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为什么如此“牛”?
2021-02-12 07:53

中国人为什么如此“牛”?

来源|瞭望智库(ID:zhczyj)

作者|陈忠海

头图|IC photo


1. 对牛的感情,从恐惧开始


在300万年的时间长河中,牛,从对生命安全的威胁逐渐成为人类的重要助力和伙伴。


现代考古发现,300万年前,早期直立人开始狩猎,主要目标是野兔等小动物,体型庞大的野牛、野猪等对人类还存在很大威胁。


到晚期直立人时期(距今约150万至30万年前),野牛已经成为重要狩猎对象。



始建于唐代开元年间(724年)的黄河大铁牛是目前我国出土的第一个大型古渡口遗址铁制文物,黄河大铁牛位于山西省永济市蒲州城西的黄河古道两岸,共八尊,现已出土四尊,每尊铁牛高约1.9米,长约3米,宽约1.3米,重约40吨。图|新华社


不过,在弓箭这种远程武器出现之前,狩猎野牛还有很大难度和危险,人们想出一个办法:用石灰岩制成石球,作为投掷武器,系在长皮带的两端用力甩出,可将皮带缠绕住奔跑中野牛的腿。位于山西阳高县的许家窑遗址(属旧石器时代中期),曾出土1600多个这样的石球。


距今约1万年前,人类开始普遍制造和使用弓箭。相对于石球和能投掷的矛,弓箭射程更大,对野牛的杀伤距离可达80米至100米,狩猎者的安全性大为提高。新疆天山南部的库鲁克塔格山岩画中,描绘了一群猎人将一头野牛团团围住的场景。


约在新石器时代早期,人们开始对牛进行驯化。人们将捕获的野牛幼犊圈禁饲养,经过不断繁育,使牛的野性逐渐消失,成为家牛。


浙江余姚河姆渡和桐乡罗家角文化遗址发掘出的水牛遗骸证明,大约7000年前中国东南沿海或沼泽地带野水牛已开始被驯化,宁夏贺兰山岩画、云南沧源岩画等也有牧牛的场景。


牛不仅能为人类提供肉食,还可以用于运输。发现于新疆阿勒泰乌吐不拉克的岩画《牛车图》记载着人类最早使用牛拉车的画面:有车轮,上面只有简单的圆木,没有车辐和车辕,用2条绳子系在牛角上。


商代卜辞中常见“犁”字,大约在此时期出现了牛耕。到了春秋战国,以牛拖犁的垦耕方式得到广泛应用。


在之后的漫长历史进程中,牛被视为关乎国家安全的战略资源,《风俗通义》称:“牛乃耕农之本,百姓所仰,为用最大,国家之为强弱也。” 


因此,历朝历代制定了许多禁止屠宰耕牛的规定,如《礼记·王制》记载:“诸侯无故不杀牛。”


2. 牛图腾崇拜,上下五千年


牛的重要性不仅体现在劳动生产当中,还作为祭祀文化的重要题材,参与到与国计民生相关的重大事项当中。


2021年2月6日,在法国巴黎举行的牛年生肖邮票发行仪式上,邮票设计者陈江洪展示其设计的牛年生肖纪念邮票。图|新华社


在原始社会氏族部落时期,各部落习惯于把自然界中的某种动物作为自己的氏族徽帜——原始的图腾崇拜产生了。在神话传说中,一些早期的部落联盟首领长着“人身牛首”。


从商代留下的大量卜骨和卜辞可以看到,当时上自国家大事,下至王侯贵族的私人生活,常常通过占卜的形式求解,占卜所用到的以动物骨骼为多,而其中牛肩胛骨的数量最多。


秦朝将牛视为神灵,在祠堂中进行祭拜,以求庇佑。一直到隋朝,朝廷还设置有“牛羊署”,宋朝设置有“牛羊司”,主要职责就是参与国家的祭祀事务。成语中的“牛鬼蛇神”“牛头马面”都是牛参与祭祀的反映。


在动物崇拜的基础上,我们的祖先发展出生肖文化,随后逐渐融合为相生相克的民间信仰观念,在婚姻、人生、年运等方面均有体现。


从湖北云梦睡虎地和甘肃天水放马滩两地出土的秦简中可以看出,早在先秦时期,我们就有了比较完整的生肖系统,并固定为十二生肖,是十二地支的形象化代表。


与十二生肖有关的最早记载出自《诗经·小雅·吉日》,“吉日庚午,既差我马”,意思是“庚午吉祥日子好,打猎马匹已选齐”。这里将“午”与“马”进行了对应。


现在中国人广泛采用的成体系的“十二生肖”,可追溯到东汉王充的《论衡》:


 “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水胜火,鼠何不逐马?金胜木,鸡何不啄兔?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土胜水,牛羊何不杀豕?巳蛇也,申猴也。火胜金,蛇何不食猕猴?”


3. 铁牛镇水,守家国平安


在五行学说和生肖学说看来,牛同时拥有土和水的属性,水土相生相克,因而牛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象征。


相传大禹治水时,每治好一处就将铸铁牛沉到水底,以镇水患。虽是传说,“铁牛镇水”已根植中华民族的共同信仰之中,参与了无数次治水活动。唐朝以后,铁牛不再沉入水底,而被放置于岸边。


明人陈仁锡在《潜确类书》中记载:“陕州有铁牛庙,(铁牛)头在河南,尾在河北,禹以镇河患。”


北京颐和园内的铜牛,图片|图虫创意


北京颐和园有铜牛,是乾隆皇帝仿大禹“铁牛镇水”故事而铸,牛背有《金牛铭》:“夏禹治河,铁牛传颂。义重安澜,后人景从。”


现在,在中国南北各地的水边河畔,经常可以看到高大的铜牛、铁牛,这些历史文物成为人们观赏的艺术品,但在古代却是“水利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们心中的“镇水兽”和守护神。


时至今日,牛图腾崇拜的痕迹依然存在。一些民族祭神的舞蹈中有许多戴牛头面具,还将牛头置于屋脊进行膜拜,或将牛视为镇宅之宝;有的规定不得宰杀、食用耕牛,以牛来祈福。


在数千个四季轮回中、在不可计数的风霜雨雪打磨之下,各部族如百川归海一般团结、融合,形成了让每个华夏子孙引以为傲的中华民族。


在这个过程中,牛,已经成为国人精神乃至中华文化的重要部分。


4. 牛文化,刻进中国人的基因


孔子有个弟子名冉耕、字伯牛,由此可见我们的先祖对牛的吃苦耐劳的品质及作为人类益友的重要性早有认识。


1)象征富足与勤劳


《诗经·无羊》中说:


谁说你们没有牛?七尺高的有九十。

你的羊群到来时,只见羊角齐簇集。

你的牛群到来时,只见牛耳摆动急。

有的奔跑下高丘,有的池边把水喝,有的睡着有的醒。

你到这里来放牧,披戴蓑衣与斗笠,有时背着干粮饼。

牛羊毛色三十种,牺牲足够祀神灵。


【注:“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

尔羊来思,其角濈濈。

尔牛来思,其耳湿湿。

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

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餱。

三十维物,尔牲则具。”】


柳宗元曾写《牛赋》:


“若知牛乎?牛之为物,魁形巨首。垂耳抱角,毛革疏厚。牟然而鸣,黄钟满脰,抵触隆曦,日耕百亩,往来修直,植乃禾黍。”


2)抒怀明志


相传,老子李耳曾骑青牛入函谷关,之后著《道德经》。后人解释:“乌牛耳湿湿,乘之稳如舟。角挂汉家书,展诵行夷犹。”


启蒙读物《三字经》中用牛来激励学子:“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


南北朝时,梁武帝想聘陶弘景做宰相,后者画了一幅《双牛图》作答。画中2头牛,一头牛散放于水草中,自由自在;一头牛套着金笼头,有人执鞭驱使。


梁武帝看后,悟出其意,不再勉强,但之后国家每有大事不决就派人驰书咨询,时人誉陶弘景为“山中宰相”。


【注:牛常作为画家笔下的素材,最知名的画作是唐朝画家韩滉的《五牛图》。它是少数几件唐代传世纸绢画作品真迹之一,也是现存最古的纸本中国画。】


陆游在《饮牛歌》中以牛作喻,表示人应保持坚韧、高洁、辛勤的品质:


“门外一溪清见底,老翁牵牛饮溪水。

溪清喜不污牛腹,岂畏践霜寒堕趾。

舍东土瘦多瓦砾,父子勤劳艺黍稷。

勿言牛老行苦迟,我今八十耕犹力。

牛能生犊我有孙,世世相从老故园。

人生得饱万事足,拾牛相齐何足言!”


南宋名臣李纲在艰苦抗敌中备受迫害,曾高吟《病牛诗》


“耕犁百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3)牛最大气


牛的体积位居十二生肖中真实存在的动物之首,与鸡、鼠这样的小动物形成鲜明对比。所以,人们在生活中以“鼠”喻小或少,以“牛”喻多或大,如大材小用为“牛刀小试” “杀鸡焉用牛刀” “牛鼎烹鸡”;


还有,以“牛毛”比喻众多而细密,如《抱朴子》说“为者如牛毛,获者如麟角”,杜甫诗云“秦时任商鞅,法令如牛毛”。


5. 牛精神,不待扬鞭自奋蹄


牛为六畜之首,不仅是人类的朋友,也是吃苦耐劳、默默奉献、踏实奋进的精神象征。


1)为民服务:孺子牛


“孺子牛”的典故,出自《左传·哀公六年》,原意是父母对子女的过分疼爱。鲁迅先生在《自嘲》诗中旧典新用,“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使“孺子牛”的精神得以升华。


人们用“孺子牛”来比喻心甘情愿为人民大众服务、无私奉献的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始终做到心系人民、务实为民,自觉同人民想在一起、干在一起,努力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2)创新发展:拓荒牛


臧克家曾作《老黄牛》一诗:“块块荒田水和泥,深翻细作走东西。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新时代惟改革者进,惟创新者强,惟改革创新者胜,“拓荒牛”精神与敢于开拓创新、不畏艰险、勇往直前、顽强拼搏的精神息息相关,与勇于解放思想、与时俱进、敢于破旧立新、敢为天下先的首创精神一脉相承。


3)艰苦奋斗:老黄牛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说的正是老黄牛的精神,是勤勤恳恳、埋头苦干实干者的化身,是忠于职守、任劳任怨的劳动者的典型,也是吃苦在前、甘于奉献的写照。


老黄牛精神弘扬忠诚和实干,“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吃苦耐劳,甘于奋斗,持之以恒、坚韧不拔、不屈不挠,啃最难啃的骨头、挑最重的担子,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都能始终坚定信心,目标不变,信心不减。


初生牛犊不怕虎,老牛尚且自奋蹄!


伟大梦想不是等得来、喊得来的,而是拼出来、干出来的。新时代呼唤九牛爬坡,个个出力;不辱使命,行稳致远!


参考文献:


[1] 惠富平等:《中国牛文化述论》,《黄牛》1998年第1期;

[2] 郭孔秀:《中国古代牛文化试探》,《农业考古》1998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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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沈光旦:《中国人的牛文化》,《社会观察》2009年第2期;  

[5] 韦继兰:《牛文化趣谈》,《内蒙古林业》2009年第1期;

[6] 肖文博:《牛文化漫谈》,《中国畜牧业》2014年第1期;

[7] 辛湘平:《以“三牛精神”奔向新征程》,《新湘评论》2021年第1期; 

[8] 董虎:《让“三牛”精神闪耀时代光芒》,《党员之友》2021年第1期;

[9] 侯冬梅:《“牛文化”的源流与变迁》,《河南科技学院学报》2009年第12期;

[10] 饶恒久:《从牛形岩画看牛与人之神秘关系》,《宁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1期;

[11] 周红玉等:《中国牛文化及其在春节祝福短信中所体现的象征意义》,《考试》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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