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一代》,贾樟柯用边角料拍的应付之作?
2025-01-06 15:27

《风流一代》,贾樟柯用边角料拍的应付之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CHICMAGAZINE,作者:梅雪风,编辑:景鑫,新媒体编辑助理:明敏、丁漪雯,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风流一代》是贾樟柯追求形式感的电影。

• 🎬 影片用形式表现个体与时代的关系变化

• 🌀 从宏大叙事到个体叙事的跌宕演变

• 🔍 细节与意象构建复杂隐喻空间

《风流一代》可能是贾樟柯有始以来最为形式感的一部电影,或者说形式就是它的一切。这也让它成了贾樟柯最近几部电影中最有回味空间的那一部。


而这种情感和态度的激烈程度,其实是他电影中排名相当靠前的,甚至可以说,只有《天注定》能够与之比拟。


那种生之为人的局限与虚弱,一个具体生命被时代和自我空耗掉的无奈,以及因为对此无法释怀而生出的在这部电影中显得异常强烈的痛感,都值得你去郑重对待。


说《风流一代》是贾樟柯用多年影像边角料拼凑而成的应付之作,并不太公道。


它当然用了很多种或纪录或剧情的老素材,但在导演一种强烈的价值观和美学观的指导下,它还是成为了一个自洽的整体。


这部电影可能是贾樟柯有始以来最为形式感的一部电影,或者说形式就是它的一切。


个体与时代关系的变化,是这部电影真正的表达


某种程度,你弄清楚了主角斌斌和巧巧的戏份一个时代比一个时代更多,你就找到了解读这部看似杂乱无章的电影的一把钥匙。


在第一时间段里,也是2001年,这是中国加入世贸和中国申奥成功的年份。这两个事件,标志着中国无论是在经济还是文化全面融入世界的开始。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代,虽然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这种希望都是莫名的,但你仍然情不自禁地被裹挟其中。


影片刻意地减少斌斌和巧巧的戏份,就是要让他们与片中出现的其他面孔平等,他们都是集体躁动时代中的一份子,他们与时代之间没有缝隙,他们随着时代而歌唱和舞动。时代,也就是宏大叙事,是这一时间段的真正主角。


而当到了2006年,整个影片架构发生了巨大改变。主角变为了巧巧与斌斌,以及三峡大坝的移民拆迁。三峡工程,也就是整个宏大叙事在物理世界的最雄伟的篇章。


为什么这两个人在戏份上开始与时代分庭抗礼,因为个体叙事对于宏大叙事产生了怀疑,它们之间产生了分裂,于是它们在体量上变得旗鼓相当。


无论是巧巧与斌斌之间的感情,还是斌斌的事业,都发生了无可逆转的危机。他们还是时代的一部分,但他们成了这个时代的落败者与受伤害者。而巧巧的寻找,和斌斌的挣扎,都是他们试图重回正轨的努力。


而到了最后一个时间段。宏大叙事完全缺席,影片中两位男女主角从最开始的宏大叙事中不自觉的一份子重新回归为原子化的个体。


当他们从迷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拥有的唯一的东西,就是自己衰朽的身体。


这三个时间段里,从个体叙事完全从属于宏大叙事,到发现个体叙事与宏大叙事的分裂,再到最后重回个体叙事这三种状态的变化,通过时代与主角戏份的此消彼长被表达了出来。


这种个体与时代关系的变化,也就是这部电影真正的表达。


而在此基础上,你也就能明白,为什么在这三个时间段里,为什么音乐和歌舞的频率,一个时间段比一个时间段少;为什么影片的节奏越来越迟缓和呆滞:为什么整个影片氛围,由迷乱开始然后变得越来越冷清。


除了整体结构,那种形式感也渗透到影片的细部。一切似乎都成为一种超越物质的精神意象,似乎都在透露着最宏大的秘密。最细微的细节上,上面跃动的这个时代的庞大倒影,而最小的伤痛,里面似乎与一代人的伤痛暗通款曲。


这个梦兜兜转转还是最终回到了原点


影片开头和结尾都出现的飞向太空的宇航员雕塑,显然指向那个时代的雄心和梦想,而最后的呼应,则在说这个梦兜兜转转还是最终回到了原点。


随着这个宇航员出现的是风和潮水的意象。它不止是影片中出现打在那些人脸上的物理的风,还是《黄土高坡》中的歌词“大风从坡上刮过”,以及另一首歌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中的“潮起又潮落”,这是那些灵魂感受到的这个世界的异动。


这些意象一起向我们展示出整个时代的巨震怎么无声地传导到每一个时代的个体身上,而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时代的共振。


在第一段当中,那些无数次出现的舞蹈,则是这样一种莫名躁动情绪的直观展现。那些并不美观甚至是显得呆板怪异的动作,加上他们那种并不擅于表达表情的面孔上现出的木讷,随着整齐划一的节奏一起跃动,让整个气氛有着一种古怪的狂热。他们似乎成为一个时代不自觉的木偶,是一种集体意识的无意识回声。


一个网吧的上网者睡着了的画面则是直接点题。他身前的屏幕上放着一段充斥着暴富意淫的flash动画,这是他梦的外化。而这个镜头与后面火车上的女人嗅着一朵花睡着的镜头异曲同工。他们虽然远隔万里,却共享着形式不同却实质无异的梦。


这种巨大狂热背后的代价,也被几个镜头就生动的表现。大同街头那些茫然麻木的一张张脸,配着万能青年旅店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的歌声,看似随意却精准地展示出那个时代的伤口:那是无数人下岗的阵痛,是无力发出自己声音的喧嚣沉默。


而无论是文化馆那张被火烧掉边缘的旧时代画像,还是那些老年人漠然无感地坐在文化馆里,听着台上的《黄土高坡》,都显出某种不和谐。


这种不和谐不只是体现在那些落伍者身上,还体现在那些弄潮儿身上,片中那几位女士脸上淡淡的属于农业文明的高原红,与她们唱起当时流行歌曲和说着当时流行话语的时髦之间形成巨大反差,都显出那个时代进程的猛烈,导致农业时代与现代消费时代被硬性地组接在一起。


而这种变化,它不以个体的意志为转移,无论你是拒绝还是欢迎。


是她无力发声,还是拒绝发声


这种意象的丰富度,随着时间的推进逐步递减,这当然也是导演表达的一部分,整个世界和个体似乎无可避免地从丰富向着单调、多情向着冷漠演进。但在整个影片的意象体系中,最有冲击力的意象出现在影片的后两个部分。


比如第二段与第三段之间的转场镜头,那是一个胶片电影放映时底片烧掉的画面,那段空白的时间,被烧掉的是什么,又被什么烧掉?而从此至终都没有出现巧巧说话的声音,这又是为什么,是她无力发声,还是拒绝发声。


这些疑问与整部影片的整体结构,与其他的具体意象之间,都有着逻辑上与情感上的牢不可破的关系。


这种大结构上的巨大意象,与细节上的小意象,一起构成了庞大的隐喻空间。虽然,它们也相当程度地挤占了剧情所占的比重,让影片的戏剧部分变得相对干瘪,也让整部电影,相较于贾樟柯后期的几部剧情片,显得隐晦且零碎。


但它也让这部电影成了贾樟柯最近几部电影中最有回味空间的那一部,你在这部电影中,你能发现导演想要阐释历史的强烈雄心,能看到他对那些无法置身于宏大叙事之外的普通人的强烈关怀,能看到他在克制与激愤之间所做的艰难权衡。


而这种情感和态度的激烈程度,其实是他电影中排名相当靠前的,甚至可以说,只有《天注定》能够与之比拟。那种生之为人的局限与虚弱,一个具体生命被时代和自我空耗掉的无奈,以及因为对此无法释怀而生出的在这部电影中显得异常强烈的痛感,都值得你去郑重对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CHICMAGAZINE,作者:梅雪风,编辑:景鑫,新媒体编辑助理:明敏、丁漪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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