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叁里河（ID：Sanlihe1），作者：卡罗，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15年，《中国妇女报》 发表过一篇男幼师荒的文章，文章提到一次现场调查。
主持人问了家长们两个问题：一是“幼儿园里需不需要男老师？”
家长们一致回答“需要”。
二是“如果让你来当幼儿园老师，你愿意吗？”
答案又是一致的“不愿意”。
旺盛的需求与莫名的“偏见”同时存在，几乎一直是男幼师这个行业奇妙的境况。
《中国新闻周刊》引述教育部统计数据，2019 年全国学前教育阶段专任教师中，女教师比例高达 97.79%。浙江省数据同样显示，2017 年全省男幼师比例只有近 1%。
男阿姨、干女人活……针对男幼师的刻板印象一直存在。
知乎上也有很多类似于：“当男幼师是怎样一种体验？”“大家对男幼师普遍持有怎样的态度？”“如何评价或者看待男幼师？”的问题，虽然很多男幼师回答自己为爱发电、喜欢和小朋友一起学习玩耍，也有女幼师迫切希望自己能有男同事，还是很多男幼师觉得待遇不好、地位不高、女性化等原因最终离开了幼教行业。
这个大熊猫般稀缺的群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们和女幼师有什么差别？他们真的不能养活自己吗？
带着这些问题我们与杭州三位男幼师聊了聊。
家长巴不得班里能有个男老师
张老师
民办幼儿园，教龄 2 年
“地位低，待遇不好？那你可能对男幼师有误解。”西北汉子张老师在西湖寒风中笑眯眯反驳。
张老师从小在陕西长大，2018 年大学毕业后来到杭州西湖区一所民办幼儿园。当时他们学前教育专业两千多人，男生只有十几个。就是这十几个人，其中的很多也在毕业后就转行了，有些去了培训机构当体能老师，还有些因为没能通过教师资格证考试或体检，又或者听从家里安排直接离开了教育行业。
现在还在当幼师的只有5、6个，张老师是其中之一。
“像我自己性格活泼开朗，也喜欢和小朋友打成一片，就比较适合在幼儿园工作，有些男生就受不了小朋友叽叽喳喳闹腾的环境，所以打定主意早早转行。”
老师也不是张老师最初的职业规划。他从 7 岁就开始学钢琴，原本想走艺术发展道路，一直想考音乐学院。不过他的钢琴老师建议，如果以后专业学钢琴，发展道路会很窄。
钢琴老师觉得性格活泼开朗的他完全可以尝试别的专业，像是教育行业，尤其是幼儿园男老师稀缺，发展前景可能会更好。
进了幼儿园以后，张老师发现“这个专业的男生的确有很多优势”。
刚到杭州实习时，他参加了区里新教师培训，当时整个班 200 多个人，男生只有 4 个。培训结束后有个毕业典礼，他上去弹钢琴、表演节目，一下子引起了很多老师尤其是教育局老师关注。
热情的老师们把他拉进了“西湖区男幼师联盟”。“这个群差不多 30 个人，入群之后，我才真正对学前教育行业有了全新的认识，才发现原来这个行业对男教师这么重视。”
男幼师联盟几乎每个月都会组织公益或休闲娱乐活动，比如献爱心、志愿者活动、踢球、滑冰等。只要积极参加活动，男老师会有额外年终奖，目前这个福利只针对公办男老师。所以张老师现在的目标很明确：考公办编制。
张老师所在民办幼儿园待遇不算顶尖，但每月工资到手也有 9 千多。他锁定的一所区公办幼儿园在编男幼师年薪则可以达到 15~18 万，还提供住宿。
“对我们外地人来说，体制内旱涝保收是是很好的选择，一年省下两万块房租也挺好。而且在公办，年资越久待遇也越高。”张老师还特意去看了这所公办幼儿园提供的单人宿舍，大概 30 平带独卫，他觉得挺满意。
相比待遇，精神满足更让张老师津津乐道。
“我们班有 21 个小朋友， 5 个带班老师平均分配，刚开始时候家长会有担心，觉得男老师躺在小女孩身边拍拍她睡觉有点奇怪，后来慢慢习惯就好了。”
和小朋友打交道，除了耐心，开朗的性格很重要。“男生本来就少，性格开朗的话，在幼儿园就挺好发展”。刚工作2年的张老师总结说，现代社会带小孩更多的是女性，所以小朋友们对男性教师依赖会更多，被看到、被重视的可能性就更大。
“我觉得张老师是世界第一帅，比爸爸还要帅。”小朋友的话，是最好的广告。他们很单纯，喜欢哪个老师回家就会跟家长提，不停说我们班张老师怎么怎么样，“小朋友提得多了，家长也越来越信任了，后面工作就好做了很多。”
现在则是：“家长巴不得班里能有个男老师，根本不会嫌弃你。”
隐秘的性别弱势
祝老师
公办幼儿园，教龄 5 年
和科班出身的张老师不同，长着娃娃脸、富有亲和力的祝老师属于“半路出家”，为当幼师付出了巨大努力。
教龄 5 年多的祝老师本科学的园林设计，曾长年驻扎工地。因为吃住都在工地，周末也没时间休息，他觉得太累了，日子根本没有盼头。
“刚好家里有三个当老师的哥哥姐姐，就建议我先去考教师资格证。”提出转行时，祝老师家里人都很支持。
“他们就跟我说幼儿园男老师很吃香，让我去考考看。”原本计划小学和幼儿园都考，但小学老师对本科专业有要求，所以祝老师就干脆把精力都集中在幼儿园上。
为此他还特意去家附近的公办幼儿园体验了一段时间。体验完觉得挺好，因为和几乎 007 的工地相比，幼儿园有周末有寒暑假的诱惑太大了。
为了考取教师资格证，他花大价钱报了培训班，周末、国庆假期都在苦读，模考班、封闭班、冲刺班通通上了一遍。
“因为我毫无基础，只能不停上课，相当于把他们本科学的全学了。”回想起当初拼命考证的日子，祝老师还是很感慨。
等拿到教师资格证，祝老师就开始了编外老师生涯，一边上班一边跟着其他老师学习。“我还拜了几个师傅，因为后面考编涉及弹、跳、说、唱，钢琴、舞蹈全都要考，我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祝老师对当初的师傅们很感激。当时他每天下了班就跟着他们学，学了一个学期，钢琴也从零基础到临时拿到曲子就能弹。
2016 年考编成功后，他进入了滨江一所公办幼儿园，成了忙并快乐着的班主任。
刚当班主任时祝老师压力很大，因为刚入园，小朋友的习惯全都得由老师来培养，家长们要求又比较多，开学前几周每天得拍大量照片发在群里。祝老师开玩笑说，当时最怕小朋友磕碰或抓伤，家长看到了肯定要发微信来问情况。
所以他就想了个办法，直接拿了个本子，把每个小朋友吃饭、午睡等各种情况记下来，晚上写篇小作文发群里，家长们可以自己查看。
“小班男老师确实会比较辛苦，因为幼儿园功能是保育加教育，小班孩子年纪小、注意力没法集中，所以保育功能肯定更多”，祝老师觉得大家对男幼师的刻板印象无可厚非。
就算像祝老师这样经验丰富又耐心的资深幼师，仍然觉得自己有”性别弱势“，比如不擅长安慰哭的小朋友。“小朋友难过时更倾向于找妈妈，所以男老师去哄他们也没女老师那么有用。”然而刚入园小朋友通常会有分离焦虑，需要老师抱着哄一哄。
这些烦恼到了中大班会少很多，这时候小朋友的习惯逐渐养成，午睡自己会脱衣服、盖被子、穿衣服甚至叠被子，老师要操心的地方就少了，可以将更多精力放在教育上。
现在祝老师有另一种甜蜜烦恼。他很喜欢和小朋友一起玩，但是“如果跟他们玩太嗨，他们就皮掉了，就不怕你这个班主任了。”
作为幼儿园 20 多名幼师里唯一一名男性，祝老师既像一颗螺丝钉，又像是镇园之宝。
他说刚进幼儿园时，自己的确做了很多技术活体力活。幼儿园各类活动很丰富，他就承担了海报设计、音乐剪辑之类的技术活，顺带布置场地、调试音响，哪里需要去哪里。还有几乎各节日都要一换的环境创设，爬高、刷墙之类的体力活，他也全部包揽。
此外，大班早操课动感十足的搏击操，因为更偏力量和阳刚，也是由他来带。
当然，作为唯一一位男老师，祝老师“露脸”的机会也相对更多。“早两年对外展示活动想到我会比较多一点。因为男老师少，所以大家看到男老师都会很惊讶，就想看男老师上课。”
尽管活动丰富，但幼儿园繁琐的笔头工作比较多，比如每个月要交两篇材料，光是资料清单就有一页 A4 纸那么长。还有幼儿园评级，不仅要看幼儿园现场环境布置，还得看近几年文档资料，资料都要老师们整理，有些男老师就不太耐烦做这类工作。
除此之外还要写论文，评职称。“像我自己这两年论文发表比较得少，因为我毕竟不是学前教育专业，论文想写得很专业、很学术，肯定要花更多时间。”
他还介绍，滨江区算是杭州男幼师数量较多的区 ，今年又新招了几个新的男老师。从晋升上说，如果是师范类专业毕业的男老师，学校会比较器重，上升空间会更大，像滨江区有男性副园长，也有男性园区主任。但他也担忧，女老师通常比男老师爱学习，男老师不太容易静下心来搞科研，所以女性会上升得更快一些。
虽然男老师数量普遍稀少，近年幼师招聘并不会特意招男性，针对男老师也没有政策倾斜。连年坐镇招聘现场的祝老师透露，“比较看重的还是学历”。
如果是浙师大本科，基本就会录取，因为至少是专业出身。招聘时还有个打分表，如果是研究生，还没讲话、还没展示，就已经比其他人多二十分了。
他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递简历的应届毕业生里没有男生，招进来的男老师基本都有一两年工作经验。
因为直接招聘门槛越来越高，很多幼儿园都要求“校优秀毕业生、成绩前10%、浙师大”。而尴尬的是，满足这些条件的几乎都是女生。
天花板真实存在
葛老师
公办幼儿园，教龄 8 年
葛老师是这次我们接触的男幼师中入行最早的。2013 年大学毕业后他直接考编进了公办幼儿园。
不过他也不是学前教育科班出身，而是毕业于师范学院体育专业。之前他计划去小学教体育，后来经亲戚朋友推荐去了幼儿园实习。结果一实习感觉还行，而且都说幼儿园男老师数量少很吃香，就顺势留在了幼儿园。
葛老师幼师生涯的最初 5 年在宁波一所公办幼儿园渡过，起初他并不是带班老师，而是给小朋友上体育课兼管后勤工作。
当时他进那所幼儿园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我是社会批考编进去的，当时五六百个人招了 20 多个。”
他对男幼师数量稀少深有体会。在宁波工作时，他所在的幼儿园总分园加起来共有 5 位男幼师。后来为了家庭调来杭州，总分园加起来一百多位老师里男性就只有他独一份。
在他看来，男幼师数量少很重要一个原因是“放不开”。
“毕竟一个男的去幼儿园，有些人还是有点放不下面子，而且幼儿园老师的社会地位相对还是普遍偏低。”
和其他阶段相比，幼儿园老师最大的“弱点”在于工作成果没法通过成绩展现出来。特别是近年政策为避免幼儿园小学化而规定幼儿园“零教学”，很多家长就觉得小朋友在学校里学不到实在的东西。他们有意见又很焦虑，就只能求助课外培训班了。
在很多家长心目中，幼儿园老师很空闲，除了管管孩子没其他事情做。
葛老师觉得这实在是种偏见。
以前有个说法——小学老师是专科的，幼儿园老师是全能的，因为小学老师只需单教一科，而“幼师需要涉及语言、社会、科学、艺术、健康五大领域，什么都要会”，在小朋友玩闹声中，葛老师开始科普。
幼儿园还非常注重环境创设，时不时就得换布置，为了给小朋友创造更好的环境，老师们很多时候还得兼做木工、泥匠活。“锯木板、刷墙都是常事，这些小学老师可不用做。”
比起从前，现在相当幼师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葛老师说，以前有可能中专、高中毕业就可以当幼师，现在最起码要大专、本科学历，有些幼儿园还有很多研究生。
这对幼师地位提升肯定也有好处。
作为资深老幼师，葛老师处理起各项幼儿工作驾轻就熟，而他对男女幼师区别最明显的感触是，男老师乐观积极，通常不会像女性那么温柔，小朋友也更喜欢和男老师一起上体育课。
单从待遇上说，葛老师幼儿园所在的余杭区教师工资待遇是公认的杭州顶尖，男女教师待遇也差不多。
以前在宁波一年工资大概十一二万，现在到手更多。如果年资高，年薪达到 18 万以上完全是可能的。“虽然和区里的小学老师比，幼儿园老师待遇稍微差一些，但也差得不多。”
但8年工作经验的葛老师总结认为，这个行业最大问题的是天花板有点低。
他介绍说，晋升二级教师还算容易，本科毕业工作一年可以直接晋升二级，专科工作三年晋升二级。之后晋升一级教师就得熬资历了，还要写论文、上公开课。再往上的高级职称基本就跟普通教师无缘了，一个幼儿园可能也就一个老师能评上。
葛老师目前的职业规划也是先慢慢把职称评上去。总务之类的中层管理岗还是很有机会的，毕竟男幼师数量少，虽然是限制但也是机遇。
既是幼师又是孩爸的葛老师很热爱家庭，“我觉得当一线老师也挺好，从没考虑过当园长”，因为男性要当园长肯定得付出更多时间精力。
当了 8 年幼师之后，葛老师觉得自己也有所提升。“毕竟跟小朋友一起玩，不会一天到晚都绷着个脸，心态还挺好的。”
可惜的是，因为心态不稳，很多男幼师的职业生涯在基层就早早完结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叁里河（ID：Sanlihe1），作者：卡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