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事FM(ID:story_fm),讲述者:张京渡、田念胜,主播:寇爱哲,制作人:徐林枫,下期节目:《中巴公路往事:一寸天路一寸血》,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说到巴基斯坦,你一定听过“巴铁”,这是中国网友对巴基斯坦的一种友好称呼,意思是巴基斯坦和中国是“铁杆兄弟”。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这段非凡的友谊最早是奠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条跨国公路。
在中巴边境的七号界碑旁,有一条从中国喀什延伸到巴基斯坦塔科特的公路。
它被叫作“喀喇昆仑公路”或者“中巴公路”。
这条公路深藏在喀喇昆仑、兴都库什、和喜马拉雅山脉之间。这一带地质情况极为复杂,算得上地球上最险峻的山地之一。雪崩、山体滑坡、落石、塌方、地震等地质灾害经常发生。要想在这里建设公路,难度可想而知。而在五十多年前,这里确实也没有公路。
但是在 1965 年,第二次印巴战争爆发,危难关头,巴基斯坦意识到,要维护国土安全,在北部地区修路是重中之重。
所以,巴方向中国提出了援助请求。当时,国际风云变幻莫测,事关重大,中方考虑再三,最终答应和巴方秘密修筑中巴公路。
1966 年春天,代号“1601”的绝密工程在中巴边境悄悄开展。
当时沿途的人们只能看到穿蓝色工装的人和包得严严实实的卡车,没有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今天的两位讲述者就来自这支庞大的队伍。
■ 巴基斯坦北部险峻的地貌
友谊公路
我叫张京渡,今年 66 岁。1974 年,我随部队参加喀喇昆仑公路医疗保障工作,一去就是 5 个年头,直到 1978 年 8 月才回国。
我叫田念胜。上世纪 70 年代,我参加喀喇昆仑公路工程,至今我仍记得这条公路的每一座桥梁和每一个弯道。
修筑中巴公路历时 13 年,投入两万多人力,总共分为三期工程。
第一期工程,始于 1966 年,连通中国的喀什和巴基斯坦北部的哈利格西,1971年完工。
结果到了 1973 年,巴方再次提出继续援建请求,第二期工程就此开始,公路又向南扩展到塔科特。
第三期工程叫水毁工程,从 1978 年开始,主要任务是修复第一期工程因为泥石流冲毁的道路。
张京渡作为医护人员,参与的是第二期工程,而田念胜参与的是第三期工程。
尽管现在看来时间线很清晰,可在当时的军人眼里,一切都很神秘。出国前,张京渡还是新疆野战医院的炊事员。田念胜远在湖南,当了三年知青后,他选择参军,踏上了前往新疆的征途。
两个命运的机缘巧合,把他们送去了巴基斯坦,送去了第二期和第三期工程。
■ 中巴公路工程示意图
援外通知
1973 年 10 月,因为东疆那一带没有部队医院,我们就被派去奇台建院。
医院很快就改造好了。为了庆祝开院,我们搞了很多活动,又是拔河又是唱歌,大家都很激动。
结果当晚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把医院烧光了。
我们基本陷入无事可做的状态。
2 月,刚过完春节,我还在炊事班做饭。突然有一天,领导来通知说,我们来新任务了!
1978 年 2 月,春节刚过,我从入伍地湖南沅陵去西北。路途遥远,坐在闷罐车上,摇啊摇啊,摇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团部——新疆和静县戈壁深处的一个绿洲。
刚到那里时,我们也不知道部队是干嘛的,每天都在训练,走了半个月队列后,突然增加了一项内容——进行援外教育。大家很吃惊,原来我们还要出国?!
后来,老兵们私下悄悄告诉我们“你们会去巴基斯坦修公路。”
■ 如今喀喇昆仑公路旁的石碑
脱下军装
要去执行援外任务,大家当然非常高兴!一方面,第一期工程的医疗保障任务就是我们医院领受的;另一方面,由于失火,医院现在一干二净,派我们出去正好!
很快,出国名单就定下来了。第一批同事 3 月初就走了,我是第二批,4 月份出发。当时女兵名额有限,我们外科基本把名额用完了,内科竞争得非常厉害,为了表达出国决心,她们还写了血书。最后,军区决定不再限制女兵名额,能去的都去。
想起我当兵等待分配时,大家都想去偏远地区,最后有三个女孩留在乌鲁木齐的军区总医院,她们都哭了——那时候,人的思想真的跟现在不一样。
那个年代的人很单纯。我们都想着到部队好好干,凡事敢为人先。
我当时完全有条件留在国内。因为国内还有一个留守处,需要机关兵。
但当我被安排留在国内当报务员时,我一下就凉透了心——我还是想援外!
但是那边已经留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怎么办呢?
我又冒把险,故意吊儿郎当,想把自己打入另册。我会故意坐在树荫下指挥我们班训练。这么一两次以后,排长、连长都认为“这个兵骄傲”,于是取消了我当机关兵的资格。我也就乐呵呵地接受了。
就这样,我被重新列入了援巴队伍的名单里。
结束了两个多月的新兵训练,5 月 15 日,我们换上了灰色或蓝色的便服,所有军用物品全部打包,统一留在国内保管。
因为我们国家向全世界承诺,不在任何国家驻一兵一卒,所以我们不能穿军装,而是以工人身份去的。
所有能体现你与军队有关系的东西——包括你自己的照片——都不带。万一在那边遗失,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到,可就坏了。
我们做的准备也就是这些。
最后回家看一看,就出发了。
“这棺材是为你们准备的”
就这样,他们踏上了援巴征程。尽管工期不同,但前往巴基斯坦的路线是一样的。他们都要经过红其拉甫,也就是当时的水布浪沟边防检查站,跟祖国作最后的告别。
也是到了那里,他们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第一批同事坐的是大巴车。当时只有很窄一条便道,路况险恶。拐弯时,半个车轮都悬在山崖外。
所以,我们第二批全部改乘卡车。当时我被分在抢救组,坐在救护车上。车上一共坐了七八个人,大家都在聊天说笑,热火朝天的。结果到了边境,看到界碑,顿时大家都不说话了,整个车都很安静。
仅仅一步之遥,但踏出这一步,家就远了,再想回国就难了。
■ 界碑
过了边境线,一个同事本来还有说有笑,状态挺好。结果,我一扭头发现她直翻白眼。
“你别装死啊!吓唬谁呢?”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她非但没反应,还继续翻着白眼。我赶紧叫来抢救组的徐副所长。
“这是高原反应!”
我们赶紧让她躺下,给她吸上氧,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
我记得有一个老乡叫张相富,身高一米八,壮如牛。但当天晚上他一个人恹恹的,像大病了一场,总是不做声。最后,他说了一句话“这次出国兆头不好。你们去后面看看,那儿还摆着几副棺材。兵站说是专门给我们准备的。”
从这天开始,他就闷闷不乐。
5 月 23 日,我们车队到了水布浪沟检查站。站在七号界碑旁,往前看是巴基斯坦,一条路蜿蜒而下,往回看就要跟祖国告别。
大家纷纷跳下车,想摸一摸界碑。张相富刚走到界碑旁边,突然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不好了!张相富中邪了!张相富中邪了!”新兵炸开了锅。
一个反应快的战友冲上去掐住他的人中,做了 15 分钟人工呼吸,才把他抢救过来。
去的时候,一路上山,最高海拔有 4800 米,我没什么不适。等到了巴方境内,开始往下走,我就感觉头疼,越走越疼。
一直忍到帕苏兵站——我们在巴方的第一站——下车我就躺进了帐篷,已经动不了了,好几个人都躺下了。
到了晚上,我睁开眼,发现所长和教导员过来看望我们,特别亲切,不知怎么的,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这就是我在巴基斯坦的第一个晚上。
我们的帐篷位于离老虎嘴 40 米的一个河滩处。沿边境的陡坡下来,在两座大山的交汇处是一个老虎嘴。大山上光秃秃的,都是千万年风化的石头,张牙舞爪地立着。一点小动静,哪怕只是窜过一只狐狸,都可能把大片大片的石头蹬下来,特别危险。
出国第一晚,一个战友刚睡下。突然听见外面有哨声,接着就是轰轰隆隆的落石声。他正准备跑,一块大概 20 多公斤的石头,碾破帐篷,砸在了他旁边的空铺上。
他说:“这辈子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一天。出国第一天,就给我来了一个下马威。如果我头再往前伸一点,也没命了。”
冰火两重天
还没到巴基斯坦,就差点减员。到了巴基斯坦第一晚,就经历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和落石。这是喀喇昆仑给筑路战士的下马威,却也只是个开始。
喀喇昆仑地形和气候都很复杂,张京渡和田念胜的驻地相距不超过 100 公里,但已经是冰火两重天。
再加上物质短缺,在这样的环境下,别说劳动了,衣食住行都无比困难。
因为寸草不生,河滩一带也没有绿色,我们部队的 20 多顶帐篷就是唯一的绿色。我们住大通铺,一排睡 10 个人。一年四季,帐篷中间都要生一个煤炉子,夏天也一样。
有时我们在外面的铁丝上晾衣服,一不小心,手就会被粘上,用力拔就会撕出血,要慢慢地用热毛巾把冰融化才行。
■ 医院驻地的帐篷
我们的驻地吉尔吉特是亚热带气候,温度特别高。再后面去南线,夏天帐篷里得有 40 多度。我那时候睡觉,要打一盆冰山上化下来雪水,泼在凉席上。等水干了,但还余下一点凉气时,赶紧躺下睡觉——10 分钟内必须睡着,否则这一夜就别想再睡了。
海拔高,气压低,沸点也低,煮饭经常煮不熟,馒头跟橡皮坨坨一样,啃起来都想吐!
没办法,国外就是这种条件嘛!
我们在国外吃不上新鲜的东西,都是吃罐头。但其实也有活物——苍蝇。
这里苍蝇巨多。伙房帐篷上,黑压压的全是。一炒菜,热气一熏,苍蝇就噼里啪啦掉到菜里。记得第一次吃饭时,我就从菜里挑出了 17 只苍蝇,恶心极了。老兵在一边很淡定“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们已经习惯了,凑合着吃吧。”
这就是唯一的活物。
不敢言说的苦
尽管生活条件艰难,但和工作的苦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张京渡当时还是炊事员,后勤工作之余,她要加紧培训护理技能;而田念胜需要赶快适应高原地区的劳动环境。
他们都朝气蓬勃,干劲十足地迎接着最苦的日子。
早上一手抓馒头,一手端稀饭,爬上车就去工地了。中午在工地吃饭,晚上很晚才回来。
我们连负责修公路两旁的护路墙,它是用石头一块块垒起来的。所以撬石头、砸石头、搬石头,就成了我们的主要工作。
因为高原缺氧,哪怕搬一块一二十斤重的石头都特别吃力。要知道我当年上山下乡时,挑 180 斤的担子,5 公里以内,健步如飞。但在这里,搬 10 公斤的石头,我都感觉累得要命。
天天搬石头,不到一个月,大家衣服全磨破了。扣子磨掉了,我们就找一根细铁丝固定衣服。每个人都这样钉过扣子。
病人从工地来,衣服都带着土,破了洞,沾着血迹。
我那时候不敢说,我觉得最痛苦最难熬日子就是洗衣房的三个月。因为我到洗衣房时,刚好有一批 1968 年就来援外的人提前回国,跟我搭班的人就是其中之一。整个洗衣房就剩我一人了。
每天早上我要到山下挑水,那时候没有洗衣粉,就把肥皂削成一片一片用开水泡开才能洗。被服上有脓有血,有屎有尿,洗起来很费力。被服很大,一个人拧不动,晾晒也不容易。
周一到周四洗被服;周五下午,给病人洗衣服;周六洗全部工作人员的工作服。我手都洗出泡。
出国 4 年多,最难熬的就是这几个月。那时候我都不敢说。
有一次,我一个人搬了 4 个小时后,实在搬不动了,就悄悄溜到后山的一个偏僻地方,休息了半个小时。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你说坐在工地休息吧,丢人现眼。
你说了,别人会怎么想?这点苦你都吃不了啊?
我们当兵嘛,就是来吃苦的,所以这些苦都不算什么。
■ 医院工作人员合影
第一个病人老蔡
筑路很苦,不同支队、不同工种都有各自的苦法。在整条筑路线上有施工员、卫生员、通讯员、炊事员。
负责炸山开路的,得两两搭班,前面一个工人扛着风钻机,后面一个工人带着炸药, 前面的人钻一个洞,后面的人就往里放 200 克炸药,硬是这么一点一点炸出一条路来
分到推土机班的人,要在悬崖上把老虎嘴推平,这个工作稍不小心就可能掉进万丈深渊。而炊事班,没有条件,只能在石板上烙饼,在脚盆里煮稀饭。测绘、设计人员更是得夜以继日地在悬崖上测量、测算。
在这个过程中,张京渡和田念胜好不容易适应了各自艰苦的工作,但是很快,他们又迎来了援巴工作的重大转折。
先讲讲张京渡的故事。
经过三个月的护理培训,张京渡真正地走上了外科护理工作的一线。让张京渡没想到的是,她独立护理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一名重型颅脑损伤的中方筑路员工。
有一个重型颅脑损伤的病人叫老蔡。
那时候我还没出师。病人从手术室出来,需要上特护。所长就问“新同志里哪个能单独工作?”护士长推荐了我。
我给老蔡上大夜班,他的头肿得特别厉害,浑身都是伤。那是我第一次单独照顾病人,还是伤得这么重的病人。我特别害怕。
隔壁普通班的护士跟我说他死不了,我还是怕。索性,我给他打上针,就跑去隔壁普通病房呆着。其实很多工作没做到位,只能说很侥幸没有出问题。
等我当了两年护士以后,我才明白,对于颅脑损伤的病人,医护必须时刻观察病人变化。
例如有一次一个病人是硬膜外下腔出血。手术完后,我们的老护士突然发现这个人瞳孔散大,赶紧来医生,打开颅脑,把污血放出来,他才恢复正常。如果护士没及时发现,这个人肯定就走了。所以观察病情是很重要的。
后来是其他护士照顾老蔡。过了一个星期,我在普通病房再见到他,已经认不出来了,他其实是个脑袋很小的人!他肿的时候,要比现在大出将近一倍——可想而知,他那时候伤得有多重。
■ 医生在帐篷里为伤员做手术
难产的巴方孕妇
之后几年,再给颅脑损伤的病人上特护的时候,张京渡一分钟都不敢离开,每 15 分钟,她都会给病人测一次血压、脉搏,看看他们的瞳孔。
张京渡慢慢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外科护士。而指挥部医院因为高超的医术,在吉尔吉特当地也越来越出名。
除了收治中巴两国的筑路伤员以外,医院也开始义务为巴基斯坦的老百姓看病。很多周边村庄的百姓都会在有困难的时候来医院求助。
夏玛是丹沃尔村的一个妇女,她的女儿在我们医院出生。
那晚没有月亮,特别黑。夏玛的丈夫很急地来到我们医院,说他的妻子生不下孩子,快不行了。
我们赶紧找到翻译,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去他们家。一进去,也是一片漆黑。我们拿手电筒照了好几圈,看到三四个孩子睁大了眼,地上有几个土堆,那就是他们的枕头。这时,我们发现产妇在角落里蹲着,特别痛苦,地上摊着一堆沙子,这就是她即将分娩的地方。
做了简单检查后,我们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
按照惯例,晚上 12 点,医院就停止发电了。但那天夜里,我们为夏玛破了例——顿时全院灯火通明,接生的帐篷里不时传来很凄厉的叫喊声,听着揪心。
终于,孩子的啼哭声冲破了黎明——母女平安。但是夏玛不喜欢女孩,孩子躺在她身旁,她都不愿意看一眼。
我们心里也难受。
天然血库
在张京渡的记忆里,还有一位来自巴基斯坦的孕妇。这位孕妇非常瘦小,尽管怀着孕,体重也只有 70 斤,来医院时,已经气息奄奄了。医生说得赶紧给她输血。
那个时候,张京渡刚出国没多久,还不知道医院的血液从哪来。等化验出孕妇是 B 型血后,很多同志都伸出胳膊,要求抽自己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张京渡深受感动。
每个医院都应该有血库。但是在那种条件下,医院根本没有血库,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天然血库。
大家一开始都争先恐后地抢着输血。后来检验科把我们每个人的血型都化验出来,需要什么血型就广播通知。
我也积极献血,但那时候我很瘦小,医生说“你那点儿血还没猫尿多呢!”不要我的血,我挺难过的。
直到后来,血实在不够用了,医生才叫我也输了血。
■ 医院工作人员正在为伤员献血
输完血后,心里特别舒坦。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到病区一看,才发现地也扫干净了,该干的活都干了。原来那些轻病号听到广播叫我的名字,知道我刚献过血,就主动帮我干活。
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你特别好。我真的很感动。
那几年,我们好像生活在一个特别干净的世界,所有的人都没有私心杂念,心里只有一个宗旨: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
在那样的艰难岁月里,仅仅靠着一台 X 光机和一台心电图机,指挥部医院没有出现一例因为诊断失误造成的医疗事故和死亡。
电影放映员
再说说田念胜的故事,和张京渡一样,田念胜也经历了一次重大工作调动。
他在工地上干了 2 个月后,被一个首长看中,调去了团部政治处,成了一名电影放映员。
筑路工兵的娱乐生活很匮乏,电影放映员的工作就显得格外重要。
借着这个机会,田念胜得以越过眼前的护路墙,看到中巴公路沿线更广阔的故事。
我们放映员每天跑到各个连队放电影,算得上在这条路上往返次数最多的人。
当时放映的电影,主要就是国内那些老片子,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八个样板戏……
■ 田念胜在巴基斯坦放电影
我最难忘的电影是地方戏曲《花为媒》。因为有一次,我们给一个营部放了这部戏后,他们硬是留我住了一晚,要我们第二天再放一次。
“这部片子是我们老家的戏剧,好多年都没听到这个腔调了。我们特别想再看一次!”
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个要求,其实是想家了。
我们碰到好多次这样的情况。部队里的安徽兵和湖北兵多,他们都对黄梅戏情有独钟。
每当机器架好,很多战士就掏出笔记本记歌词,有的还用外汇买了录音机来录音。情到深处,他们还会跟着一起唱,把放映机的原声都压住了。
我们的连队大多驻扎在河谷中,两边是峭壁。这些歌声就在河谷里回荡着,和呼呼作响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很苦,但也很甜。
那个场景再也看不到了。
我们几乎没有娱乐生活,每次通知放电影绝对都是特大喜讯。
大家吃完午饭就去占位子,不仅给自己占,还要帮病人占。凡是能动的病人肯定都要来看电影。所以我们排球场那一大块地,放电影时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其实都是老电影,反反复复看过好几遍了,但大家都百看不腻。这时候最害怕上晚班,那你就只能听着外面电影的音乐声,急死你!
一般放电影前会放些歌,有一次放的是《泉水叮咚响》,特别好听。我们科有位医生听得开心极了,他说“哎呦,这银铃般的嗓子,我要娶到这样的老婆,得天天扛着她!”
哈!我们全笑了起来。这首歌我印象特深!
苦中作乐
就像田念胜说的,那时候的岁月很苦也很甜。尽管现在听起来很艰难,但两位援巴老兵回忆起当年的事儿,更多的都是怀念。
随着张京渡和田念胜在各自的新岗位上越干越熟,慢慢地,他们紧绷的神经也松缓下来。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他们各自也有了不少这样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的回忆。
我们在每个连队放电影,最多放一遍两遍,但有时候也会有点“私心”。
比如我们部队有好几个蔬菜种植班,收获时节蔬菜班只留一个人驻守。但即使只有一个人,我们也去给他放电影,而且一放就是好几场——其实就是口馋,想吃点水果,搞点新鲜蔬菜回来。
药房的人都是搞化学的,我们在国外,那些大液体都是他们自己配置,所以做汽水都是小菜。但是药房也不能大张旗鼓地给大家做汽水,只有跟药房的人搞好关系,才能享受上汽水。
有一天,药房的小徐问我,想不想喝汽水,我当然想喝!于是他天天给我做汽水。但我还有两个好朋友,三个人分着喝一瓶汽水总觉得不够。我就跟他说,“一瓶汽水太少了,你得多做点,最少做三瓶!”
后来他就每天给我做三瓶汽水,我们仨喝得挺痛快。
他们药房的一个同事来找我,说小徐对我有意思,想跟我好。我一听,愣住了,没想过他有这个意思。
我就跟两个好朋友商量这个事。我说我不愿意,但如果拒绝了他,我们就喝不上汽水了。于是我们仨就想了一个主意,回他说“这是个大事,我得征求父母的意见,我父母亲同意了才行,我需要时间。”
就这样,小徐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给我做三瓶汽水——现在想起来,我们当时还挺“坏”的!
■ 工作之余,战友们在排练舞蹈节目
出国援巴时,张京渡只有 19 岁,田念胜也才 20 出头。整个筑路线上还有很多很多年轻的战士。有点小心思,搞些恶作剧也是常有的事儿。
只是,他们的援巴路还很长。今后的日子里,他们还要经历很多次生死离合,他们也得仓促长大。
1976 年,随着工事南移,张京渡所在的指挥部医院移到了南线巴拉辛。那里地势更加险峻,伤亡更惨烈。
田念胜后来因为擅长画画,接手了给牺牲烈士画遗像的工作。
下期节目(《中巴公路往事:一寸天路一寸血》)中,你将听到这段历史的另一面。
BGM List
1. Story FM Main Theme - 彭寒(片头曲)
2. Calm After the Storm - Chris Remo(片头解说)
3. 福气 - 彭寒(出发)
4. Verdigris - Brian Eno (条件艰苦)
5. Hi, I'm Your Mom - 彭寒(接生)
6. Iris - Brian Eno(干净的世界)
7. 地道战 - 中国铁路文工团歌舞团(放电影)
8. 互表身世 天仙配 - 李文(思乡)
9. 泉水叮冬响 - 卞小贞(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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