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报道(ID:GQREPORT),作者:库索,编辑:康堤、黄橙子,原文标题:《<鬼灭之刃>为什么那么火?》,头图来自:豆瓣《鬼灭之刃》剧照
《鬼灭之刃》是日本漫画家吾峠呼世晴所著的少年漫画,自2016年开始连载。漫画讲述了在一个恶鬼横行的世界里,少年炭治郎因家人被鬼杀害、妹妹也变成了鬼而踏上战斗之旅,一边斩杀恶鬼一边寻找让妹妹变回人类的方法。去年十月,其剧场版《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登陆影院,73天后超越《千与千寻》创造了日本影史票房新纪录。
从社交网络到商业营销,“鬼灭”风潮蔓延至日本各个领域,我们请旅日作家库索解读:这样一部设定并不新鲜的“少年漫”为何成为日本国民级作品。她提到,《鬼灭之刃》男主角炭治郎的性格,是典型的令和时代年轻人的价值观——战斗不是为了变强,只是为了活下去。
当其他漫画的主角在战斗的时候,炭治郎一直在温柔共情。在漫画的最初,将他培育成剑士的师傅曾经评价:“这个孩子不行”。然而这份温柔最终变成了故事的关键,能够拯救鬼的灵魂,唤醒它们作为人的回忆,从而和现实和解。
2020年11月的一个早晨,79岁的宫崎骏清晨出门例行他的日课——拾捡自家周边的垃圾,被突然冲出来的记者拦住了:“《鬼灭之刃》看了吗?”
“没看。其他的也什么都没看。电视也不看,电影也不看。”他手里拎着两袋垃圾,没有停下脚步,脸上也没有笑容:“我只是一个捡垃圾的隐退老头。”
记者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但是有粉丝因为《千与千寻》失去了第一名而感到遗憾。”
“那种事情怎么都好啦。比起这个,我要去四周清理垃圾了……”
后来从照片中看到,宫崎骏确实露出了一副无关紧要的冷漠神情,但那篇报道还是夸张地写道:“吉卜力要陷落吗?虽然口里说着‘没看没看’,但能够感受到他已经知道《鬼灭之刃》的事情了,在‘鬼’的气势压迫下,宫崎骏会燃起斗志吗?”
上一次宫崎骏被这样追问,还是在2016年《你的名字》上映时,那部动画最终拿下了日本影史票房第四的成绩(第二和第三分别是《泰坦尼克号》和《冰雪奇缘》),没有威胁到自2011年起就占据榜首的《千与千寻》。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10月登陆影院的《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上映仅10天,就创造了最快突破100亿票房的日本影史新纪录。记者前去拦截宫崎骏那天,是它上映的第24天,已经获得204亿票房。一个月后,12月28日,《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宣布票房达到324亿(约20亿人民币),超过《千与千寻》的308亿的票房成为日本电影新冠。
《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电影海报
与此同时,12月4日《鬼灭之刃》漫画版发行最终卷后,累计销量已经达到1亿2000万册。这个数字与《海贼王》的4亿册,《骷髅13》《龙珠》《火影》和《名侦探柯南》的2亿册虽尚有距离,但是仅第22卷就卖出了370万册,创造了日本出版史上最高的初版销售数据(这之前是《海贼王》的第57卷,初版卖出了300万册)。《鬼灭之刃》最终卷(第23卷)发行的早晨,日本各大城市的书店门口罕见地排起了百人长队。
《鬼灭之刃》成为日本令和时代的第一部国民动漫,风潮很快蔓延到各个领域。例如饮食业,饮料品牌Dydo将角色形象画上了咖啡罐,出售仅三周就卖出了5000万罐;例如观光业,JR九州和JR东日本相继推出了主题蒸汽列车,取名为“SL鬼灭之刃”,车票1秒(此处非夸张手法)售罄。
自2020年年底开始,日本娱乐圈也刮起一股《鬼灭之刃》的cosplay风潮,面对社交网络上刷屏的艺人(多是真心实意的鬼灭粉),日本网友忍不住吐槽:“演艺圈是出台了不模仿鬼灭就要罚款的新法律吗?”
这股风潮终于刮到了国会,11月2日,日本现任首相菅义伟面对在野党的提问时说,“我要以‘全集中呼吸’(《鬼灭之刃》中的经典招式)来进行答辩”——看到这条新闻后,就连不少从不看动画的路人都觉得:是该去电影院看一看“鬼灭”了。
战斗不是为了变强,只是为了活下去
最早推荐我看《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的,是一位在市役所工作的年轻女孩,我们在花道教室里相识多年,从未听她谈及对动漫的爱好,这次她向我强调了好多次:“鬼灭的电影太好看了。”我追问理由,她说:“主角炭治郎的性格让我很有共鸣,他并不是想要成为第一才努力变强,也不贪心,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变得必要的强。”
从设定上来说,《鬼灭之刃》其实并不是一部多么新鲜的漫画。它还是“少年Jump”老一套的少年冒险战斗类,故事结构极为简单:被鬼杀了家族的主角炭治郎,为了让变成鬼的妹妹变回人类,加入了名叫“鬼杀队”的组织,开始了和朋友一起打倒敌人的成长物语。整个故事也逃不开“Jump三大法宝”:友情、努力、胜利。
光是靠这些“少年Jump”法则,是无法让《鬼灭之刃》成为国民作品的,它之所以变得和其他少年漫不一样,一定是因为在某处迎合了时代,正如我那位花道教室的女友所感受到的,男主角炭治郎的性格,是典型的令和时代年轻人的价值观。
炭治郎
在每一个时代,“少年Jump”都有代表这个时代年轻人价值观的台柱作品,昭和时代有《龙珠》,平成时代则是《海贼王》,这两部作品有一个共同点:主角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通过努力和毅力达成目标。但是这样的价值观,从平成后半开始,进入令和之后,渐渐无法在年轻人中引起共鸣了。
如今的日本年轻人,被认为是“最没有野心的一代”,比起“辛苦的、自己不喜欢但是可以赚1亿日元的工作”,他们更愿意选择“悠闲的、自己喜欢的但是只能赚100万日元”的工作。变成第一也好,为了正义而战也好,他们对此类“必须战斗的理由”空前地不感兴趣,十分冷漠。
就像“令和”两个字一样,看起来充满了岁月静好的小确幸,就是当下的价值观,人们不追求“奢侈的生活”,只经营“符合自己的生活”,物欲比较弱,竞争意识也比较弱。
炭治郎正是他们的代表。他既不是悟空那样只和比自己强的人战斗、时刻斗志激昂,也不是路飞那样充满上升志向、要成为王者,他仅仅只是一个没有梦想没有野心没有欲望的普通人。在“鬼”出现之前,他是一个为了家人而勤劳工作的农村小孩,家族关系融洽,对日常十分满足,从未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生活。可以想象,如果家人没有发生变故,妹妹没有变成鬼,炭治郎根本不会踏上杀鬼的道路。哪怕村里其他人遭遇了同样的事,也都不会引发他的战斗欲,他只想过好一天算一天。
炭治郎与妹妹祢豆子
支撑炭治郎战斗的动力,是传统的少年漫画之外的一个新元素:亲情。就像现代人需要照顾卧病在床的家人一样,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救妹妹”,这是人人可以代入其中的情绪,因此当代人很难对悟空和路飞产生移情,对炭治郎却会产生亲切感。也正因为炭治郎不是为了自己而行动,只是一心救妹妹,因此没有任何迷惘和纠结,不会像其他动漫的主角一样反复追问自己:我究竟为什么要变强?战斗不是为了变强,只是为了活下去,这样的心态也很符合今天的日本人——“我们不一定有梦想,但多少都有亲人。”
炭治郎单纯明快的性格,也成为《鬼灭之刃》这个故事的基调。它被一部分漫画读者诟病得最多的缺点是“结构太过简单”,但我的一位男性漫画迷友人却在电影院连刷了两次,赞赏有加,他的观点是:“埋藏了许多伏线、人们需要两三次才能看懂的类型电影有很多,例如推理类,但鬼灭的情况不是如此。它的故事相当单纯明快,即便这样也有非常多二刷三刷的人,我认为正是出于同样的理由——看完之后感到沉重或难受的桥段一个也没有,正好契合了疫情时期人们压力很大的社会情况。”不给劳累的人们增加心理负担,进入故事情节也不需要费脑,让“新冠疲惫”的人们松一口气,也是它受欢迎的一个关键原因。
没有可去的地方了,不如成为鬼比较轻松
这位男性友人是一位和尚,他坚持“鬼灭精神”值得推崇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理由,甚至认为这是一部史无前例的动画:“像‘鬼灭’这样无论朋友还是敌人,不否定任何一个人,肯定每一个人的电影,此前未曾有过。”恰好我那位女性友人也提及了同一个观点:“用心描写了鬼之所以成为鬼,鬼杀队之所以成为鬼杀队的理由,能理解每一个人的选择。”
这也是日本人对《鬼灭之刃》褒奖最多的理由。战斗和捉鬼的故事在日本有许多,但《鬼灭之刃》第一次提出了一个观点:“鬼(敌人)曾经也是人。”论述这个观点的,是被打败的鬼在消失之际,总会被唤醒曾经作为人类的回忆,细致地追溯它们的过去。这些过去,同样是通过家族关系体现的——几乎每个角色都有一段原生家庭的故事,鬼之所以成为鬼,多是因为受到了来自家人的伤害。
家庭关系才是《鬼灭之刃》披着战斗漫的外衣真正要表达的主题。鬼为什么要放弃做人?如果把这些过往经历集合起来,大约能看出现代日本崩坏的家族群像和孤独的人际关系,如果放到社会新闻版做个专题,标题可以叫做:不配做父母的人,变成鬼的孩子们。希望得到父母肯定的孩子,受到家庭虐待的孩子,被社会抛弃的孤独的孩子,体弱多病无法走路的残疾的孩子……在生活的艰难中渐渐陷入绝望,最后变成了鬼。
世界充满了理不尽的残酷,和家人之间的幸福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破坏,幸福破灭的时候一直弥漫着血腥味。比起代表正义的鬼杀队,作为反派的鬼的这一方更像是现代人的群像,知道了它们经历过痛苦的人生,背负着不堪的过去,观众很容易产生共情:鬼是因为遭受了挫折和丧失体验,无法从绝望、悲哀和后悔的心情中恢复,才走上了伤害他人让自己变得更强的利己之路。人人心中都藏着鬼。这就是电影播出后,鬼的主角“魇梦”和“猗窝座”获得超高人气的原因。
一种观点认为:现代的日本,“理所当然的家族像”已经不存在,“因为父母都在身边就幸福”这一设定也已经不成立,虐待、家暴、抛弃之类的事件每天都在发生,离婚的夫妇逐年递增,终生独身的人也不在少数,为家族关系烦恼的人有很多,“坏掉的家庭”更让人感觉真实。
著有《鬼的研究》一书的日本作家马场晓子则分析说:“对于成为鬼的人们复杂矛盾心绪的描写是它人气的秘密,现代日本是一个人际关系容易孤立的时代,大家都一边憧憬着和他人的羁绊,一边想着 ‘没有可去的地方了,不如成为鬼比较轻松’。”
也许可以说,《鬼灭之刃》是深受欧美的个人主义影响的日本,重新开始反思传统日本关于“家”的价值观的一个故事。有一个比较有趣的细节:鬼杀队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传承,类似于日本从前的师徒关系,本质是一种家庭制度。而鬼的组织分为上弦下弦,是靠吃了多少人来决定实力派位的,本质是一种资本主义的阶级制度。
其他漫画主角在战斗的时候,他一直在温柔共情
“鬼是恶者,杀了它们就好”,这样的绝对正义观不存在于《鬼灭之刃》中,作者没有藉由作品进行审判,这同样是一种超越了以往少年漫画的世界观:没有绝对的善恶,每一种形态都有其复杂过往,都应该被理解。
而带领读者和观众一起理解鬼的,正是主角炭治郎,这个主角最大的特质是“温柔”,在漫画的最初,将他培育成剑士的师傅曾经评价这份异于常人的温柔:“这个孩子不行”。然而这份温柔最终变成了故事的关键,能够拯救鬼的灵魂,唤醒它们作为人的回忆,从而和现实和解。
我读过一篇《鬼灭之刃》初代编辑片山达彦的采访,他提及第一次感受到作者吾峠呼世晴“真的很厉害”,是画到第8话的时候,面对被打倒的手鬼,炭治郎握住了他的双手,表示哀悼。片山达彦被这个场面感动:原来并不是打倒敌人就结束了,这部作品有更深刻的象征意味。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和其他新人作家不一样。
据说后来,吾峠呼世晴和编辑见面时,一度对这个场面表示了犹疑:“太不像少年漫画了,要不要删掉?”片山达彦激动地阻止了:“只有这个一定要保留下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主人公,这就是炭治郎啊。”至于为什么炭治郎会成为如此温柔的男主角呢?也许和坊间猜测的“鳄鱼(粉丝对吾峠呼世晴的昵称)其实是个女的”有一定关系,女性漫画家创作的少年漫画,造成了《鬼灭之刃》的奇妙世界观。
因此,当其他漫画的主角一直在战斗的时候,《鬼灭之刃》的主角炭治郎其实一直在共情,他的这份温柔,也可以说成是如今舆论审判和网暴盛行的时代中,人们最稀缺的同理心,有人称之为“不宽容的时代对温柔的饥饿感”。
这种温情甚至体现在本该最“热血”的战斗场景中,呈现出《鬼灭之刃》特有的“温柔杀戮美学”。在16话中,鬼妈妈是一位长期被家暴的角色,男性压迫和被迫杀戮让她痛苦不堪,于是选择在炭治郎的刀下寻求解脱。“被温柔雨水击打一般的感觉”,炭治郎的水刃成为鬼的救赎。波浪刀痕从鬼的脖颈划过,战斗场景传递的不再只是“爽感”,更渗透了深层次的爱与共情。
漫画第43话的时候,炭治郎道出了自己对“鬼”这一存在的认识:“为了给被杀的人们报仇雪恨,为了不再出现新的被害者,我砍下鬼的头颅时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是鬼也有鬼的难处,不可以践踏对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鬼,因为鬼也曾经是人类,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类。鬼是空虚的生物,是悲伤的生物。”
在这个不宽容的时代,对稍微犯下一点过错人就逼到绝境,是藉由网络变得稀松平常的事,各种舆论追杀每天都在上演。炭治郎是个正反面的人,他既不存在任何“利己欲”,还拥有超乎寻常的宽容度,无论面对人或鬼,总会考虑到“他变成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吧。”甚至面对伤害自己的人,也会认为:“因为被鬼操纵了,所以没办法啊。”这种可以说是带有一点儿圣母人格的主角,在从前或许不会受欢迎,但在今天,人们却急切地需要那份温柔。网络社会,谁有审判权?谁代表正义?正义决定一切吗?这也是《鬼灭之刃》反复在追问的一些隐喻。
幕后策略:从“粉丝的”变成“大众的”
《鬼灭之刃》的走红不是一夕之间。
这部漫画其实从2016年2月就开始在《周刊少年Jump》杂志(以下简称“少年Jump”)上连载了,直至2019年4月动画播出,中间有3年,漫画的销量仅有450万册。有人分析了“鬼灭之刃”这一关键词在推特上的数据,发现2018年仅有32万条,到2020年电影播出后达到1500万条,翻了近50倍,同期“Jump系”的“排球少年”“我的英雄学院”“咒术回战”“电锯人”“约定的梦幻岛”等关键词的推特数全部加起来,也仅是它的一半。
单凭漫画作品本身很难引起国民级轰动,“漫画—改编电视动画—改编电影动画”是“少年Jump”一直以来路线,《鬼灭之刃》要形成真正的品牌效应,就要拍成动画。
这部作品的动画版之所以没有扑街,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找到了动画制作公司Ufotable,日本动画迷有个倾向,比起原作质量,更看中制作公司的品牌(比如此时的日本电影票房前三中,一部来自吉卜力,一部来自迪斯尼),Ufotable因为过去的作品《命运之夜》(Fate/stay night)带来的超级人气,有一定二次元观众基础。
之所以《鬼灭之刃》没有像同期的《咒术回战》和《电锯人》那样找大名鼎鼎的动画制作公司MAPPA,应该有两个原因:一来是考虑到Ufotable过去的经验,很擅长夜晚打斗场面的制作,这就契合了《鬼灭之刃》这个发生在夜晚的捉鬼的故事;二来是看中了Ufotable的粉丝群,因为此前的《刀剑乱舞》之类拥有不少年轻女性粉丝,这和最早喜欢《鬼灭之刃》漫画的读者是同一个群体。这个路数是对的,后来慕名去看电影的“路人”大半是带着孩子来的父母,其次是结伴而来的年轻女性。
“少年Jump”从制作《鬼灭之刃》的动画时期开始就展现出野心了,他们还采取了另一个策略:从前的深夜动画只在四五个地方电视台播出,而《鬼灭之刃》竟然覆盖了整整20个地方电视台,这是史无前例的——单单只在电视上播出,就已经覆盖了70%的人口。
电视动画完结时,《鬼灭之刃》的漫画销量达到了1200万册。但这和其他作品相比,还不算令人吃惊的数据,重点是接下来:深夜档的观众毕竟有限,但网络是完全开放的,电视播出刚一结束,以网飞和亚马逊两大平台为主,《鬼灭之刃》立即开始了在网络平台的全集放送。随之,它的口碑在社交网络上渐渐好起来,到了2020年2月,漫画销量达到了4000万册。此时,新冠疫情突然在日本蔓延开来,4月日本全国进入紧急事态之中,休业休学的人们宅在家中无法外出,“上网看一部好评的片吧?”《鬼灭之刃》成了首选,网络播放量迅速飙升。
直到10月,《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进入电影院,才真正从“粉丝的”变成了“大众的”。这又是一个在疫情中“因祸得福”的典型案例。在紧急事态中,票房备受期待的《名侦探柯南》《哆啦A梦》(50周年纪念作)、《精灵宝可梦》《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先后宣布延期至2021年,市场上出现了“没有动画可看”的饥饿局面。
《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中的角色炎柱
市场缺乏新作,影院空档越来越多,院线急需被拯救,只好将赌注都押在了如期播出的《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上。同时,为了避免密集,座位要隔开,每场电影的观众容量有限,就只能给它尽可能多排场次,刚上映那阵子,许多影院每天排出30场,新宿一家影院甚至每天上映42场。于是诞生了一句流行语:“比乡下的电车车次还多的无限列车。”这样的做法直接造成了一个结果:“鬼灭”拯救了疫情期间的日本电影院。
2020年10月20日,日本官房长官(相当于政府秘书长)加藤胜信对记者说:“《鬼灭之刃》对因为疫情遭到重创的电影产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以年轻人为中心,获得了巨大的人气,我自己也看了电视播出。”从此时开始,电视节目上开始出现各种“鬼灭特集”,主题歌登上了年末的红白歌战,普通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没看过那部电影可不行”的情绪。
全龄向的国民动画,作为儿童教育的《鬼灭之刃》
“鬼灭”大火之后,因为主角的绝招简单易记,杀鬼时的呼吸招式,如今在全日本的小学生中流行着。《鬼灭之刃 无限列车》最大的观众群,正是这些孩子的父母,她们先是自己被感动,继而认为其中“家族爱、努力很重要、不放弃的心”等内容,是进行儿童教育很好的教材。
但与此同时,因为片中出现了大量血液喷溅,鬼的头被砍下来之类的残酷场景,这部电影其实被分类为“PG12”,意即“未满12岁年少者,需要在父母或者保护者的助言和指导下观看。”
舆论中确实也出现了“残酷的桥段太多,是不是不该给小孩看?”的担心之声,然而却有心理学家接受采访,表示对“鬼灭”的推崇:“因为太残酷/恐怖所以不该给小孩看,这样的观点不只针对《鬼灭之刃》,日常的生活中也比比皆是。比如说,在路上遇见死掉的猫,有的家长会说,太恐怖了不要看,太脏了不要碰。如此一来,小孩就会产生一种想法:死是恐怖的、肮脏的东西。相反,把猫的尸体移动到没有车经过的地方,联系役所好好将它埋葬的话,孩子就会产生‘对于死亡的东西,要用敬意对待’的心情。观看《鬼灭之刃》也是一样,因为比起其他动漫作品更多地触及了死亡,才能引发孩子们思考:生命是怎样一回事?我们带着什么在活着?在人生之中应该留下什么?”
日本典型的英雄动漫中,被杀掉的主角死而复生、转世的桥段有很多,《鬼灭之刃》却不是如此,对于毫无道理的死,残酷的死,也如实呈现给观众。故事里是我们生存着的这个世界会发生的事情。那位心理学家还说,“现代的孩子们,因为受到‘即便死了也可以重头再来’的游戏设定影响,对生死观渐渐有麻痹的倾向。告诉他们‘人是会死的哦,不珍惜生命可不行’,还有比《鬼灭之刃》更好的机会吗?”
无论如何,《鬼灭之刃》已经成为一部全龄向的国民动画了,从70多岁的日本首相到幼儿园的小孩,人人都在谈论它。作为日本社会的一种折射,它确实体现了令和时代某些价值观。但我也听到了一位“少年Jump”十几年的老粉说:“既没有画功,也没有文章力,对这种儿童向的漫画感觉到有趣,我从中感知到了日本人的悲惨。一句话说,因为日常阅读量的锐减,日本人已经变成弱智了。”姑且也作为一种声音吧。
(周小C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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