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风景的局外人（ID：juwairen_neweekly），作者：局长，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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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的北门位于越秀区的先烈南路上。肿瘤，先烈，这两个词摆在一起，不同的年代感、相同的与死亡的联结给人一种现实又荒谬的感觉。
医院门前有一架过街天桥，走过天桥楼梯上举牌出租房屋的商贩，随手接过抗癌神药的小广告，再瞟一眼摆摊看相的算命人，下了天桥，无论左转还是右转，你都分别可以找到一家医用假发店。它们一家位于主街上，被三家灵芝店包围，满架的各式假发和头模总是会吸引路人好奇地多看一眼；而另一家却并不起眼，你得拐进城中村，找到一栋挂着各色床单的临街小楼，在一众小店中找到它。
这两家店的名字经常在病友群里出现，对于因为化疗而脱发的患者来说，这里，是她们找回美丽的地方。
在店内修剪假发的顾客
一
“我想买一顶假发，发型和以前一样”，这是走进假发店的病友最常提的一个要求。她们绝大多数是女性，在化疗第一针的十五六天后，她们的头发就会开始掉落。目睹自己满头秀发脱落的过程是痛苦的，所以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会选择在刚开始脱发或者还未脱发之前就把头发剃掉。
国家癌症中心发布的数据显示，2015年，全国新发恶性肿瘤病例数约为392.9万例，也就是说，平均每分钟就有7.5个人被确诊癌症。这其中，女性约为177.8万例，乳腺癌占女性发病第一位。
癌症不会传染，但癌症患者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异样的眼光。“我家在农村，人们风言风语的，我不想让人家议论我”，来阿锋店里清洗假发的杜大姐说。
林彩平店里的顾客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一位顾客跟我说，自从她得了癌症，很多朋友都没有去过她家了，邻居也会告诉自己的小孩离她远一点”。患癌二十余年的萍姐说，“自从患了癌症，我就主动跟别人用公筷了。虽然我自己也知道不会传染，但明白有些人会介意”。甚至有患者曾经进到普通的理发店想要剃成光头，却因为自己的病遭到拒绝。所以肿瘤医院对面的假发店都会提供剃发的服务。
假发店内会为顾客提供剃发的服务
对于一些顾客来说，剃发的过程同样也很难接受。有些顾客会全程闭着眼睛，有些人会要求阿锋让她背对着镜子，剃着剃着，就哭了。林彩平在为顾客剃发时，如果看到她眼眶红了，会故意避开她的眼光——林彩平的泪点很低，她怕自己在顾客面前哭出来。
还有一些病友是老公陪着来的，她们会在剃头的时候把老公“轰”出去，在门外看着都不行，一定要老公背过身去。甚至有些人会问店长，睡觉的时候可不可以戴着假发，哪怕是在黑暗里，她也不愿让自己的枕边人看到自己没有头发的样子。
但在戴上假发的那一瞬间，甚至只是刘海刚刚盖下的时候，细心的林彩平会看到顾客眼中似乎被点亮了微光。很多人进门时的烦躁、丧气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缓解。她们会进一步告诉林彩平自己想要修剪哪里，又有哪里戴着不是很舒服。
有人对假发的要求近乎于严苛。发量、发色、两边鬓角的长度……都要尽量跟原来的发型一模一样。每当遇到这样的顾客，林彩平都会耐心地与她们一起修改，因为她知道，她们很多都在默默守护着些什么。不想让年迈的父母担心，不想让年幼的孩子害怕……这一份“欺骗”的背后，是她们对于至亲之人的爱意。
二
来肿瘤医院就医的患者中，很大一部分是另一个维度的“提桶人”：他们来自外地，为了方便治疗，在医院附近租几天到几个月不定的短租房，把自己治疗期间的生活用品放在一个桶中，两个疗程之间就把桶寄存在房东处。短租房的租金并没有非常便宜，但离医院近、可以有自己的厨房和卫生间方便照顾，让很多人选择租住在附近。
患癌不论贫富，在人民健康网2019年发布的一组数据中，我国每年癌症相关医疗花费达2200亿元，平均治疗花费在12万到50万元。如果没有保险，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同样无关贫富的，还有人们对于美和正常生活的渴望。一顶假发的价格在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用机器制作的纤维发会便宜一些，大概一百多到三四百，如果是真发，就要以它的手工面积及头发长度来区分价格。
店内的各式假发
机器编织的假发价位在五六百到七八百，仔细一些可以看出来戴了假发；而手工制作的需要将头发一根根勾在发网上固定，比较自然，但也更贵。通常林彩平会根据顾客的穿着和沟通中的语气来判断他们的家境，以此推荐更合适她们心理价位的头发。
对于一些手头不太宽裕的患者来说，对美丽的渴望和并不富裕的家境常常让她们十分矛盾。一天上午，林彩平的店里来了一对夫妻，妻子正在化疗，想要给即将脱发的自己挑一顶假发。妻子看中了一顶贵一点，看起来更自然的假发，但丈夫觉得买几百块钱的就可以了。
两人在店里僵持不下，妻子委屈地说了一句：“戴这个几百块钱的不好看，让我怎么出去见人！”丈夫有些不太高兴，撂下一句“你喜欢了，你就买一个好一点的了”就甩头走了。妻子不舍地看了一眼假发，想了想，跟林彩平说再考虑考虑，也跟着丈夫走出了门。
林彩平与顾客家属聊天
从业以来，经阿锋的手剃过的头不下上万个。很多来店的女性顾客都是丈夫陪着来的，很大一部分男性家属都可以理解妻子，会帮她们一起挑到称心如意的假发。但有一些人可能没有想过头发对一个女性有多重要，觉得老夫老妻了，其实她光头也没关系。
“男生可能没有想到那么细，觉得自己并不介意妻子光头，但其实光头，甚至连眉毛都没有了对一个女生来说会有一种自卑感，一种心理上的负担。他说‘光头也可以啊’，对于女性来说，听到这种话是有些受伤的”，阿锋说。遇到这种男士，林彩平有时会悄悄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丈夫，和妻子说话的时候需要适当注意一下。“他可能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女性对于光头的恐惧，她很怕的”。
阿锋为顾客戴上假发
三
见的患者多了，林彩平可以准确地告诉顾客，什么时候会掉发，大概过多久会掉光，也会告诉她们，在打完最后一次化疗针的两个月之后头发就会长回来。这让很多顾客的心可以定下来，专心地配合医生的治疗。自己曾经癌前病变的经历也拉近了自己跟顾客的距离。她会跟顾客聊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安慰她们要听从医生的安排，把体质提上去，打赢癌细胞。
阿锋的父母只知道自己从事假发行业，但他从未向父母提及他的顾客是谁。“老年人，还是有所顾忌的”。从事这一行业前，阿锋原本是个很抗拒保险的人。看过很多因为治疗而倾家荡产的人后，他为自己和家人都购买了保险。
在我们拍摄期间，一位患癌的女士走到店门口，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林彩平：“我可以进来吗？”林彩平有点诧异：“当然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她告诉林彩平：“我担心你们觉得我们生病了，不愿意让我们进来。”
林彩平顿时有些心疼，赶忙让她进来。“我们开店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她都考虑到我们，不敢进，可想而知她在家里是什么感受，她可能都不敢进到别人家里。”
“经常有人会问我，‘你做这一行，怕不怕呀？’，我不怕呀，我为什么会怕，能帮到她们我就很开心了”，林彩平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风景的局外人（ID：juwairen_neweekly），作者：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