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在镜头里都不过是一个活道具,最终呈现在屏幕上,都只会是模糊背景皈中的一个像素。这种像牲畜一样的无意义感令有萝想的人绝望。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AKA桃叨叨(ID:TaodaodaoKaixiang),作者:诗欣,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十天跑三场戏赚了360块,并不足以支付一个月700块的房租外加伙食费。
不过专门来横店体验群演的倩倩毫不在意。这十天里,她感觉已经摸清了群演的生存规则,也见过剧组里的黑暗面,等回到上海知名国企上班时,谈资有了。
而对于在横店待了一年多的笑笑来说,横店的经历可不是谈资,而是搭上梦想和生存的赌博。
“王宝强当年不也是从跑龙套开始的吗?”这个有不错外形条件和舞蹈功底的女孩自信满满。
(图源:网络)
她有一个不错的开始。来横店接到的第一个群演活儿,就是黄晓明和尹正主演的《鬓边不是海棠红》。
那时候她还没想过,在大横国蜗居的一年将经历什么。
“只要不是白痴”
笑笑清楚地记得,初次拍《鬓边》那天,一连拍了好几个大场面。
新戏院开张,尹正饰演的商细蕊甫一登场便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但这种羡煞众多横店游客的“见明星”,并没有消解笑笑第一天就对“群演”这条路产生的绝望。
笑笑原本是一名舞蹈演员,老家河南,去江浙地区跳了几年舞之后,回到了离家近的天津。跳了七年舞之后,去年三月份,她辞职带上所有积蓄,自己一个人开车到了横店,开始了期待已久的横漂生活。
当时,她明确自己厌倦了稳定且重复的生活,就像很多慕名而来的人一样,对中国最知名的影视拍摄基地“横店影视城”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知乎上有一个问题是:在横店当群演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这个问题有1700多个关注者,245万浏览量)
笑笑长相甜美,刚到横店那几天,就有很多群头(群众演员的领队)和异性主动来加她微信。很多人都问她,为什么来横店?
“不是为了挣钱,也不是为了体验,我想来横店一半的人都希望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包括我自己,就像周星驰的电影里说的那样,就算是群演,把这件事做好,也能成。”
所有人当即就劝她别想了。她不信,觉得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直到她拍完了第一天戏。
“周星驰(饰演的角色)在电影里骂群演为什么演的像鬼一样,没有灵魂。但是在现场,你就是不需要有灵魂,没有人会在意你有没有演,会不会演,你只需要走来走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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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景和群演没区别,不就是站在前面的群演吗?”
剧组里最低一等的演员是叫群演,也叫龙套,一般都是些镜头一晃而过,面目模糊的人群,对长相和年龄都没有任何要求。用笑笑的话说,“只要不是个白痴,都能当群演。”
再往上,就是前景,能被镜头拍到的人,往往站在一堆群演的最前面,所以对长相有要求,有造型师帮忙化妆和做头发,工资也比普通群演高。
但前景也没有台词,本质上就是主演后面的哑巴背景板。有些小剧组为了省钱,会从普通群演中挑个稍微长得好一点的来当前景。
因为长得还行,倩倩最近一次在群演现场就被领队拉到了前面,日薪直接翻了一倍,从群演的90块变成了180块。
但不论是群演还是前景,不论美丑肥瘦,不论是来体验的,还是来挣钱的,不论是积极表现的,还是蒙混过关的,每个人在镜头里都不过是一个活道具,最终呈现在屏幕上,都只会是模糊背景板中的一个像素。这种像牲畜一样的无意义感令有梦想的人绝望。
(图源:网络)
站在横店影视城演员工会门口,看着来排队办演员证的男男女女,你很难想象会有明星从中产生。
群演没希望,她又不缺钱,跑了三场戏之后,自知外形也没有出挑到成为优势,笑笑就再也没有在工会官方的演员群里报名。由于超过三天不报戏也不请假,群主按照规矩,把她踢出了群。
笑笑开始频繁向各个剧组递资料,希望不通过工会,直接成为剧组的指定特约。有一次面上了一个竖屏网剧的小角色,有台词,这是她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有拍戏的感觉。
“我不知道导演骗了多少女孩子”
三个月后,笑笑去考工会的特约,没过,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
“当舞蹈演员主要是肢体动作,当演员更需要表情和眼神,我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可能做不来。”
特约是角色之下,前景之上的一个工种,有独立镜头和台词。比起群演和前景,特约有更高的收入,也更加自由,不用像群演一样花大量时间在排队集合,因此也有更高的要求。
如果要成为特约,需要在办理演员证三个月后,参加考试,通过后才能登记成为横店演员工会的特约演员。
横店的群演行业里,有一套规范的群演进阶体系,普通群演—前景—特约/跟组,再往上才能称之为角色。
角色之下,不规范的进阶也已经成为横店人可以摆在台面上的谈资,男性和女性都有各自可利用的性别优势。
在横店拍的戏,基本都是古装戏。战争场面需要大量的士兵、朝拜场面需要大量的太监,都只能用男群演。“基本上只要努努力,男生想天天都有戏拍不难,横店消费不高,就能活下去了。”笑笑说。
比起男性,女性的性别优势,到了桃色新闻尤其多的演艺圈,哪怕只是不起眼的群演圈,也更值得玩味。
笑笑来横店之前,考虑过潜规则这个事情。“既然是娱乐圈的常态,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但当真正面临别人提出的桃色交易时,她说,“我发现我做不到。”
第一次遇到的,是递资料时认识的北京导演,从横店离开时候,鼓励笑笑再坚持坚持,之后会帮她介绍戏,也可以演他的戏。
一个月后,导演回到横店,邀请笑笑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并非单身的笑笑果断地拒绝了
对方什么也没说,直接删掉了她的微信。
很快,笑笑就遇到第二次了。
一个人去剧组递资料时,笑笑认识了一个选角导演。对方单刀直入,先一一介绍了他手里拥有的资源,然后保证,只要她愿意跟他在一块,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她打造成为小明星。
笑笑以非单身为由拒绝,但对方亮明自己也有女朋友,并呵斥,这是很多人想要的机会,横店这么多人,有多少人混不下去,凭什么她就能脱颖而出。
“这些话不伤人,是事实。但我不知道这段话他跟多少女生说过,也不知道有没有骗成功过,听起来就像一个骗子,让我害怕。”
向剧组递资料并不比考工会特约简单。接连遇到各种明示暗示,笑笑对做演员这件事彻底绝望,从去年3月份到达横店,一直到演员证过期,只跑了三次戏。
对于体验派倩倩来说,在群头、演员中介、导演都以男性为主的横店,女群演在拍戏的数量上可能赶不上男群演,但这种性别优势很有利用价值。
“是我自己不愿意,也没什么好说的。”笑笑轻描淡写。这是一种平等的对话规则,你情我愿,才能继续对话。
倩倩遇到的对话规则,对她来说,却是“颠覆价值观”的。
有一次剧组在拍一个出殡的场面,负责撒纸钱的群演撒了几次,都没有让导演满意,副导演直接冲她喊:你家里没死过人啊?
听到这话的倩倩头皮发麻,“为什么可以这么侮辱人?就不能正常对话吗?”
在网剧《最好的我们》里饰演洛枳的晁然,也曾在自己的视频账号上自曝,无法接受演员能不能被真诚对待,取决于红不红,因而不再做演员。
倩倩对此并不了解,但经历过被剧组工作人员毫不掩饰地鄙视、眼看着因无意忽略副导演的群演被勒令脱下戏服走人,她说“完全能理解。”
“我也不可能长期在这里待下去,价值观都会被扭曲。”倩倩气愤地说。
有人猎奇,也有人只想体面回家
9月19日,横店演员工会发布群演收费新标准:每10小时工资由100元增至120元。按照工会10%的抽成,调整后的群演日薪能拿到108,比原来多了18块。
做群演根本无法在横店生活下去,这是体验派倩倩和梦想派笑笑隔空达成的共识。
能在横店长期当群演的,很多是本地的大叔大妈,做群演是为了赚点外快。像倩倩这样来横店体验群演的人也很多,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奔着追星来的。
对于体验派倩倩来说,做群演并不辛苦,而是熬人。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等,群演不像主演,能有自己的休息区,甚至有房车,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
对于梦想派笑笑而言,做群演后来成为了维持生计所需。
来横店第二个月,笑笑用剩下的积蓄开了家甜品店,但很快,甜品店就倒闭了,积蓄也没了。
放弃演员梦的笑笑决定去杭州找工作,发现停车费实在太贵,杭州的消费水平又远高于横店,遂把车卖了。
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年底她又回到消费水平更低的横店,很快就遇上了疫情,剧组停工,横店被封,所有收入来源都断了。
今年三月,距离她来横店刚好满一年,笑笑从家里带过来的积蓄和演员梦都消失了,还欠下了几万块。不得已之下,趁着疫情好转,她去杭州做外卖员、做服饰主播助理、人事助理,去密室逃脱做npc演员。
《鬓边不是海棠红》播出的时候,她还试图从剧里找找自己的身影,找来找去找不到,只好作罢。
她的朋友和在横店认识的男朋友都劝她回横店继续做群演,去面试特约,告诉她疫情之后剧组多了很多。
许久没回横店,笑笑感觉多了好多新面孔,但她觉得未必与疫情有关系,因为“横店总是人来人往”。
她依然觉得横店养活不了自己,决定今年之内一边做群演,带上男朋友去面试特约,一边把不跳舞之后增加的体重减回去,然后去朋友所在的舞蹈队继续跳舞,业余时间接商演,做礼仪。
笑笑已经想好了,等存点积蓄,要把卖掉的车再赚回来,带上男朋友,体面地回老家,然后开一家小店。
充满烟火气的家乡小店,是笑笑横漂一年多以后最渴望的稳定。
倩倩的横店群演体验之旅还未结束,她想再待个10天,看看能不能体验个大制作的剧组就撤了。
我们离开演员工会时,倩倩的男朋友刚办好了演员证,打算周末和假期的时候也来体验一下群演。
(文中笑笑、倩倩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AKA桃叨叨(ID:TaodaodaoKaixiang),作者:诗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