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林中延续六百年的神秘王朝，留下古典建筑艺术的高峰

在《吴哥王朝兴亡史》中，石泽良昭这样描绘自己眼中的吴哥窟景致：

越过吴哥窟外大型环状护城河进入其内，五座大尖塔便清晰映入眼帘。沿着参拜的道路前行到达台地前，大尖塔又从视线中消失，而攀登台阶时它们又再现于眼前—这里使用了小的障眼法。从十字形台地前继续前行，横跨过第一回廊，便到达圣剑寺（千尊佛回廊）。之所以称其为千尊佛回廊，是因为附近的村民们在此供奉了大量而后兴起的上座部佛教佛像，祈求每日的安宁太平。

吴哥窟可谓是“浮雕的大剧场”。凡是有墙壁之处，从墙基至佛堂正殿上部，都刻有精细且毫无空隙的浮雕。光石柱基底部分的女神蒂娃妲（Devata）就有约1 300座，各入口博风板上也有雕刻，这些浮雕颂扬着众神的荣光，述说着众神的事迹，“搅拌乳海”、“神猿战斗”以及“克里希纳的生涯”等各类话题也被塑造为通俗易懂的图像群，体现在浮雕内容中。而当时的识字率却接近于零。

如果沐浴在夕阳之下，西侧回廊墙面上的浮雕就仿佛跃然于壁面。而穿过格子窗进入回廊内，朝阳或夕阳透过格子点点漏洒下来，就起到了仿佛剧场照明的光线效果。来访者若能利用这般自然的西照光线效果在这个大舞台上观赏到吴哥式雕像群，定会感到心满意足。

连通圣剑寺回廊、中央祠堂及角隅塔的回廊里则供奉着作为高官、地方官吏、村落长老笃信证据的大量神像、佛像。回廊前端置有供物台，人们时常在此处献花、献香。为了家里的病人能早日痊愈，这些雕像的头发上都被前来祈祷的村民插上了花和香烛。村民们相信在这充满庄严氛围的寺院内进行的祭祀和祈祷都会特别灵验，而今依然崇信的参诣者们还在这里进行着日常的参拜活动。

石泽良昭写道：

“在吴哥窟内，来访者能够深深沉浸于当时人们生活的喜悦之中——只要深呼吸就能感觉到。驻足于吴哥窟本殿前，哪怕只在此留驻瞬间，也能领略到吴哥境内大量宗教性空间所体现出的想象中的极乐净土世界，通过佛堂正殿的装饰、壁龛上的女神蒂娃妲以及回廊的浮雕等，都能感受到往昔人们的信仰之虔诚。浮雕上的内容传达了当时的重大事件，它们作为历史的重要信息被大量刻画出来。而吴哥窟也同样祭祀这块大地上的守护精灵。当时，一味地受信仰激励的人们为了来世不停挥洒现世的血汗，其结晶的一部分便是这宏伟的大型寺院本身。这些浮雕，反复刻画了当时人们的生活样态、地狱和极乐净土。”

吴哥王朝当然是神秘的，但它并不封闭。结合考古挖掘和调查研究的结果可知，26位国王活跃了约六百年。推行着柬埔寨版的寡头政治。如今蜿蜒于密林中的“王道”，连接着吴哥周边作为副都城的五大地方都市。它们还连通越南、泰国、缅甸的陆路和中小河流，而借由贸易，这些“王道”还通往中国。

《吴哥王朝兴亡史》中写道：

“自前吴哥时代（2世纪—8世纪）起，西方世界、印度就与该地有所往来，在当时扶南的港口袄盖还发现了罗马帝国的钱币。各地还有国王所设置的121所‘明灯之家’，这些应该就是当时为方便出差而修建的驿站。吴哥还开设了102处将药石等药材配给给村民的诊疗院一类的诊所。据碑文考察可以明确得知，该地具有胡麻、胡椒、白檀、槟榔和大量野生漆液等，这些森林物产通过中小型河流汇集至此。位处印度后院的东南亚，已经开始出现满足自用需求的‘香料之路’。以而后登上历史舞台的吴哥王朝来再度考察东南亚的帝国，会发现26代国王治下长600余年的吴哥王朝兴亡史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呈现在世界史的舞台中。”

吴哥王朝是柬埔寨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由阇耶跋摩二世于802年建立，直至1431年蓬黑阿·亚特迁都金边，以高棉人为主体，曾是东南亚最为强盛的国家。

在译后记中，译者写道：“随着全球化进入3.0时代，技术、贸易的发展和人员、知识的流动日趋频繁，各文化、族群之间了解的必要性日渐增强。相比欧美自大航海时代起基于资本主义和殖民扩张而建立对亚洲的知识体系，亚洲国家内部从以往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的互惠互利历史中，找寻其文明的价值和相互借鉴的意义，就具有了超越原有“西方中心论”的价值。柬埔寨王国曾经发展出强盛的吴哥文明，其对自然利用的程度、宗教与人的和谐性、建筑工程与社会治理的融合都令人钦佩。中国元代的周达观造访时所撰《真腊风土记》，就清晰地记录了吴哥时期的物产资源、王朝结构、宗教信仰、建筑造像、社会关系和风土人情，是从亚洲自身出发考察的典范性著述。”

吴哥王朝最初的都城建于密林中，初代统治者就已认识到，将自己的统治行为神格化是统治关键，因此自称“守护精灵的王中之王”，获得“超人性的人格”。“新继位的国王就是神王。为了证明国王与神明的联系，吴哥王朝以柬埔寨版的宇宙观为基础，造就出神明在场的大都城、镇护国家的大寺院和模拟神明世界、色彩绚烂的大王宫这种‘三建筑组合’，让附近的有实力者和小王们都深感有赴该地见证的必要。宗务高官们围绕着神王信仰与笃信神佛展开说辞，向世人说明吴哥的三建筑组合是为了实现来世的救济。”

当然，吴哥王朝的外部地理优势也非常明显。柬埔寨阳光充足，水系发达，贸易便利，早在公元一世纪就得到了印度商人带来的印度籼稻，既不缺粮食，也不乏贸易机会。而且，吴哥地区独特的扇形平原与先进的水利工程，缔造了极高的农业生产效率。

但它也有着与中国人熟悉的王朝模式截然不同的地方。公元802年，阇耶跋摩二世继位，他是吴哥王朝真正的奠基者。在二十多年间，他逐步平定吴哥及周边地区，将政治中心从湄公河下游转移至吴哥，还是首个确立“转轮圣王”与“神即是王”意识形态相互叠加的国王，并为后世所继承。也正是他，为后来人确立了一种“实力大于血统”的王位传承方式。

正如石泽良昭所写：“吴哥王朝的历史中，并没有出现崇高王国庄严肃穆的延续体制，而是由具有实力的地方王侯相继自我称王并继位。”也就是说，吴哥王朝很少出现中国式的皇位传承，而是由那些拥有足够实力的王侯或将领登上王位。当然，虽然没有中国式的“法统”，但吴哥王朝国王继位后，还是会与前任国王抑或先王的妻子、女儿、姐妹缔结形式上的婚姻，由此令王位继承权正当化，在崇高的国王系谱中确立自己的位置。

苏利耶跋摩二世建造了吴哥窟，成就了高棉古典建筑艺术的巅峰。它耗费了数十年时间，动用数以万计的劳工和无数资源。书中写道：

1860年，法国博物学者亨利·穆奥实际调查石造的大寺院吴哥窟，认识到这是高度发达的文明国家留存的遗址，故重新向世界介绍存在诸多谜团的吴哥遗迹。其中的建筑都是当时涂有金箔金泥的黄金寺院，江户时代初期的日本人以为这就是印度曾经的“祗园精舍”，还到此参诣。该伽蓝的中央祠堂高65米，相当于8层楼高的现代建筑物，其建筑技术是吴哥自身开发的“叠涩拱技法”。该技法尽管存在着限制圆顶内部空间的缺陷，但当时的建筑家们已经挑战了那时的极限；现在从内部看来，石造堆积直至65米的拱顶，仿佛直插天际。

当我们缅怀吴哥窟时，首先需要考察建造出它的时代到底如何。吴哥地区是一片广大的扇状平原，其中广布被耕种的水田和旱地，熟透的稻谷坠得稻穗都垂下了头。吴哥国王行幸之际，也会从水田边通过。村落官员为了开凿出水路堰堤的排水口，大声指挥着工事。大土地所有者环顾四周都能见到自己的田地。而广袤田野的对面，则是建造下一座大寺院的工地现场。建寺作业在喧嚣嘈杂中推进，从事工事的人员可达成千上万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石匠、石材搬运工、建造工、雕工、画师、涂料师、研磨师。现场作业的人们向神佛祈愿救济，将这作为功德和笃信行为，现在吴哥窟中的座座遗迹作为他们当时工作的结晶而被逐次建造。

邻近这些祠堂和大寺院的各个村落，时刻都有许多人感受到收获的喜悦。有的家庭也为家人死去而哀伤，在追悼时家人们回忆起死者生前恋爱、结婚、一家团聚时的情形，想到父母、伴侣和友人都会步入老年，最终会与荼毗之烟一道逝去，并进入天上的极乐净土。于是，这些村民们形成了笃信的信念，在村内建造起豪华的寺院，这些寺院最终成为留存至今的遗迹。它们仿佛在教导我们，超越个人生命的是时间，它在不断地流动，不舍昼夜。

也是在苏利耶跋摩二世统治期间，吴哥王朝成为东南亚地区霸主，只是持续的战争和吴哥窟的建造消耗了大量国力，也让吴哥王朝埋下盛极而衰的伏笔。

此后的阇耶跋摩七世是吴哥王朝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主持建造吴哥通王城并重建巴戎寺，军事上更是开疆拓土。但在其去世后，吴哥王朝逐渐陷入衰落，这个持续数百年的王朝，终究成为历史。

书名：《吴哥王朝兴亡史》

作者：[日本]石泽良昭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品方：译林方尖碑

译者：瞿亮

出版时间：2024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