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年轻组
采访 | 曾欢 常芳菲
作者 | 常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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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丈夫是说相声的,还是捧哏,最好不要去听演出。因为你大概率会被逗哏的编进段子里。
于谦早就被这么安排好了。在郭德纲嘴里,他生于大富大贵之家,祖上是满人,高楼连苑、锦衣玉食。媳妇儿是“长着护心毛的阿依土鳖公主”,老丈人在“蒙古当着海军司令”。
段子说得多了,多年好友也难免相信。就连吴京都问于谦到底是不是旗人。
“其实根本不是。相声听得是技巧,不是事实。郭老师说的是此刻站在台上捧哏演员这个角色的妻子,而不是生活当中于谦的妻子。”
白慧明不仅从不觉得困扰,还听不够这些包袱。和好多相声演员的家人不一样,她最爱去演出现场捡乐儿。德云社是“半个家”,演员们又都是老熟人,“一堆相声演员聚在一块儿,那你想吧”,得有多少乐子等着她。
“我就待在侧幕条或者后台。2003年~2004年,那时候他们还没火,在天桥(剧场)说得比现在花哨多了。特别有意思。”她一笑就露出一颗虎牙。
在外界的判断里,她是德云社这个相声帝国拔地而起过程的见证者,是站在侧幕条、低调的贤内助。大家顺理成章地把她放在“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标签底下。每个人都好奇,成为“德云皇后”的妻子是怎样的体验。
但如果去掉于谦妻子的标签,白慧明是谁?她必须要完成的事是什么?
白慧明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幸福三重奏》这个节目,是她开始思考后的第一次尝试。
说要上镜,白慧明也忐忑,害怕这个节目是要照着剧本念台词的“真人秀”。直到听说上一季嘉宾陈建斌在屋里连躺3天也没人干涉,才彻底放心。“这要是可以,我就无所谓、没压力了。”她说。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节目里,于谦不再是“全国人民的于谦”,只是白慧明的丈夫。他炒了一盘葱爆羊肉,白慧明吃了几口,一边说好吃一边撂下筷子。妻子在控制体重,他有点沮丧,也得接受。
他还得放下回不完的微信、看不够的马、招呼不完的朋友,和白慧明一起过上二人世界。
在白慧明的记忆里,上一段这么甜蜜的时光还是2005年以前。
那是于谦“泡在蜜罐里”一生中,唯一算得上低谷的几年,也是相声这个古老艺术门类最惨淡的时候。在小品的攻势下,相声蜷缩角落,无人问津。于谦在《玩儿》里回忆:
即使到农村演出,老乡们也会义无反顾地为拾粪放弃观看一场相声演出。我名义上挣着400多块钱工资,扣除迟到、请假的罚款,一个月总共能揣回家区区一块二的薪水,谁要是这时候还有心玩儿去,那才叫没心没肺!
可白慧明真没觉得那时候苦。相反,她觉得那是她婚姻生活最甜蜜的5年。两个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事,都是平凡日子。
每天到了饭点就去菜市场买菜,再去音像店里挑挑进口大片的VCD。回来边吃饭边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半夜饿了,于谦爬起来煎几个荷包蛋,两个人在被窝里吃。
于谦要实在懒得做饭,就开开心心地说:走,咱下馆子去。所谓的馆子就是楼底下的陕西面馆,“档次无所谓,开开心心最重要”。
没有什么正经事做,还玩儿得很疯狂。一个大冬天的晚上,于谦突然说要钓鱼,第二天凌晨5点半两个人就出发去七里渠。“有时候下竿钓,有时候下网捞,拉着鱼就回屋了。”她说,“11月份,我们择鱼,手都冰凉冰凉的,但是真好玩。”
图片来自受访人提供
玩儿也花不了什么大钱,“几万、几十万的鸽子是有,但那不符合收入。我们就降降,500、300的鸽子看着喜欢,那也玩儿着了。”她说。于谦也不止一次地说,“玩儿这个事,跟钱关系不大”。
那时候他们俩住在祁家豁子的居民楼里,地方小,玩鸽子需要每天腾挪,于谦把天井封起来,上面搁着鸽笼。于谦再提溜着笼子,让鸽子到阳台去晒晒太阳。
关于玩儿,于谦是白慧明的启蒙。她从小是循规蹈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念书的乖学生,不怎么会玩儿,直到碰到于谦——打开了新的世界。“他带着我玩儿,我就觉得怎么能这么有意思。”
苦中作乐,重点还是在“乐”上。“条件艰苦,但非常快乐。”白慧明连说了两次,“那时候真的最快乐”。
之后,具体时间点,各人有各人的记忆。
很多人记得,2005年郭德纲在天桥做专场演出,那一场开始,观众突然多了很多;白慧明的印象也差不多,2005年下半年,于谦和他的事业“上了一列飞速的火车”。德云社频繁出现在报纸杂志上,是唯一能把商演票卖光的相声团体。
德云帝国初具规模。到了白慧明这里,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是,于谦得随时准备好,为了工作离开家,离开白慧明。
2005年是个分水岭。白慧明和于谦出双入对的生活戛然而止。
白慧明说不上哪天最高兴,因为天天都挺乐呵。但说到婚姻生活里最失落的时候,是她生大儿子的那天。
时间过去14年,她依然把时间记得分毫不差。原本预产期是5月3日,怕于谦出差太密赶不上,白慧明索性提前选了4月29日下午做剖腹产。于谦也想得细,算上航班落地时间,再算从机场到医院的时间——下午2点,肯定没问题。
但没想到航班延误,于谦一着急又走错了路,愣是没赶上术前签字。白慧明的父母因为身体不好,也没去成医院,“最后手术室门口,真是他姨给我签的字。”她说。
她也没法埋怨。其一是不忍心,更重要的是真没留给她这个时间。那时候,于谦的时间得按小时计算。大儿子出生没几小时,他就得上北展的舞台。转过天来,这人又坐飞机出差去了。
“他那时候就是这种工作频率。”白慧明说,“那不是下一个台阶的概念。当我有了孩子,更需要人来陪我的时候,他偏偏比从前更不在(家),这是下了不止两个台阶。”
郭德纲替她算过,直到孩子半岁的时候,于谦在家的时间都没超过一个月。家里所有琐碎的、烦心的一大摊事,全都得白慧明自己处理。
成为德云皇后的妻子,就意味着得去给丈夫补位。
明明是于谦一时兴起“玩儿”出来的产业,比如天精地华宠物乐园,白慧明也得负责管起来。谈文旅项目、马术教育、员工管理,她都得一一过问,真不比当一个上班族轻松。
采访后第二天,她就得一个人出差。而这种谈合作的时刻,全国人民的于谦反而不好使。
“他在这种场合一出现,话题就开始围绕着‘抽烟喝酒烫头’。什么正事都没法深入聊下去。”白慧明说。
最近一次,于谦惹她生气,还是因为爱好。他打小的兴趣就是大自然,琢磨着跟自然共处一室。于是不言不语地在新家装修的时候,把地基挖了一块儿出来,打算在中间种上一棵树。
这碰到了白慧明的雷区。“外面有的是地方种树,有什么必要非得把地基挖通一块。”
回到家里,于谦也不是那个什么话头儿都能接住的人精了。在白慧明面前永远情商告急。惹了她生气,于谦自知理亏就只能通过拼命找她说话来缓解紧张气氛。
白慧明说,“我看网友说他是直男,那确实是直。”
当然,直男也有很多没说出口的温情和细心。2004年的时候,于谦在手里积蓄不多的情况下决定买套商住两用房。尽管首付只要20%,还是东拼西凑才交上。于谦从没提过自己是怎么想的。
直到事业完全好起来,他才说起:
当时我想,可能这辈子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挣得钱)最多能糊口。我怕老了以后,咱俩没收入来源,买一套房子将来可以升值。我花钱又大手大脚,还月供也能逼着我攒下点钱。
白慧明恍然明白,直男不言不语的计划和低谷中说不出口的一点忧愁。
除了补位,白慧明还得充当两个儿子和于谦之间的缓冲带。
她说,于谦是80分的理想丈夫,剩下20分的提升空间在父亲这个角色上。
于谦深深的法令纹、招牌笑容、站在桌子里面让郭德纲占便宜的委屈样子,让所有人觉得他天生没脾气。可事实上,他是严父。在他那儿,别人家孩子上房揭瓦都可以,自己家孩子得立规矩:吃饭不能吧唧嘴、不能扒拉菜,只要下了桌子,这顿饭就不能再吃。
有时候白慧明跟孩子说话,儿子连蹦带跳,于谦突然就吼起来:你妈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一嗓子能把边上的白慧明也吓一激灵。
“揉面你见过吗?我就是那个揉面的。得使劲儿把三团面揉到一块去。”她说,“一有什么,我就得去打圆场。”
最近“揉面大师”、“德云皇后的妻子”腾出手来。
小儿子上了小学,正式开始住校生活。这就意味着,每个周一到周五,白慧明所有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必须做的事情”。
在家里待得久了,她也难免有一些危机感,害怕和时代、社会脱节。她最近新换了一个手机,摆弄了半天才把电话接起来。“不像上班的人一直接触这些,我对电子产品就不那么熟练。”
从母亲的身份抽离出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有很多需求;意识到自己“后10年的婚姻生活,太像中国传统吃苦耐劳的女性。我没有让自己去安排生活,都是生活安排了我。”
图片来自受访人提供
在成为于谦的妻子之前,白慧明从来不是一个传统而谨小慎微的人,相反,她一直有一种天真的勇敢。1998年,促成于谦和她相识的《红印花》片场,群众演员看到于谦这样的专业演员,个个“一米六的个头儿缩成一米五”。白慧明就不。在等布光的时候,她在吧台里直来直去地问于谦:“唉,你演得谁啊。”
这次,白慧明也尝试直接问自己的心意,结果没有任何清晰的愿望出现。直到《幸福三重奏》的邀约找到她。
“你看,我其实还是在等安排,等着事情找上门来。”她笑着说。
真人秀的镜头也给她提供了观察生活的全新视角。漫长的生活,她从没细想过自己和于谦的相处模式。为什么自己是那个收拾行李的人,而于谦坐在那儿喝茶。通过镜头、弹幕,她开始思考。
而这往前迈出的第一步,结果还不错。“大家都觉得节目怎么录得这么快,没录够似的。”
至于真成为明星,她倒从来没想过。“幕后的人永远不可能走到台前。”她说。
但唯一清晰的是,她不想永远做一个默默无争的妻子。
“可能我尝试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在家里静静地待着最好。但我现在想要的,是这个尝试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