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分析师Boden,作者:分析师Boden,题图来自: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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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培作为如今医学生进入医疗体系的主要培养制度之一,是医学院毕业生走向独立行医的主治医师的重要过渡阶段。
但规培生作为医院的最底层,其与医院的关系却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困局。作为学生他们需要承受和医生同等的工作压力,但他们却不是医生,因此无法享受到合理的工资补贴。
工资低与惊人的工作量,如今已经成为很多医学生的困境。
而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日本,这一问题也曾经长期困扰整个医疗体系。并最终因为一位规培生的过劳离世,引发了一场持续近5年的社会大讨论。
一、关西医院猝死案
“関西医科大学研修医過労死案”在日本社会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事件。
1998年6月,年仅26岁的实习医生森大仁在连续工作4天后,猝死在公寓中。
最开始警方并不认定这是一个医疗工伤案件,因为森医生只是一名规培医生。
在当时医学生必须在大学医院完成5年几乎无偿的研修实习,因此规培医生也被称为研修医。而规培期间研修医与医院不属于劳动关系,而只是教育进修关系,医院无需签署劳动合同。
警方由此认定这是一起单纯的猝死案件而非工伤。但令人感慨的是,森医生的父亲恰好是日本著名的劳动法专家,在他的呼吁下,社会掀起了一场关于规培制度是否合理的大讨论,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场大讨论最终成为推动日本医疗改革的起点。
其实在90年代,日本实习医生猝死已非个案,由于老龄化带来的超负荷工作,仅1995年至1998年就发生17起规培医生过劳死案件。
医学院学生在大学接受6年的医学教育,毕业后通过国家医师考试成为医生。但在正式成为医生之前需要进行数年的实习医师培训,但由于无法界定其劳动工作关系,这些实习医师一般不被认为是医生,与医院没有正式的劳动合同关系。由于模糊的身份,使他们往往被医院当作廉价劳动力。
——日经新闻1998年报道原文
由于没有劳动关系,当时很难界定规培生,究竟是学生还是医生。因此医院往往都能逃脱责任。而免责判决又进一步助长了医院肆无忌惮的程度,反正实习医生不用花钱,死了还不用承担责任。
但更糟糕的是,当时的规培制度本身也存在巨大的制度设计问题。
二、畸形的培养制度
由于规培制度自20世纪60年代确立以来,40年间未曾修订,仅有80家大学医院具备规培资格,而每年毕业的医学生却高达8000人
这意味着大学医院每年都有充裕的规培来源。
这种制度性缺陷在90年代日本医生紧缺的背景下,催生了一种大医院资源畸形过剩:一方面,大学医院的规培医生人满为患,甚至需要通过严苛的考核才能获得规培资格。而与此同时,各大综合医院却面临医生严重短缺的困境。整个新医生资源分配严重失衡。
在这种失衡的制度下,大多数实习医生在规培期间实际上难以学到真正的专业知识。然而,规培制度的僵化设计使得医学生无法自主选择实习医院,而医院却掌握着决定他们能否通过考核、顺利毕业的权力。这种极不对等的权力关系,让规培生陷入了深深的无奈之中。
他们往往被当作重复简单工作的廉价劳动力,而非被精心培养的未来医疗精英。更令人感到无力的是,日本经历了90年代的医疗体系崩溃后,公立医院普遍陷入财政困境,规培生几乎成了整个医疗体系中最容易被忽视和剥削的群体。他们既无法获得应有的培养,又不得不承受高强度的工作压力。
2000年厚生省统计,实习医生实际接受医疗培训的时间占比普遍低于6成,其余时间都是在处理各类行政工作。以森医生为例,他在猝死前的基本工作是抽血与辅助性工作,是纯粹的机械化劳动。
当时多数实习医生的技能培养水平反而不如80年代,在这样的培养环境下一旦上岗非常容易造成医疗事故。1999年日本横滨医院发生匪夷所思的切错患者器官案,该案的始作俑者就是一名刚完成规培的新医生。
而这还产生了另一个可怕的后果,那就是作为医生最重要的培养制度,一旦在源头无法用心培养,那么如何保证未来医生的质量。
三、无法被抑制的社会大讨论
当时,不仅是实习医生群体深陷困境,社会媒体也对泡沫崩溃以后严重的加班过劳死现象积怨已久。森医生的猝死案更像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全社会对规培制度乃至过劳死现象的声讨。
然而,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这一制度早已形成了庞大的既得利益群体,各大医院与社会舆论迅速形成对立。
双方首先围绕实习医生与医院是否存在雇佣关系展开激烈争论,随后迅速升级为对规培制度合理性的全面质疑,最终演变为全社会对90年代医疗体系崩溃的深刻反思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讨论中,森医生的父亲成为了公众瞩目的焦点。他拒绝接受关西医院多次提出的超过1亿日元的庭下和解方案,坚定地表示:“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为了揭露真相,实现医疗正义”。
而从后来的发展情况来看,他的抗争不仅仅是为了儿子的死讨回公道,更是为了改变整个医疗体系对规培生的剥削与漠视。他公开揭露了森医生在规培期间遭受的超负荷工作、缺乏指导以及制度性压迫,这些细节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共鸣。
而从更深层次的影响来看,这起事件更是日本“过劳文化”的一次爆发。长期以来,日本社会对高强度工作的容忍度极高,医生、护士等职业更是过劳死的重灾区。
森医生的猝死,让公众再次意识到,这种以牺牲健康为代价的工作模式,已经走到了极限。而此后发起的“森医生救救我”运动,更成为了推动日本社会改革的一股力量。
研修医令人难以置信的工作薪酬,严酷的工作环境,不仅是因为大学医院陈旧的权利结构造成的,更是反映了医院对医生培养制度的漠视。
——读卖新闻报道
最终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2001年6月,时任厚生省劳动大臣的坂口勉,宣布需要对医生培养制度进行深度改革,并同意成立了医疗伦理委员会对医生在90年代高强度的工作情况进行调查。
而此时距离森医生过劳死案的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4年。
四、迟到的改变
最终在2002年10月,大阪高等法院在经过5年的漫长诉讼后,做出最终判决,裁定规培医生与医院属于劳动关系。在司法体系第一次对医生与过劳死的关系进行解释,此后大学医院必须要在劳动条件上慎而又慎。
众所周知,如果疲劳和心理负担过度积累,长时间工作会损害员工的身心健康。对实习医生的培训也是如此。因此,鉴于被告医院与实习医生之间的上述关系,作为实习医生督导的所在医院,对其的工作条件负有监督责任,与其有劳动关系。
——关西医科大学住院医师(过度劳累死亡赔偿)宣判翻译
但比这场判决更可贵的是,得益于这场诉讼带来的社会大讨论,无论是普通民众还是当时的政府官员,对医生辛苦的工作环境有了更加具体的认识,不仅给当时极为尖锐的医患矛盾带来了一丝曙光,更是让政府看到了医疗体系的深层弊病。由此也开启了日本医疗再生之路,而这也是关西医院猝死案被称为“日本医疗转折点”的原因。
2003年厚生省首先推出医师实习补贴细则,从制度上根除了规培医生免费劳动力的错误定位,但提高收入只是这场规培改革的前奏。
2004年,厚生省重新修订已经运行了40年的研修医条例,从制度上打破了大学医院对规培生源的垄断,放宽了实习医生选择医院的权利。此前日本只有80家大学医院可供实习,改革后政府允许综合医院也纳入规培制度,这使得实习医生们选择面大大拓宽。通过制度保护所形成的大学医院供求失衡局面被打破。
2005年是日本新研修医制度实施的第一年,有400家医院参与招募,这是规培制度建立以来,实习生们第一次有如此多元的选择,医学生拥有了自由选择研修地点与实习医院的权利,而这进一步倒逼各大学医院必须认真辅导实习医生,否则将无人去他们医院进行培训。
自此,日本曾经残酷的培训体制逐渐走向了历史发展的尽头。
后来,随着日本关西医院规培生猝死案对社会舆论的冲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到医生们残酷的工作环境,这也为2000年以后日本医患关系的大和解埋下了种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分析师Boden,作者:分析师Bo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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