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育一个小孩有多难？

向后一步：我看你写了两封信，在第一封信里面，你记录了理理以受精卵的方式存在的时候，你陪着理理的妈妈，看着树叶的变化，包括在前期可能也经历了一些小小的波折，直到你们给理理起了一个名字，好像一切都好转了，我就觉得还挺感动，包括你在产房陪产的经历，写得很细腻。

第二封呢，理理已经开始长大了，你对她有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和期待，更多是一些非常基础的东西，比如说1+1=2，哪里是左哪里是右，相信你以后也会带她去构建世界观的雏形，我相信这会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可以先说一说你当时写这几封信的契机吗？

严复初：我先从生孩子这件事说起，初为父母，有很多事情我们之前不知道，频繁去医院之后，我们才学到了。第二我是一个文科生，我也希望可以记录这个过程，所以就有了这两封信。

我写的时候就是想表达，生孩子这件事情，对于任何一个父母，都是一次勇敢且冒险的行为，这里有大量未知的风险，有待父母自己去一个一个面对和解决。

我打算继续写下去，围绕着养育和教育。

对孩子来讲，她现在肯定看不懂，但长大之后，她看这些内容，她会知道作为她的爸爸妈妈是如何养育她的，对她来讲这些信是一个后视镜的成长记录。

对我们自己来讲，我们也可以从中去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比如教育的欠缺、思维的局限，还有一些方法的匮乏，然后逐渐地通过这个过程，对外释放信号。

这些内容发出来后，有些朋友会过来跟我讲，老严，这里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推荐给你，我收到这样的反馈是比较多的。

向后一步：你说成为父母是一件勇敢而冒险的事情，那如果说这是一件冒险的事情，当时促使你去做这个冒险的决定的很主要的驱动因素是什么，或者你当时的考虑是什么？

严复初：就是人生而孤独，如果没有繁衍后代，我确实觉得有点遗憾。这里必须要说一下，我们家有一只小狗，我们给小狗很快就做了绝育，后来会觉得对它有点残忍。

我们身边有很多朋友，去他们家做客时，有些小孩确实给我们带来很多治愈，所以与其羡慕别人，不如我们自己造一个。

向后一步：你觉得那个美好的那一部分，有没有哪个印象让你觉得很深刻，然后理理来到之后，你体验到那种美好了吗？

严复初：我有一个朋友在青岛，有一年去他们家，他们小朋友当时很小，他们家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沁园春·雪》。每一个长辈一说北国风光这四个字，小朋友会把头转过去，去看那个横幅，当时我就觉得，哇，好神奇，一个生命，逐渐拥有意识，开始给出反应，再到慢慢说话，能背诵，整个过程让我觉得特别神奇。

向后一步：相当于是一个从0~1的过程，而你是陪伴了整个过程的。

严复初：对，生孩子是一件开盲盒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会开出来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不用去谈孩子的智力开发，孩子的性格和认知，好多都是未知的，孩子能不能够在成长的过程里面，逐渐拥有一些自己很美好的体验，这是我很在意的。

当时孩子出生之后，我就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一句话——“欢迎你来到人类的世界”，作为一个人去拥有各种可能性，这是让我特别向往和期待的。

向后一步：你刚刚说的会让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好像一开始孩子是一个客体，但是逐渐在成长的过程中一步一步获得她的主体性。

严复初：有一本养育方面的书，叫《园丁与木匠》，讲的就是类似的概念，就是说你不要去像打磨一个工艺品一样去打造你的孩子，因为任何一个生命都是不可能被打造的，但是你可以像种下一颗种子一样，等待它发芽、生长和结果，开枝散叶，它是一个很自然生长的过程。

我非常相信这个理念，所以我觉得你刚说的很对，我们种下了一棵树，不知道它会多么孱弱，也不知道它会长多高，有多少的叶子，多少的果实，但是种下之后，它就开始自己生长了。就像今天，我和她咿咿呀呀聊了10多分钟，就是婴言婴语，她就啊啊啊，我就嗯嗯嗯。

向后一步：这是进入孩子的语言世界了。你讲这个特别有意思，我去年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姑娘，她后来生了宝宝，她会好多种语言，她就跟我说，她跟她老公沟通，会用德语或者是法语，但是他们去跟宝宝讲那些很可爱的话的时候，她用的是英语，她会觉得用英语这种语言去讲是最可以传达出那种可爱的感觉。

严复初：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出版公司的，他来我家里，看到墙上挂着10首诗，我们想的是家长抱着孩子的时候可以念一念，让孩子尽早熟悉一些语音语调。我的朋友是中文系的，他看了一眼，说“你们居然懂叠词”。

因为我们中间有一首诗，“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他说密密和迟迟，这就是对孩子说的语言，我当时大为震撼，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这么有文化。

我在第二封信里也写到，我发现孩子慢慢就会说词语，再到一句话，一段话，一本书，其实这就是人类成长的过程，语言逐渐加长、变厚、变广的一个过程。

向后一步：你讲这个很有意思，我之前好像看到过一个说法，就是“我”的这个概念是我们先会说“我”的这个词，然后我开始区分你和他，当这些词语在我的脑子里面有一个具体的指向物的时候，我的那个主体性它才慢慢成长出来。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语言是塑造自我或者塑造我们和世界关系的很重要的一个桥梁，我们需要去掌握这些东西，才能够更好地去生活。

你刚才讲到有几个点我觉得挺有趣，第一个你说养孩子就相当于是种下一个种子，然后让他茁壮成长，那你会担心自己作为园丁，你的浇灌的方式不对吗？

第二个问题是，这么早的时候，比如说一两个月的时候，就让孩子们去接触所谓的我们认为会有一些困难的知识，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件好事儿还是一件坏事儿？

严复初：我现在的困惑在哪里呢？就是我不知道怎么是对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所以我就大量地去学，最近的两个月对我来讲就是重新去学幼儿启蒙和教育。

我的学习心得就是，养育一个小孩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更多时候来自于你自己，你的知识储备、你的认知思维，也来自于你所看到的这个世界给你的反馈。

比如说我之前我看过有一个父亲，他也是给孩子写信，他是一个知识分子，他就跟孩子讲，我希望你过上审美的、智识的、道德的生活。

再比如说洛克菲勒，他也给自己的孩子写信，他是一个商人，他就会告诉孩子商业究竟是如何运转。

这就是每个人对自己孩子养育的不同，这个世界本身也是纷繁复杂的，所以我会更倾向于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独特的方式去教育和养育孩子，没有人可以简单粗暴地说，自己的方法是唯一正确的。

我觉得一个理想的父母应该是具备一定的开放心态，尽量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为自己的孩子去提供尝试可能性的基础。当孩子释放出来某种天赋的时候，可以帮助他去达到那个天赋的极限，而不是去扼杀甚至完全忽略，这是我自己一直坚持的。

我最近看到了一句话，我觉得实在太棒了——it takes a village.

它啥意思呢？这是非洲的一句谚语，就是教育必须举全村之力。

一个小孩的养育，其实不是只靠父母两个人，而是靠整个环境，这里面就包括亲戚朋友，包括社区，包括国家和文化，最后会让一个孩子长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和样子。

向后一步：那对于你来说，当你认识到养育一个孩子需要这么多的力量，而你自己其实只能够尽可能地改变他的家庭环境和他的社区环境的时候，你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严复初：我就得接受这个现实啊，反正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会越来越发现我的很多观点就是矛盾和对立的，因为世界没有那么简单了。

向后一步：所以其实对于孩子来说，这是一场人生的长跑，对父母来说也是一起在成长的过程。

严复初：是的，而且我觉得如果是一个有意识、有自我觉察的父母，可能会更加意识到自我反省的重要性。

我觉得它不是一种弥补式的教育，不是说自己以前缺什么，非要给孩子灌注更多，而是父母会去思考，我自己可能有一些问题，或者说有一些遗憾，但我知道我孩子可能会有另外的问题和另外的遗憾，不会强行去纠正，而是因材施教。

你给他提供了足够好的环境和土壤之后，让他自由地去成长，我看到过一句话，自己引以为准则——好的教育就两样，爱和榜样。做到这两样我觉得就很够了。

向后一步：因材施教的这个点我觉得挺有趣的，我自己过去的体验，或者我观察到的教育，其实很少有因材施教，大家会说我今天要考更高的分数，去到更好的学校，尤其我高中的时候，没有太多专业选择的概念，高中的教育更多集中于说你要考一个更好的大学，然后到了大学之后，你再去想吧，就你之前从来没想过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高考结束的那一个瞬间，你就得开始想了，到下一个阶段了，没有过渡，所以因材施教这个概念其实挺重要的，但是它被说得很多，他真正被落实得很少，我想问一下，你现在有这个概念之后，准备怎么去具体地实施因材施教呢？

严复初：因为我和我老婆都是文科生，我会更佩服一类人，就是专业人士。比如律师、医生、财务、科学家、司机，我觉得具备了专业知识之后，整个人会释放出来一种自信和光芒。

对我来讲，这个命题就很简单，我需要在她0~12岁这12年里面，去找到她的因材施教的那个“材”。

具体就是我得找到她的某种异常值，她可能某方面非常敏锐，有直觉、有天赋，不管是语言、音乐、体育，或者是某种科学的，我觉得都行，就是需要去帮助孩子，让孩子尽可能地去尝试，这就是一个遍历性的过程，尽可能地去接触这些东西，才有可能暴露出来她的某种天赋，这是我的第一步。

第二步呢，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我开头说的爱和榜样，爱这件事情我肯定是有，但是榜样这件事情我打算用我自己的更多的认知和阅读去帮她找到。

向后一步：这些榜样包括什么呢？

严复初：包括我们身边的朋友，比如和我搭档做播客的朋友，我很钦佩她，很欣赏她，那我就希望有一天，当我的孩子长大到可以和她去交流的时候，她可以给孩子去讲更多的好的故事，展示更多的可能性。

同时我可能还会去帮她从历史里面去找一些人物，找一些故事，比如说前段时间我在读艾萨克森，他是美国的一位传记作家。他写了《乔布斯传》《马斯克传》《富兰克林传》《爱因斯坦传》和《基辛格传》，这些人物我也希望可以被我的孩子阅读到，这就是我说的，在历史里面也去帮她找一些榜样。

第三就是我们自己要成为她的榜样，她会看到我们的勤奋和认真，同时我们尽量把很多事情做到极致，让孩子觉得这样蛮好。这就是我对榜样的理解。

向后一步：我想要去讨论一下专业的这个角度，比如说你去讲专业的这个词的时候，你脑子里闪过的可能是律师、医生，当然你也提到了司机，我想知道你对专业的认知，它是一个更广泛的概念吗？

我再扩充一下问这个问题的背景，像我们学法律的，我们会去学一门课，就叫legal profession，它会教你做律师，你有哪些道德准则之类的，在有一节课上，我们就讨论了，清洁工是不是一个专业，就是我们去衡量什么东西专业不专业，它的标准是什么？

严复初：我讲三个故事说说我的理解。

第一个故事就是我当时读过的一本书，美国有一架飞机，飞行途中需要紧急迫降，机长把飞机平稳降落了，全体人员幸免于难，他说了一句话——“我飞了20多年，我不会被别人用二十几秒来决定我的职业生涯”。

他的经验让他拥有了一种自信，这就是我对专业的第一层理解。

他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就像你们法律行业里面，我自己很喜欢的一部剧《傲骨贤妻》的衍生剧《傲骨之战》，我很喜欢戴安那个角色，她也呈现出来这样一种用自己多年的经验给自己托底的自信和气场，我觉得这是每一个人的光芒所在。

第二是一个人懂其中的门道，但他并不需要高高在上。我前段时间家里面需要装一条新的路由器，需要在墙壁之间穿孔打洞，最后来了一位师傅，他一句话也没多说，我跟他聊天，人家根本不理我，他看了几眼，说这个需要500块。

我就说，这个钱我愿意付，但我需要的是你帮我做好，他说这个一点都不成问题。他很快就帮我穿好了，全程不到20分钟，我认可这样的专业性，因为这个事情我干不了，那我就要付钱让别人去帮我干，他也是一个体力工作，但是我觉得他肯定是了解这些房间空间建筑的一些结构的，所以他做这些事情根本不费力，他知道用什么样的工具就能高效率地做完。

第三我觉得就是尽量让自己有一些立身之本，我自己平常会写点东西，后来我发现写作这件事情也是一个专业体现，有些人写东西，他的自我很大，结果别人看的时候没有多少同感；有些人写东西，又会显得特别冷静客观，以至于让别人觉得好无趣。后来我就很喜欢一个作者的说法：首先准确，其次简洁，最后生动。如果具备这三个词，我会认为他是一个写作上面的专业主义者。

我这样说完之后，你可能就会理解我对专业的看法，那就是一个人尽量在自己的那个行当里面，朝着一个非常好的方向在努力，随着从业时间的增加，他的经验、能力和本领在增强，而不是说随着我年龄增长，我就天然地成为一个所谓的权威了，不是这样的，就像李安之前说过的，你得“挣到”那个尊重，通过自己的努力，你才能获得那个东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小锄头 （ID：yanxiaochutou），作者：向后一步、严复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