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辉尝好吃 (ID:YeMmY2021),作者:林卫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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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王制》说:“天子社稷皆大牢,诸侯社稷皆少牢。”周代祭祀所用的祭品中,牛羊猪三种祭品同时使用称为“太牢”,只用羊和猪作为祭品,则称之为“少牢”,这说明《诗经》的年代,猪既是重要的祭品,也是重要的肉食,不过那时它不叫猪,而称为“豕”,见《大雅·公刘》:
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
大意是:忠厚我祖好公刘,定都京师地方好。群臣侍从威仪盛,赴宴入席错觥筹。宾主依次安排定,告诉同伴礼仪到。圈里抓猪做佳肴,且用瓢儿酌美酒。酒醉饭饱情绪好,推选公刘为领导。
此诗写公刘率众迁移豳地以后开疆创业的历史进程,此时一切已经安顿好了,于是设宴庆贺,来不及祭祀,先吃一顿再说,大口吃猪肉,大碗喝酒,饭饱酒足,兄弟们满意了,公刘被推举成领导也就顺理成章了。
《小雅·渐渐之石》有“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意思是白蹄子的大小猪,成群涉水踏波过。月亮靠近天毕星,大雨滂沱汇成河。将帅士兵去东征,其他事情无暇做。以成群的猪涉水踏波比喻远征奔波的将士,加上道路泥泞的困难,举目凄凉的荒芜,写尽了军士东征途中的劳苦。
与牛、羊高大上的形象相比,猪的形象显得有些苦哈哈的。肉食动物一直存在一个鄙视链,直到今天,“牛”还意味着厉害,“羊”象征着美和吉祥,而“猪”则与愚蠢联系起来,比如“猪队友”。
考古工作者在河南舞阳县贾湖村的贾湖遗址发现了大量的猪骨骼,是目前中国已知最早的家猪出土地点,距今9000年,这说明我国是世界上最早的家猪独立驯化中心之一。甲骨文中,“豕”就是一只猪的外形,家祭时,“陈豕于室,合家而祭”,故“家”是宝盖下有个“豕”字,这就是今天我们所用“家”字的由来,也有人解释为农耕社会居室之下养一猪,这表明商周时期,猪在人们生活中的地位重要得很。
据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记载,商、周时代已有猪舍,随着生产的发展,到了《诗经》的年代,养猪技术已经有了大的飞跃,甚至已经发明了阉猪技术,这让猪的成肉速度加快,饲养时间缩短,饲养成本大大降低。
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有了“六畜”的提法,猪为六畜之首。《周礼·天官·庖人》:“庖人掌共六畜、六兽、六禽,辨其名物。”《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有:“为六畜、五牲、三牺,以奉五味。”杜预注曰:“为六畜:马、牛、羊、鸡、犬、豕。”
《论语·阳货》载:“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讲了一个“阳货馈孔子豚”的故事,说鲁国的权臣阳货想见孔子,但孔子就是不见他,阳货就派人送给孔子一只小猪。那个时候地位高的人给地位低的人送礼,地位低的人必须要回拜答谢,他就用这种方法逼孔子来见自己,孔子也很鸡贼,趁阳货不在家的时候去回拜。阳货送小猪给孔子,也说明猪在那个时候是很拿得出手的礼物。
《孟子·梁惠王上》记载了孟子给梁惠王描绘了一个理想生活的蓝图,其中就包括“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也。”那个时候养猪已经比较普遍,士大夫维持“肉食者”的身份,猪起了很大的作用,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吃肉还比较困难,祭祀、重大节日还是有机会吃到猪肉的。
那个时候养猪非常普遍,各地称呼猪的名称五花八门,猪、彘、豕、豚都有,秦统一中国时,曾发文要求将“猪”改名为“彘”,但这一文件无法执行。《史记·项羽本纪》里记载了著名的鸿门宴,樊哙闯进宴席,项羽丢了个“生彘肩”给他,“生彘肩”就是一只完整的猪前腿,这说明那个时候吃猪肉是高层人士的肉食享受。
到了汉代,在猪种鉴定上已知猪的生理机能与外部形态的关系,这对选育优良猪种起了很大作用。在养猪方式上,虽然以前虽已有舍饲,但利用水边野生草料养猪的牧猪方式仍是主要的养猪方式,西汉大儒、丞相公孙弘年轻时,为薛县狱吏,因罪免职,就曾以牧猪为生。《盐铁论·散不足》有“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说明这个时候,养猪是家庭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
奇怪的是,人们一边养猪,从中获益,却又鄙视猪。据《三国志·吴书·吴主孙权传》和裴松子注引《吴历》,曹操曾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对于刘表的儿子则很鄙视,说“若豚犬耳!”后世常谦称自己的儿子为豚儿、犬子,意思就是普通不出众,在这个时候,猪的形象已有了贬义。
两晋南北朝时,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也使养猪与养羊、吃猪肉与吃羊肉有了重大区别。羊的长途迁徙的能力比较强,人可以赶着它走很远的路,但赶着猪长途迁徙,耗费的心力就大多了。这就决定了北方游牧民族只能选择养羊。羊吃草,而猪是杂食性动物,这也决定了本来就种不了庄稼的游牧区只能养羊,而中原及南方农耕区,人口压力大,所有耕地都要被充分利用起来,只能养猪,北羊南猪的局面大体上就在那个时候形成的。
随着西晋的灭亡,北方政权被迫南迁,这个时候猪肉的地位达到了峰值。晋元帝司马睿,刚到南京的时候,一切都是乱哄哄的,弄到一头猪都不容易,猪脖子后面那块肉,被认为特别美味,一般人都觉得自己不配吃,就拿去献给司马睿,这块肉因此被称为“禁脔”,脔是肉的意思,禁脔就是皇家特供的肉,一般人不得染指。
这事后来还成了一个哏,《世说新语·排调》载,当时孝武帝看中了谢安的孙子谢混,要招他当女婿,孝武帝死后,袁山松想让谢混作自己女婿,知情人士就出来拦住了:“卿莫近禁脔。”意思是皇帝看中的女婿,你离远点。
猪肉地位下降,主要出现在苏东坡生活的北宋,他在被贬至黄州时捣鼓出东坡肉并写下《猪肉颂》就说“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据《宋会要辑稿》,里面说到宋神宗时,御膳房一年消耗羊肉四十三万四千四百六十三斤四两,羊羔十九口,而猪肉则只有四千一百三十斤。
当然了,皇帝不吃,普通老百姓还是吃的,描绘当时首都开封繁华景象的《清明上河图》,就有一群猪被赶着进城,《东京梦华录》里也讲,北宋汴京,从外地运进的活猪,大多从南薰门入城,号称“每日至晚,每群万数”。这几个信息放在一起基本上可以拼凑出北宋猪肉的消费场景:富人是不吃猪肉的,但普通老百姓吃,京城里的老百姓知道怎么做猪肉,而离京城较远的黄州农村却乱烹一通,幸好有了苏东坡,将猪肉的烹调水平大大提高了一个层次。
到了明朝,猪终于打了个翻身仗,猪肉被称为“大肉”,占据肉食的最主要位置。后《明宫史》记载,明朝皇室以吃猪肉为主,光禄寺一年消耗近2万只猪,一万多只羊,猪肉消耗量已经超过了羊肉。尽管如此,对猪肉的非议仍然不绝于耳,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就说:“北猪味薄,煮之汁清。南猪味浓,煮之汁浓,毒尤甚。”
到了清代,猪肉在人们餐桌上的主导地位得以进一步巩固,清宫里的祭祀,用的就是猪肉,这多少与满人的信仰有关。满人的原始宗教是萨满教,祭祀就是跳大神,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环节,就是要杀猪,当做拜神的祭肉。八旗军入关后,满清将祭祀的活动也带到了北京,具体地点就安排在皇后居住的坤宁宫。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二子、铁帽子礼亲王代善的后人昭梿《啸亭续录》载:“定制,大内于元旦次日及仲春、秋朔,行大祭神于坤宁宫,钦派内外藩王、贝勒、辅臣、六部正卿吃祭神肉。”
这些用于祭祀的肉,都是切大块直接放大锅里煮,不加生姜、花椒、茴香等调味,就连盐也不加一粒,整个一个白水煮,煮个七八成熟,装上大木盆供奉在神像或牌位前,祭祀完了就分给王公大臣,而大臣们是要现场给吃下去的,其难吃可想而知。为了应付,有人就想办法往分到的肉里加盐,怡僖亲王弘晓就曾因为往祭肉里添加盐巴改善口感,穿帮后撞到了乾隆的枪口上,被当成警示教育的反面典型。
相比之下,袁枚《随园食单》笔下的猪肉做法可谓异彩纷呈。他说“猪用最多,可称广大教主”,又专门开了一章“特牲单”,讲猪肉的各种做法,包括猪头、猪蹄、猪爪、猪筋、猪肚、猪肺、猪腰、猪肉、排骨共53种做法,我们今天还常见的烤乳猪、粉蒸肉、荔枝肉、炒肉丝、炒肉片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百菜还是白菜好,诸肉还是猪肉香。”得益于猪肉高效的转化率:四斤饲料可以生产出一斤猪肉,而牛、羊则需要八斤。今天,猪肉终于打败其他肉食种类,稳稳地坐稳餐桌上肉类的第一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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