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 张嘉琦,编辑:吴燕雨,原文标题:《〈奇葩说〉重返十八岁》,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男孩子穿裙子去幼儿园,爸妈该不该阻止他?”
在《奇葩说》第七季的1V1赛段,00后男生TK穿着拖地的喇叭长裤、画着飞扬的眼线,和身着粉色纱裙的袁奇奇,共同站在舞台上为这道题目辩论。
袁奇奇辩论截图
时光仿佛倒流回了第一季——2014年,马东、蔡康永和高晓松三人穿着颜色各异的苏格兰裙首次亮相,吹响了《奇葩说》和网综新时代的号角。
《奇葩说》第一季海选现场
当一档综艺走过六年,身上的标签必然会越来越复杂。
曾经“严肃的辩论节目”、90后的先锋综艺,在这六年间也在随着受众的变化而不断调整。与2014年不同,如今可供比较的样本越来越多,网综“爆款”频出,一批被Z世代喜欢的年轻综艺正在逐渐占领观众的心智。
在综艺市场“年轻力量”的大环境下,《奇葩说7》再次做出了改变,选择更年轻、更天然的“奇葩”,同时改变了此前两季相对残酷的赛制,从激烈的辩论比赛,重新回到了以表达为核心的观点交锋——此番角力,颇有些轻装上阵的意味。
从已经播出四期的反馈来看,《奇葩说》的竞争力仍然存在。自海选播出后,每一期都名列各大榜单首位,占据当天多个热搜,话题度和讨论度依然居高不下。
从时间维度上看,《奇葩说》已经是一档“超高龄”的综艺,辩论的形式对观众来说也不再新鲜。《奇葩说7》再次定义了自己:这不是一个把人类思想塞进二元观点的斗兽场,也不是唇枪舌剑的辩论胜负争霸战,而是一个开放而自由的舞台。
在这里,任何人都拥有自由表达的权利,这或许就是《奇葩说》的初心。
“地摊文化”
“喜番”、“有胜蒜”、“葱未失手”……这些和菜市场有关的“谐音梗”,频繁出现在《奇葩说7》。从编织袋一样的新版logo,到场内陈列的各种瓜果蔬菜的道具,都在向观众强调这一季的新主张——“奇葩大市场”。
杨幂绘制的“喜番”LOGO
《奇葩说》导演组告诉毒眸,第七季总体的思路是更贴近当下社会和大众生活,以此为出发点设置了菜市场的场景。在这种生活化的场景中,会有形形色色的人,也会发生一些类似“讨价还价”的争论。
为了让它更像一个“市场”,这季海选不做过多限制,报名的人只要敢表达、真诚、有趣,都可以来参加海选。最终,海选一共有1000位选手参加,这也成了《奇葩说》自开播以来,最开放的一次海选现场。
“做这次开放的大海选,也是因为《奇葩说》做了六季,无论是节目组还是观众,都好像对选手有了一个固定的标准,这次我们希望能够把这个标准打破。如果总是沿着某个标准去选择,可能当下看来是正确的,但总会流失掉某种刺激。”监制李楠楠告诉毒眸。
也正因如此,《奇葩说7》的舞台吸引了形形色色的人。从脱口秀演员到短视频达人,从大厂程序员到女团爱豆,他们带着各自的经历前来,期望能在这里完成最真实的自我展示。
程序员子寅击败了老奇葩小黑
在这样的思路下,这一季的选手便显得不太“寻常”:袁奇奇穿着另一条花裙子登场,他的身份是一名服装设计师;某女团爱豆自称是3678线艺人,最知名的身份是虞书欣的同事;最骄傲的事是在高中时举办“扔鞋比赛”的00后学霸陈小雨;现场表演快板、评书、舞蹈和民歌的选手们……
“其实《奇葩说》就是一个说话的节目,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来。”李楠楠说道。
对于新一季出现的诸如“东北英语姐”、张踩铃等在抖音成名的网络红人,外界不乏质疑的声音,认为有“哗众取宠”的嫌疑。
但是当“东北英语姐”穿着红色马甲,分享自己在成为抖音红人之前的工作经历时,当张踩铃以诙谐的口吻,讲述自己与外国丈夫之间发生的趣事时,她们在《奇葩说》上所展现的,是短视频以外的自我。
曾就职于某MCN机构的短视频运营“天才刀小刀”在接受毒眸采访时表示,在抖音想要做好一个账号,坚持垂类内容很重要,如果内容太分散,就很难成功。
这是短视频与长视频的区别,也是《奇葩说》吸引这些抖音达人来参加的原因:在这里,他们能突破时长和内容类型的限制,拥有更多的表达空间。
除了有意思的选手,节目还需要讨论更有意思的话题。
此前两季,《奇葩说》曾被诟病“感情类的题目太多”,米未传媒COO牟頔曾对毒眸解释,辩题都是“数据跑出来的”,爱情题的确是数据表现最好的一类。尽管如此,仍然有观众对这类题目并不买账。此外,辩题库也到了亟待更新的时候。
为了扩充新辩题数量,同时保证题目符合大多数人的喜好,这一季的辩题大多都是征集自网友,在经过节目组筛选和修改后,再交还给网友进行二次投票。
于是本季节目出现了“在厕所隔间听到同事说我坏话,要不要大方走出来”、“毕业即将各奔东西,该不该表白”、“对越亲近的人脾气越大,我错了吗”等接地气的辩题。
《奇葩说》团队将这种小切口式的辩题称为“地摊哲学”,在这些普通的生活场景中,发生的每一件普通的小事,背后都有值得讨论的内容,和更深层次的思考。
不仅辩题里有哲学,《奇葩说》还请来了哲学教授。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的教授刘擎作为新导师加盟。在薛兆丰的经济学视角之外,为观众提供一种新的思考维度。
刘擎的出现,为很多辩题找到了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平衡点。在讨论更接地气的话题时,除了方法,人类精神上的判断也同样重要,“辩论是哲学的经典表现场景,奇葩说也接近于在讨论人在道德困境前的存在和思考。”李楠楠说,“不同学科之间的碰撞,和刘教授对‘地摊哲学’的解读,是我们期待看到的场景。”
薛兆丰教授和刘擎教授
除了“接地气”,“轻松”也是“地摊文化”的关键词。
这种轻松的氛围直观地反映在赛制上,据悉,这一季将不再组成战队,而是以个人为单位自由选择持方,以保证所有选手都以真实的立场去表达自我,而不是囿于辩论的胜负。
为了给选手创造真实表达的场域,《奇葩说7》强调“观点和情感先行,而非辩论技巧先行”。
海选期间,专业辩手梁秋阳分享了自己思维方式上的转变。“以前,关注听众喜欢什么不是我的习惯,它让我觉得‘我’变得不重要了。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好像我们讨论的过程本身,变得更重要了。我说的话不再是为了辩题立论,更像古人说的那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马东对此评价道:“真正厉害的选手,他们在启动逻辑的同时,也启动了强大的共情能力。”
种种改变构成了《奇葩说》此次的“地摊文化”。在包容万物、自由表达的“地摊”上,只有轻松自在的交流,没有令人紧绷的胜负。
正如德国哲学家阿多诺所说,“尽管人们之间存在着让人羞愧的分歧,但唯一能超越这些分歧的,就是从这种分歧中获得快乐,这才是交流的理想境界。”
“表达之路”
熟悉《奇葩说》的观众,可能会很快感知到新一季的变化。
相比第六季随处可见的压力,此次显得轻松了不少。即使是新观众,也能从“老奇葩”许吉如在海选的数十分钟,窥见第六季的刀光。
马东和许吉如对话
这或许是海选现场最令人感到沉重的片段。许吉如准备的辩题,是她去年以15比85的差距被淘汰时的辩题,那时的她刚收获一张“复活卡”,但却未能率领战队获胜。
被淘汰后,由于来自舆论场的压力过大,她一度情绪很低沉。年初,许吉如向马东寻求疏导,马东也在节目里坦言,“她当时状态非常不好”。时隔一年后,这道辩题和那张复活卡,依旧横亘在她的心里。
这种压力与第六季的赛制有关。
从第五季开始,《奇葩说》启动了“战队积分赛”:所有选手分别组成小队,每期节目中输掉的一队必须淘汰人气最低的选手。这意味着每个人的表现不再只与自己有关,更影响到别人的去留。辩论赛的胜负成为了每个选手优先考虑的事。
马薇薇在《奇葩说》第五季
回到2018年,这种赛制的设置其实不难理解。
李楠楠向毒眸回忆道,那时前面四季的节目几乎一样,大家感觉《奇葩说》没有太多新鲜感。而第五季则成为一个拐点,除了保留辩论形式,赛制、选手和辩题的层次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要继续做,就要推翻以前。”
相比此前舒适的环境,第五季的竞争激烈了很多。牟頔也曾经向毒眸表示,激烈的赛制能激发团队间的竞争感,让大家不惜代价投入时间和精力,准备自己要讲的东西。
除了赛制改变,那时节目的“辩论赛化”,也与选手的成长和变化有关。
2014年,马薇薇、肖骁、范恬恬、姜思达等人出现在第一季的现场。彼时还没有“学院派”的说法,大家坐在一起分享故事、大飙金句,诞生了如“养条狗啊”等与那时主流价值观不甚相同的观点,给当时的年轻人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感。
马薇薇金句:“养条狗啊!”
随着陈铭、黄执中等专业辩手陆续加入《奇葩说》,比赛的输赢变得越来越重要。这也与观众的阈值不断提高有关:大家希望在综艺表演之外,看到更严密的逻辑和足够鲜明的观点。有网友总结了《奇葩说》的获胜“套路”:“不明觉厉”的金句加上各种专业的辩论技巧。
肖骁在第四季的结尾说,“在我刚到《奇葩说》的时候,我觉得我鹤立鸡群,我瞧不上马薇薇,觉得黄执中好多废话。慢慢地,《奇葩说》变成了一个辩论节目,为了留在这里,我也走进了辩论。我发现我不是鹤立鸡群,我是走进鹤群里的鸡。”
《奇葩说》第四季决赛现场
李楠楠也感知到了节目性质的变化,在走到第五、第六季时,选手们的内容层次更多,也走到了另外一端,大家越来越讲道理,慢慢地有些疏离了现实生活。
尽管现在看来,改变赛制并不是坏事,更强烈的对抗确实会增加可看性。颜如晶也提到,“观众可能感应不到内容密度的差别,但是赛制的变化和开杠的刺激感是他们很简单就能接收到的,所以就会感受到新鲜感。”
而到了第七季,单纯赛制上的新鲜感和变化,可能已经不再是观众的嗨点。
所以从这一季开始,无论是菜市场的设定,抑或是“地摊文化”的定义,其本质都是在回归表达本身。这一季表现亮眼的新选手没有太多辩论技巧,更多依靠着“本能”在输出。
以女团爱豆李佳洁为例,她就“偶像该不该谈恋爱”发表观点时,“偶像本身就是商品”的言论并未获得杨幂和大部分网友的认同,但这恰好证明了她并没有在“迎合”某种主流,而是充分表达了自己。
“我下坡路都不谈恋爱,你上升期的谈,要不你下来我上去,我不谈。”这种看似毫无逻辑的、直白的发言,却因足够真实而得到了认可。
在《奇葩说7》,“辩论”这件事终于又回到了该有的位置,即“表达形式”。
相比于第五季大刀阔斧的创新,《奇葩说7》的突破显得更加“温柔”。当《奇葩说》放下紧绷的姿态,重新回归轻松而自由后,反而更贴近它最初的样貌。
正如李楠楠所说,《奇葩说》不是一个辩论场,而是一个属于表达者的舞台。“辩论本身只是一个筛选的方式,只要他们能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观点,这就够了。”
重返18岁
“老奇葩”陈铭在第七季中说,他刚参加《奇葩说》时,他的女儿刚出生,现在他的女儿已经上一年级了。时间的流动不仅体现在选手身上,也体现在陪伴着《奇葩说》一起成长的所有观众身上。
曾经,90后出现在《奇葩说》的片头,体现了这档节目对年轻人的野心。而如今,第一批90后已经步入三十大关,不再是年轻的综艺观看力量了。
《奇葩说》第一季片头
网络综艺的核心受众群体正在发生迁移,Z世代成为综艺乃至所有文娱内容的关注和分析对象。云合数据显示,2020年上半年各大平台网综用户的平均年龄为25.7岁,19岁以下的用户则占到了15%左右。
图片来源:云合数据
“跟着初代用户一起成长”并不现实,《奇葩说》需要不断寻找年轻的用户增量。
本季《奇葩说》出现了许多贴着“00后”标签的选手。这并非节目组刻意为之,而是因为他们确实有着表达自我的能力和需求。毒眸从节目组了解到,节目组的初衷不是用这些00后选手去吸引观众,因为90后仍然是主力受众,但是从数据的反馈来看,“今年00后的比例的确增加了。”
《奇葩说7》的改变既是顺势而为,也是自我回归——年轻群体在变,但是《奇葩说》对年轻人的注视从未改变。
前文提到的两位选手TK和袁奇奇在1V1辩论中的精彩表现,成为了这一赛段的高光片段。袁奇奇用自己的故事来举例,表示他就是题目中那个“穿裙子的小男孩”,正是由于父母的支持,才让他成为了“一只风吹不走的蝴蝶”。
而TK则分享了自己在万圣节上装扮成玛丽莲·梦露,却被外教嘲讽和训斥,并遭到同学的歧视的故事,以此来说明“父母应当保护孩子不受到伤害,孩子也不应该是家长反抗世界的试验品”的观点。
当TK说出“当我们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融入它又有什么不对呢?”时,我们仿佛看到了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们,正像潮水一般向社会涌来。
TK辩论发言
“以前我们对年轻人有刻板印象,觉得只有很勇猛、很刚劲的态度才代表年轻,但其实不是。只要你的思维足够开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李楠楠说。
00后所展现出的力量,也是她在做这季《奇葩说》过程中感触最深的事:“我很羡慕这一代,他们是在完全富足的环境下成长的,因为他们的父母相对年轻,给他们的爱更充足,教育也更开放。所以现在的孩子们都很勇敢,他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而是能够很直接地表达,而且他们其实也有足够成熟的思想,这对我来说很新奇,也很珍贵。”
曾经,90后的观众在《奇葩说》里,看到了更完整更丰富的世界。它不仅是一档节目,也是一代人青春的记忆。有人因为范湉湉的“北漂”故事而对大城市产生憧憬,有人在马薇薇的身上,看到了独立女性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老奇葩”范湉湉已开始在演艺圈追逐梦想
在这里,他们也接收到了更多元的价值观。《奇葩说》第一季结束后,就有不少观众对马薇薇的话产生了共鸣,“能通过这样的节目,让不同群体的人得以发声,展示更多元的价值观,能让我们再一次认识到自由表达和尊重不同观点的重要性,这就是最大的成功。”
从《奇葩说7》已经播出的内容来看,它足够开放、新鲜,和早期的节目不无相似。于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当它重拾初心后,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吗?
也许这个问题要留给年轻人来回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 张嘉琦,编辑:吴燕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