居家办公了三年,习惯了吵闹后,突然间又回到自己最原始的状态。“感觉整个人都抑郁了”,起床、买菜、做饭、看剧、工作,一成不变的生活将她填满,想去和人交流,但完全接触不到人。


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生活又恢复到原状,敏洁一时间无法接受。


回想起那段隔绝喧嚣的生活,敏洁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偶尔会去公司,下午四点下班,杜塞尔多夫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满地清脆的叶子,光秃的树枝,敏洁走到车站,做七八分钟的小火车到家,那段路又冷又黑,每天都开心不起来,痛苦已成常态,曾经令人羡慕的独居生活,现在看来,是一种窒息。


她急需找到与外界产生连接的方法,于是2022年8月从华为欧洲总部裸辞,2023年一整年都在看书、看剧、学钢琴、学画画当中度过。但这一切似乎并不能解决敏洁最根本的问题。


直到2024年年初回国,试图找寻一种未知的充满新鲜感的生活,重建自己的朋友圈。


但敏洁自以为的同胞环境,可以主动交流,实则不然。


午饭结束后,领队们召集大家一起做破冰游戏。第一个游戏还算敏洁的舒适区,玩得很开心,敏洁也渐渐地适应了这样的环境,笑容逐渐增多。


反而褚彬有些局促。“我不知道怎么和异性相处,如果我抓住两边的异性,把她们拉过来会不会显得很冒昧?”褚彬一瞬间想了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


意料之中,褚彬第一个被淘汰。


最后一个游戏是你画我猜,每组十个人,五分钟作答时间,第一个人表演一个成语,依次传递下去,直到最后一个人根据表演来猜出成语。起初要求团队的每个人都要参与,敏洁知道自己回避不了,就一直暗示自己接受,她们组是最后表演的,其余组示范的时候,敏洁看到别人的夸张表演,想到自己也要尽量做到这种程度,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就觉得非常窒息,她越想越无法接受。


大家看热闹时,敏洁消失了。环顾四周很久都没有见到她的踪影,事后聊起这里,她说去了前面的观景台欣赏风景了,那里游客较少,离大家也不是很远,能通过声音辨别活动是否结束。


褚彬依旧屡战屡败。


惩罚环节,扭捏的褚彬尴尬地站在原地。和成员们快速做完惩罚之后,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人群中。


褚彬很在意别人的看法,长相并不出彩,他自己也清楚,“别人都说我长得像元谋人,再加上牙也不是很齐,更像了”。这些隐痛伴随着他的成长,和人相处方面,他一直都很自卑。说到一些有争议的话时,他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小时候的褚彬是从小被父亲打到大的,父亲是木工,常年酗酒,会家暴母亲和自己,稍有反抗,只会变本加厉,为了褚彬能顺利完成学业,母亲忍辱负重,经常出外找零工挣钱,高中毕业后,母亲才下定决心离婚,逃离那个困住他们30年的村庄。


褚彬从小孤僻,不爱与人说话,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对于一些机会也不会主动争取。主动和褚彬搭话的异性少之又少,为数不多的也有些是冲着褚彬的钱来的。


领队梁青曾经说过,在徒步过程中遇到的几类人。第一种是带着电脑来徒步的打工人,可能爬到一半他就找个地方坐下,掏出电脑开始办公,梁青真切地看到过;还有就是国企来团建的,几个人围着中间的一个人,就知道那个人是领导;还有唯一遇到过一个女生,有很多面,和梁青说是找结婚对象,要求北京人有房有车的,和别人说是找谈恋爱的、或者只做朋友不恋爱的。


梁青太清楚这类女生是什么样的人,往往像褚彬这种程序员是她们的目标群体,“没什么恋爱经验,接触的人较少,觉得这个女孩跟他认真就行”,梁青看透了一切,但也不好插手,只能男方认清之后,在自己判断。


褚彬之前就遇到过一个,相处期间,褚彬也在自我怀疑,“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但褚彬也不愿多问,会显得自己很多疑自卑,只是享受当下相处的感觉和体验。三个月之后,褚彬偶然发现,除了自己,那个女生还有其他的暧昧对象,会来接她下班,或一起吃饭,甚至有些还有转账记录。


褚彬明白了,自己只是其中一个,随即断绝了与那个女生的往来。


在那之后,褚彬早已习惯自己的情感生活一成不变,毫无波澜,但他也偶尔会在这平静的湖面试探性地扔几块石头,看着水花溅起,再变成涟漪消失。


徒步是一面镜子


游戏环节结束之后,便开始下山了。


韩东阳依旧紧跟第一支队的领队,全程韩东阳都很少和女生说话,事后韩东阳说“我现在的恋爱需求没以前那么强烈了。”


去年的韩东阳就是冲着社交、谈恋爱的目的参加徒步的。工作、老板、疫情,多重压力下让韩东阳开始走向大自然,恰巧第一场徒步的地点是红螺寺,基本是全北京的单身男女为了脱单必去的寺庙。


第一次去,韩东阳颗粒无收,之后的几次依旧没有脱单,反倒是放下想找女朋友的执念,对的人才会出现。


在第五次的徒步中,韩东阳认识了前女友。


两人的思考方式和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韩东阳是互联网大厂,前女友在央企;两人每天见面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精神交流的机会更少。韩东阳喜欢追求新鲜刺激的感官体验,看不同的影视作品,女生更寻求稳定,可以尝试但不痴迷,会反复刷同一部剧。


相处快一年后,两人和平分手。


这段匆忙而短暂的感情,改变了韩东阳许多。前女友情绪很稳定,不会随意发火吵架,自己也变得平静下来。


之前的韩东阳还一直存在35岁危机,觉得随时会被公司淘汰,时刻都在push自己,包括休息放松的时候,做编剧的四年间,看电影对他来说并不是放松,他要看片子的结构、叙事逻辑、是一种学习,“周末结束如果觉得自己没有收获,没学到些什么,会觉得虚度了”。


这同样也是徒步带给他的,它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可以在过程中发现自己的很多毛病。


徒步的这段时间,韩东阳在慢慢学会放下执念。“能认识新朋友更好,不认识,我就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怎么都是件好事”。


而一种“热闹的寂寞”持续浮现在敏洁的心头,独自去观景台欣赏风景时,她当时的感受是,“即使参加集体活动,也还是孤独的,跟当时回国的感觉一样,自己不爱说话,即使回到全是同胞的地方,也还是跟在德国没多大区别。”


敏洁意识到,通过这种方式来强迫自己与人说话,改变和人的相处方式,还是不行。


她试图找寻自己丧失社交能力的答案,她喜欢看哲学和心理学类的书,喜欢赫尔曼黑塞、卡伦霍尼、荣格、加缪等作家,敏洁阅读能力极强,2023上半年,她就读完了五六十本书。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身边不缺朋友和伴侣,无论同性还是异性都是主动和她交朋友相处,无需自己去主动争取什么,并不缺爱,无论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


这种状态持续到敏洁出国,交流的人变少,身边熟悉的一切都在消失,需要自己主动开口才能得到反馈,这时的敏洁才意识到,似乎自己从来就不会主动社交,以前没有这种需求,因此不会练习,现在需要,却早已没有实践的能力。


那次的徒步过后,她便不再关注这些信息了,目的性太强的活动只会让自己感到更加不适,“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只会适得其反”。


但褚彬不同,即便他也意识到他并不喜欢主动的滋味,但结婚成家的压迫感还是会让他麻木地前行。


褚彬相亲过几次,却没成过一次。多数是女方嫌弃他的家庭原因,少有几个是褚彬没有感觉。


“但现在也有些希望,自己的收入上来了,能把母亲料理得很好,也给她在枣庄市内买了房子,等我变得更好点,可能对的人会出现吧”。


徒步唯一能带给他的就是能多些选择,保持交流的习惯。


梁青则是将徒步看作是自己价值的体现。


在大厂工作四年后,卷不动的梁青选择辞职,去到了一家国企的医药公司,工作氛围和制度截然相反,刚去的梁青完全接受不了。


在大厂,梁青忙得不行,常常12个小时连轴转,凌晨回复工作,对付各种骑手和供应商,梁青很爱做饭,以前在长沙工作的时候,每晚都会自己做饭,来大厂之后,一年都做不上几次,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超负荷的工作压力之下,让梁青依赖徒步,并能从中获取力量。


“雨后的树林有种别样的清新,泥土是软的,树叶是软的,风吹过树叶带来的味道沁人心脾,我会大口吸着新鲜空气,偶尔滑落的雨滴掉在自己的衣服上,印出一道水渍,抬头望去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是从哪片树叶上掉落的。”这是梁青口中大自然的力量。


从大厂离职后,国企的风格是严肃的,桌子上只能有电脑和手机等办公用品,工位上不能喝水吃东西,见到领导要问好,走园区内走路只能走黄线以内的人行道,被监控拍到不小心走到了机动车道要被扣钱,不准迟到会被约谈。


陷入到“两种麻木”的梁青,唯一能解脱的方式就只有徒步,在大厂精神疲惫,每天被工作塞满,需要一场徒步去放松,去舒缓身心;在国企被规训、被教化,每天做着无意义的重复的工作,按照一样的流程办事,没有思考,只能去徒步当中寻找意义,只有那个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发不出的邀请


下山的路比较难走,需要三五成群的伙伴相互搀扶,岔路也较多,一不留神就会走错。


敏洁似乎是第一梯队里唯一的女生,此时的她也不再对交朋友存在任何执念,她知道,这里不是她的主场,敏洁不会再主动和别人刻意找一段话题开始尬聊,她只想用眼睛去欣赏这来之不易的景色。


褚彬在队伍的中后部,注意到一个女生,穿着朴素,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说也来自山东的一个村子,后来褚彬搜索,这个村子里他家只有100多公里。他们在同一家公司,但不在一栋楼,女生是公司的财务,平时的见面机会很少。


这个女生也带着口罩。女生的口罩已经湿了,但没有更换的,她只能用纸巾一遍一遍地擦拭口罩,褚彬注意到了她的窘迫,伸手把自己要更换的口罩递给了女生,女生很惊讶地接过口罩,并说了声“哇谢谢”。


敏洁的身边多了一个男生,“其实当时还是希望有人来找我说话,不然会显得有些孤独”,男生的闯入打开了敏洁的表达欲,男生似乎也对她在德国的十年很感兴趣,自己也有想过考雅思出国,一来二去,两人迅速熟络起来。


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抵达山脚。


上车后,大家都疲惫地瘫软在座位上。看着窗外暮色降临的天空和黑色的树林,风景逐渐模糊,只能映衬出车尾灯的轮廓,窗户慢慢显现出车内的场景。


韩东阳知道这偷来的一天就要结束了,明天依旧是头疼的工作和烦人的领导,但还好,他准备年后离职,“我实在不太认同我们老板的价值观,或者一些为人处世的方式,部门领导之间的‘宫斗’也很严重,办公室政治勾心斗角,早晚都是要走的。”不过现在,他还不想看手机,想再装死一会。


回去的路程大约三个小时,因为晚高峰时间被拉长。男领队和梁青说,今天天气很冷,大家有没有想一起约着吃火锅的?台下一片死寂,“有想吃的咱们可以在群里说一下哈,我来发起一个接龙”,领队坐下后,在微信群里发布了火锅接龙,想吃的直接在接龙下面打上自己的名字就好,男领队第一个,梁青第二个,直到全部成员下车后,依旧只有他两想吃火锅。


敏洁在第一个地点下车,之后迅速打了辆滴滴,逃离回家。这一天她加了两个男生的微信,但没有被邀请吃饭,敏洁心想,这可能也是最好的结果吧。


褚彬阴差阳错地坐在一直聊天的女生身边,话题似乎聊得差不多,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想着想着,两个人都有些困了,便沉沉睡去。


褚彬事后说,其实多次暗示过,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但都是很模糊的说辞,“你晚上吃什么?去哪里吃?喜欢吃什么菜系?一般在哪里约饭?”,但那句“晚上一起吃饭吗”,似乎格外烫嘴,直到女孩下车也没说出口。


褚彬目送女孩下车,相互挥手道别,他坐到靠窗边的位置,看着女孩消失在霓虹的车灯里。


文中所有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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