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 (ID:lixiangguo2013),作者:理想的编辑部,原文标题:《谁在保护猎艳者?》,题图来源:《黑箱日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 (ID:lixiangguo2013),作者:理想的编辑部,原文标题:《谁在保护猎艳者?》,题图来源:《黑箱日记》
春节后,广西被性侵以致抑郁轻生的女孩新闻爆出。一个聪明、美好、本应前途无量的少女,却在高中班主任的侵害下陨落。女孩因为教师的威胁、羞耻感等因素多年选择沉默,在去世后其母公布之前,加害者一直逍遥法外,仍在那所当地的重点中学担任要职、教书育人。
谁在保护猎艳者?“性侵”行为本身就意味着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其中更是充斥着谎言、监视与阴谋。在me too运动的起源案件韦恩斯坦事件中,父权、资本的层层勾结,因为在好莱坞位高权重的主角而更加错综复杂。
理想国曾经推出的《捕杀》一书,是揭露韦恩斯坦案的重要文献。有读者说,“这篇报道改变了世界运行的规则”。正是因为这本书的作者、《纽约客》撰稿人罗南·法罗两年多的追踪报道,韦恩斯坦的罪行才浮出水面。韦恩斯坦的事情曝光后,NBC的高管也开始被陆续指控,书中提到的新闻主持人马特·劳尔就是其中之一。
关于劳尔的描写,会令人联想到不久前日本富士电视台的“献祭女主播”事件。这些性侵者身居高位,无视女性尊严,利用特权实施犯罪。而在罪行之后,社会系统层层包庇性侵者,甚至污名化受害人。
所幸的是,“没什么能摧毁女性的勇气。那些重大、真实的故事,或许会被‘捕获’,却永远不会被扼杀。”
下文选摘了书中关于劳尔性侵受害人内维尔斯的叙述。我们能够看到,一个遭受侵害女性站出来发声,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以及鼓起多大的勇气。
当我们第一次交谈时,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同事布鲁克·内维尔斯(Brooke Nevils)怀疑她是否能将此事公之于众,之前NBC和媒体都认为她遭遇的性侵属于双方自愿。
我冒着大雨来到她在纽约的公寓时,她一直越过我的肩膀盯着房门,直到房门关上。“我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她解释道,“你讲了有关间谍的事情后,我更加害怕了。我知道自己在跟谁对着干,同时也知道他们做过些什么肮脏的事。”
她30岁出头,身材瘦削,散发着青春气息。“大高个,笨手笨脚,平胸。”她笑着说道。她的公寓里随处可见艺术品和各种书籍。而且就像村上春树的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这里也到处都是猫。截至那天早晨,内维尔斯一共有6只猫,之前有一只猫由于肾衰竭不得不接受安乐死。
她用一种饱经摧残的人才有的平淡语气向我讲述了这件事。过去两年里,内维尔斯曾试图自杀。她曾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继而发展为酗酒,后来入院治疗才恢复正常。她瘦了十几斤,10个月内看了21次医生。“我失去了我在乎的一切,”她说道,“我的工作,我的目标。”
“如果不是指控韦恩斯坦的人跟你聊过,我根本不会说一个字,”内维尔斯对我坦言道,“我在那些故事里看到了我自己。当你在《纽约客》上看到你生活中最糟糕的部分时,你的生活因此而发生改变。”随着韦恩斯坦事件的升温,同事们开始询问内维尔斯有关劳尔的问题。
在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今日秀》的一个同事问内维尔斯这件事给她带来多大的冲击。内维尔斯以前就像她的小学成绩单上描述的那般自信、率真,现在则变得沉默寡言。她放弃了很多工作机会,害怕一旦做出改变,她与劳尔的关系就会曝光。她开始酗酒。多年来,她一直保持着长期稳定的感情生活,但现在却变得反复无常。
内维尔斯把一切都告诉了《今日秀》的同事。“这不是你的错,”内维尔斯还记得那个同事的话,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掉眼泪,“相信我,你并不孤单。”那个同事也有过与劳尔打交道的类似经历,后来也影响了她的职业生涯。这个同事告诉内维尔斯,她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维埃拉。
内维尔斯很快来到维埃拉家,把整件事又讲了一遍。“是马特,对吗?”维埃拉在谈话一开始时就问道,“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他是唯一一个有足够力量让你这么做的人。”维埃拉情绪激动。她责怪自己没有采取更多措施保护内维尔斯,并且担心会有更多受害者。维埃拉说了一句:“你应该为跟我一起共事过的其他女人想想。”内维尔斯只是不停地道歉。
两个女人都知道新闻网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其当家名嘴,但内维尔斯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保护其他女性。维埃拉表示如果她打算做些什么,应该向NBC的人力资源部提交一份正式报告。于是,2017年11月,内维尔斯请了个律师,跟他一起面对NBC环球两名女性工作人员,陈述了整件事。
她要求匿名,也得到了相关承诺。她和盘托出了整件事。她坦白告知了性侵事件发生后两人之间保持了联系,但明确表示那不是婚外情。她详细讲述了事情经过,明确表明她当时喝醉了,没法同意是否愿意与劳尔发生性关系,而且她反复拒绝了劳尔的肛交请求。当时她仍处于治愈创伤的早期阶段,因此没有使用“强奸”这个词。但她清楚讲明了整件事的性质。
她的律师阿里·威尔肯菲尔德(Ari Wilkenfeld)一度打断谈话,重申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并非双方自愿。NBC的一名代表回应对此表示理解,不过NBC后来表示官方并未就此事得出任何结论。NBC环球的律师斯蒂芬妮·佛朗哥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她曾打电话提醒隆纳的律师不要忘记和解协议的法律效力。
几天后,正在工作的内维尔斯得知拉克和奥本海姆(NBC高管,与韦恩斯坦并成为“三巨头”)强调这起事件不是“犯罪”或“侵犯”时,她离开办公室,走进最近的洗手间,呕吐起来。当NBC公关团队开始将此事贴上“婚外情”的标签时,她感到更加痛苦。她的律师开始收到大量愤怒的来信。其中一封写道:“你朝一个已婚男人撅起屁股。”
内维尔斯的工作成了一种折磨。她被要求和其他人一起开会,讨论新闻选题,向着劳尔的同事都对她的指控表示怀疑,并批评她的做法。在《日界线》的一次会议上,莱斯特·霍尔特质疑道:“这算罪有应得了吗?”很快,同事们开始对她避之不及。在这段关系被定性为婚外情后,她当时的男朋友的态度迅速发生转变,不再像之前那么支持她,他曾问她:“你怎么能这样?”NBC管理层把她变成了一个“弃妇”。“你要知道,我被强奸了,”她对一个朋友诉苦道,“而NBC撒了谎。”
新闻网方面似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保护内维尔斯的身份。拉克宣布,这起事件发生在索契,将潜在的投诉者范围缩小到在那次出差过程中与劳尔交集紧密的一小群女性。公关部的一名同事在与其他同事的交谈中说出了内维尔斯的名字。知情人士后来透露,科恩布劳警告过团队成员不要这么做。威尔肯菲尔德公开指责NBC泄露内维尔斯的信息。他表示:“他们十分清楚他们做过些什么,他们必须停止这么做。
内维尔斯一开始并没有要钱。她想为其他女性做些对的事情,然后继续自己热爱的工作。但随着公众对这件事和内维尔斯的关注越来越多,NBC给了她一年的薪水让她离开,并让她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内维尔斯觉得自己的名誉受到了损害。她不仅即将失去心爱的工作,还可能找不到新工作。她威胁要起诉NBC,于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谈判开始了。
知情人士透露,新闻网的律师认为,内维尔斯的痛苦源于她母亲的去世,与所谓的性侵无关。最后,她的律师告诉她不要向其心理治疗师诉苦,担心NBC会要求调取她的治疗记录。新闻网方面后来否认做出相关威胁,或提及有关她母亲去世的事情。2018年,双方一直在谈判,内维尔斯休了病假。终于,她因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酗酒住院。
最后,NBC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它给了内维尔斯7位数的更优厚的和解金,条件就是让她保持沉默。新闻网方面要求她发表声明,表示她离开新闻网是为了寻求新的发展,她受到了优待,NBC新闻在如何处理性骚扰方面做出了积极表率。清楚谈判过程的知情人士表示,新闻网方面一开始想增加一条规定,阻止内维尔斯与其他指控劳尔的人交流,但内维尔斯拒绝了这一要求。新闻网方面后来否认提出过相关要求。
律师们齐心协力迫使内维尔斯接受了新闻网的提议,就像他们对古铁雷斯和其他许多女性所做的一样。对康卡斯特而言,这笔钱不算什么。而对内维尔斯来说则事关生存。考虑到自己已经失去的职业前途和新闻网对其声誉所造成的损害之后,她觉得自己别无选择。NBC还采取非常手段,让内维尔斯、她的律师以及与她关系密切的其他人都签署了放弃评论新闻网权利的协议。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不确定有关NBC的性骚扰指控是否会出现在报道计划中。新闻网的工作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维基百科的文章已经被涂改,自述报告态度明确。那些可能提出指控的人要么已经得到封口费,要么不敢违背保密协议。NBC新闻方面针对布鲁克·内维尔斯事件做出了最终表态,他们认为她的事就是婚外情,她没有遭受性侵,公司方面对她的事一无所知。
事实并非如此。2019年年初,我又去找内维尔斯,再次坐在她摆满书的客厅。这一次,我还带去了《纽约客》的事实核查员莱弗里。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白色、黑色和灰色的猫围在内维尔斯身旁。其中有一只没见过的小猫,这只小猫取代了她之前失去的那只的位置。
内维尔斯翻阅着她已去世的母亲之前写给她的信。可以看出写信人很认真,漂亮的手写体勾画出母亲对女儿的爱。“我最亲爱的女儿,”其中一封写道,“每当一扇门关上时,就会有另一扇门打开。”
内维尔斯觉得说出自己的遭遇毁掉了她的生活,但她越来越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在我之前经历过类似事情的所有女性都觉得是她们的沉默导致了我的悲剧,”她说道,“而如果在我之后还有女性有类似的遭遇,我觉得那就是我的错。”她告诉我,她愿意再冒一次险,为那些尚未站出来的女性再次讲述她的故事。
在我准备离开时,她看着我的眼睛,重复着她对我所有关于NBC问题的回答。“我必须告诉你,我不能批评安迪·拉克、诺亚·奥本海姆或NBC新闻的任何其他员工。”
我点了点头。我看见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最终,没什么能摧毁女性的勇气。那些重大、真实的故事,或许会被“捕获”,却永远不会被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