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方入秋,责编:张希蓓,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从今年1月起,根据墨西哥城政府针对一次性塑料产品的禁令,商场不再供应带塑料导管的卫生棉条。在禁令生效前,商场和药店里的棉条被来囤货的人一扫而空。
墨西哥城是全墨西哥唯一一个禁止售卖卫生棉条的地区。为了减少固体垃圾,墨西哥城政府从1月1日开始在全城范围内禁用一次性塑料产品,包括塑料袋、杯子、盖子、气球、吸管,带有塑料导管的卫生棉条也位列“禁品”之中。
据统计,全墨西哥1.26亿人每年会产生6000吨塑料垃圾,而一名女性平均一生要消耗掉11000个一次性经期用品,辅助将卫生棉放进阴道的塑料导管则需要近150年的时间才能被分解。各国对此的处理进度不同:澳洲出售的卫生棉条基本摆脱了塑料导管,而美国在2015年销售的棉条中仍有88%使用了塑料。
于是,首位女市长克劳迪娅•欣鲍姆(Claudia Sheinbaum)领导的市政府,让首都500万女性突如其来地接过了环保的重棒。
来自墨西哥城的Alejandra告诉世界说,她认为政府并没有考虑到女性的顾虑,“因为棉条是一些女性需要的产品,而一个没有他人支持或者帮助的禁令是一个糟糕的禁令”。她同时发来两个新闻链接:根据西班牙媒体《国家报(El Pais)》报道,“现实情况是,市集里还在用塑料袋,大超市的货架上还有各种塑料餐具、被子、吸管......而疫情当下,女性必备的卫生用品却已经全面断供。”《千年报(Milenio)》则发现,不少商店里连纸质导管的棉条和无导管棉条也已沽清,而塑料纸包装的卫生巾(pads)仍在架上。
目前,墨西哥城内已经买不到带塑料导管的月经产品 / mexiconewsdaily.com
为了解决现实问题,现在当地出现了倒卖卫生棉条的网购渠道,但价格已经涨到了原来的三倍;由于只有墨西哥城采取了禁售政策,本地女性还有一种方法是让住在其他州的亲友帮忙代购。
在一个56%的人口没有银行账户、首都30%的人口处于贫困状态的国家,网购是一种奢侈。
二战期间的广告宣传鼓励妇女使用卫生棉条,以便她们走出家门去工作;至今世界各地妇女对卫生棉条的接受程度仍有所不同。/ nbcnews.com
学生Chiara Gómez对《金融时报》说:“这是在惩罚女性。”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政府会从卫生棉条入手,因为相比棉条这种生活必需品,还有其他含塑料的东西可以先被改进,比如产品的过度包装。
女权与环保,不可兼得?
“尽管(塑料)的比例可能很小,但无论如何它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墨西哥城环境部长玛丽娜·罗伯斯(Marina Robles)称,塑料导管有可能卡住动物的喉咙和胃,而卫生棉条 “其实并不是不可缺少的”。
此话一出,必然挨骂。许多女性在社交媒体上反驳罗伯斯对“卫生棉条是非必要用品”的主张,认为政客加剧了当地的“月经贫困”,让弱者更弱。
“当环保产品对许多人来说太贵时,这就是一个阶层问题。”作家萨拉·德弗里斯(Sarah DeVries)在《墨西哥新闻日报》上评论道。她并不认为这是女权主义和环保主义之间的冲突。
致力于月经健康的团体Copa Menstrual的成员Victoria Michel也表示,她们不反对限塑令,但很难接受政府在没有提供具体替代方案的情况下“一刀切”,拿走了女性的一项选择。
墨西哥城环境部长罗伯斯说,他们在制定政策的时候发现,塑料棉条是一次性月经用品中最贵的,女性有其他更实惠的选项——带纸质导管的棉条、月经杯和有机卫生棉条。
《经济学人》采访了墨西哥东南部城市梅里达的一位医生,发现较平价的卫生巾是大多数当地女性的首选。相应的,她们也要接受卫生巾的短板——会产生更明显的异物感和气味,容易侧漏弄脏衣物,也无法像使用棉条那般行动自如甚至可以游泳。
学者Eugenia Tarzibachi发现,墨西哥的月经产品市场主要由卫生巾和比重较低的带导管棉条这两个品类构成。环保却昂贵的有机棉条作为替代品更难推广——在电商平台Mercado Libre上购买一盒有机卫生棉条,每条的平均价格在51至100比索(约合人民币6.85至13.43元)。
“据我所知,这一禁令和墨西哥的宗教问题以及对‘贞洁(处女)’的错误观念有关。从前,女性偏爱用卫生巾,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女性更爱用棉条,虽然几年前出现了有利于环境和经济的卫生杯革命。”Alejandra告诉世界说。她认为,政府“禁塑令”放过同样由塑料制成的卫生巾而瞄准卫生棉条,真实原因仍是棉条插入式的使用方式让部分保守人士感到不适。
可折叠的月经杯(左)和无导管的棉条(右)/ 网络
政府近年来一直提倡大家使用月经杯。绿党议员亚历山德拉(Alessandra Rojo de la Vega)提倡月经杯,也希望国家免费发放,但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月经杯由硅胶或乳胶制成,可以循环使用十年之久,长远来看性价比更高,普及率却远不及棉条。
原因一是仅有三个品牌的月经杯在该国联邦卫生风险防护委员会(Cofepris)有备案;二是不仅单价较高(约在130元~195元之间),还有额外的成本——必须每隔4至12小时一次倒出收集到的血液,每次使用完需要清洗和消毒,而墨西哥城有超过26万户家庭无法获得干净的自来水。
作家德弗里斯使用月经杯,但她发现大部分厕所的水槽是设在马桶隔间之外的,除了在自己家之外,公共厕所并没有一个私密的地方来满足换洗月经杯的基本卫生条件。如果使用带导管的卫生棉条,则取换方便。享有一定经济特权的中产女性尚且无法应对这些麻烦,何况那些在工作生活条件上更加受限的女性。因此,官方鼓吹月经杯作替代品在批评者眼里无异于在问“何不食肉糜”。
罗伯斯声称,在禁令开始之前市政府已经与厂商进行了进行了近两年的谈判,希望厂商提供更多非塑料的经期用品。然而官方“已和厂商沟通”“已邀请Cofepris审核更多经期产品”等说辞并不能掩盖他们在强推减塑政策时缺乏过渡缓冲的做法。即便有替代物,“一刀切”政策令女性不能按照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式来处理自己的月经,也是对尊严和身体自主权的忽视。
对于低收入女性,“月经贫困”的问题则尤为迫切——购买经期用品和药品的支出(约720比索)可能占其年支出的比例高达5%。权益组织“月经尊严”(Menstruacion Digna Mexico)认为环保新政可能会导致低收入群体女性在学校出勤率下降,在职场和经济生产中的参与率下降。
2020年,墨西哥男女经济参与率相差32%,女性平均薪资较男性低约20%,参与非正式工作的人口比重(58%)也略高于男性(55%)。女性购买月经产品仍要缴纳16%的增值税。“墨西哥月经尊严”组织认为这项税收是歧视性的,呼吁取消这部分增值税,并免费提供经期用品。
在墨西哥城挨骂的时候,隔壁的米却肯州议会刚刚批准了《教育法》改革,将在国家教育系统所属的公立学校向有需要的学生提供免费经期用品。
作为环保急先锋
墨西哥这波“限塑”操作并不是一时兴起。墨西哥的PET回收率早就比肩欧洲国家,每10个塑料瓶中就有6个得到回收。2015年,墨西哥生产的PET中有36.4万吨,也就是50.4%被回收,回收PET每吨价值250美元,留下六成自用于瓶子和纺织品生产,剩下的40%出口到中国、美国等地。
克劳迪娅·欣鲍姆是墨西哥城第一位犹太女性市长 / 海峡时报
从2018年开始当选墨西哥城市长的克劳迪娅·欣鲍姆(Claudia Sheinbaum)不仅拥有能源工程博士学位,还在2000年至2006年担任墨西哥城环境部长。2019年6月,欣鲍姆就提出了一项六年环境计划,一众目标包括减少30%的空气污染,完成全城家庭供水,还有禁止一次性垃圾和促进回收利用等等。
2019年1月,墨西哥城进行了固体废物法改革。2020年初,首先禁止一次性塑料袋,大多数商店会提供售价75美分的厚塑料纤维购物袋。绿色和平组织称,墨西哥人均每年生产650个塑料袋,使用寿命只有12分钟。
2021年1月1日生效的政策禁止“营销,分销和运送”除可降解塑料之外的所有一次性塑料制品。19到21年中间的这段政策生效缓冲期,是政府留给企业去改造生产线以适应生物可降解材料的,有利于减少对经济的冲击。相比之下,砍掉塑料棉条零售的时候,官方并没有给消费者充足的时间适应。
墨西哥城大部分地区的垃圾管理仍然依赖于人工分拣 / AP
此前的法令由于细节空洞也饱受行业质疑。墨西哥塑料工业商会主席托雷斯(Aldimir Torres)指出法律并没有明确规定哪些“可堆肥”塑料袋仍将被允许使用,缺乏具体标准;允许“出于卫生原因”使用塑料袋,也定义模糊。
《墨西哥新闻日报》探访了出售一次性塑料和聚苯乙烯泡沫塑料产品的集市,商家指出用水紧张可能是对一次性塑料的需求一直居高不下的症结所在。墨西哥城的供水总是时断时续,当人们不能洗碗的时候,就需要一次性餐具;而如果大家都频繁用水洗碗,会导致更频繁地缺水。
回收聚苯乙烯泡沫塑料的成本比较高,截至2019年墨西哥城也还没有针对它的回收计划,而泡沫聚苯乙烯可以在环境中存续100万年。
疫情来临,一次性塑料又成为一个绕不开的“两头难”。餐厅的生意本就遭受疫情打击只能依靠送外卖来糊口,现在政府规定餐厅必须使用可生物降解的包装,否则就得吃罚单。在利润已经大幅缩水的情况下,餐厅和摊贩又要增加餐具上的成本,生存越发艰难。这种僵局,同样发生在女性消费者身上。
“可持续发展问题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被用来单独指责月经者对地球的伤害,而不挑战要求她们隐瞒月经的文化规范。”Eugenia Tarzibachi在其研究现代拉美月经文化现状的论文中写道。
“月经尊严”的推特新闻稿也指出,“把月经看作是女性及其“选择”的产品对环境造成的破坏,这让我们无法认识到,由破坏性和污染性材料制成的产品的生产和销售是由行业和政府松懈的监管推动的。这并不取决于女性和其他来月经的人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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