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志象网(ID:passagegroup),作者:谢小丹,题图来自:腾讯
在深圳南山区著名的粤海街道,过百家上市公司坐落于此。环球易购就是其中的一家。2014年,它与百圆裤业并购完成上市,后更名为“跨境通”,因此,成为A股上市跨境电商第一股。
海关总署网站1月初公布,2020年通过海关跨境电子商务管理平台验放进出口清单24.5亿票,同比增长63.3%。据界面报道,全国70%以上的跨境电商产品通过珠三角出口,深圳作为全国外贸最集中的城市,大量创业者在今年收获了爆炸式增长的外贸红利。
但曾经的跨境电商第一股,在跨境电商的盛宴上缺席。自2020年9月起,环球易购大楼里,前来讨要货款的供应商,就没有断过。李万清(化名)就是其中之一。
2019年9月开始,他发现再也无法从环球易购结清货款,自营平台上店铺账户里面的钱也无法提出,便立刻停止了合作。一年多来,李万清一直在向环球易购追讨欠款,也时时刻刻地关注着这家公司的最新动向。
此前有媒体报道,像李万清一样被拖欠了货款的供应商多达3000家。至今,环球易购办公大楼前仍聚集着被环球易购拖欠了货款的供应商们。
长此以往,双方必然走向两败俱伤。在环球易购前员工万宁(化名)看来,环球易购旗下的独立站一直都是盈利的,但没了供应商合作,变成了有销量、没产品,就相当于一个死循环。
环球易购已成为跨境通的主要企业之一,财报显示,环球易购2019年营收85亿元,占据上市公司总营收比例约48%。而正是环球易购的巨额亏损,导致跨境通陷入财务危机。
2021年1月,跨境通公告称,准备出售子公司帕拓逊求生。跨境通何以至此?钱去哪了?
1. 首家跨境电商上市企业
2011年,山西的百圆裤业和位于深圳的环球易购各自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
当年,已在跨境电商领域耕耘数年的环球易购获得5千万A轮融资。同年12月,百圆裤业则登陆资本市场,成为A股第一家专注于裤装的上市公司。
两家公司一南一北,环球易购在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百圆裤业则在山西太原。创始人的背景也迥然不同。不过,资本的力量是无穷的。
2014年,百圆裤业创始人杨建新斥资10亿元,收购跨境电商公司环球易购,意图向跨境电商转型。
杨的服装生意疲态已显。上市后,百圆裤业开始缩减实体店铺数量,利润不断降低。到了2014年,整个传统纺织服装行业一片萧条,19家上市的服装公司中,14家公司在2014年上半年净利润出现负增长。
而跨境出口则是明日之星。2013年8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实施跨境电子商务出口有关政策的意见》,此后利好政策不断。
在圈内,2014年被称为跨境电商元年,大量玩家进场跑马圈地,投资热度也与日剧增。广发证券的报告显示,2012年到2014年,融资事件数以超200%的增速增长,2015年是投资热度顶峰,全年融资次数达128次。2015年下半年开始到2016年,跨境出口电商出现了一波登陆新三板浪潮,赛维电商、有棵树、价之链、海翼电子、爱淘城纷纷登陆新三板。
在不少玩家还在融资,寻求上市时,当时不起眼的环球易购,早在2014年,早已完成这一步。
公开资料介绍,环球易购成立于2007年,其创始人徐佳东颇为低调,公开资料不多,可以查到的是,他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获得了博士学位。
自2012年到2014年,营业收入分别为1.98亿元、4.66亿元、14.16亿元,这三年,其净利润也大幅增长,由2012年的1391.04万元增长到2014年净利润7727.52亿元。
虽然环球易购数据向好,但在并购当年,它还不是业内的巨头,百圆裤业付出10亿代价,外界不乏质疑的声音,认为溢价偏高。
不过,对百圆裤业而言,这笔交易十分划算。通过向跨境电商转型, 一度股价低迷的百圆裤业迅速扭转了局面。
2015年6月,“百圆裤业”正式更名为“跨境通”,成为A股首家上市的跨境电商企业。此后,它不断展现财技,持续收购跨境电商资产。比如,先后投资深圳前海帕拓逊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广州百伦贸易有限公司、深圳通拓科技有限公司三家跨境电商企业。到2018年,跨境通还实现了对帕拓逊 100%股份的收购。
图片来源:方正证券研究所
但对环球易购而言,虽然有资本的背书,沉重的对赌协议压力也随之而来。
2. 隐忧
并购的同时,环球易购就拿未来3年净利润来对赌。
环球易购承诺,需2014年度至2017年度实现的净利润分别不低于0.65亿元、0.91亿元、1.26亿元和1.70亿元。公开的信息显示,环球易购2012年度至2014年1至3月分别实现营业收入1.98亿元、4.66亿元和2.01亿元,净利润分别为1391.04万元、3014.61万元和1163.54万元。这一对赌协议也意味着,上市之后,环球易购必须实现净利润成倍增长。
若无法达成业绩,徐佳东等环球易购原来的大股东,就要以现金或者股份,向上市公司支付补偿。
不过,跨境电商行业一路向上,环球易购也保持着迅猛的增长势头,从2012年至2017年间,环球易购的营收年复合增长率超过146%,更是在2017年跨入百亿级,实现营收114.41亿元。
有环球易购的业绩支撑,2016年,跨境通以83.82亿元的营收,成为出口跨境电商的第一集团。在此期间,原百圆裤业董事长杨建新夫妇收获颇丰,2015年杨建新夫妇第一次登上胡润百富榜,以70亿身家成为山西首富,此后连续三年问鼎山西首富。
进入2018年,环球易购营收再度增长,营收达到124亿元,同比增长8.44%,不过净利润却“变脸”,同比下滑65.31%,只有2.47亿元。当年,跨境通的年报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6.2亿元,较上年同期下降17.07%。
跨境通解释,环球易购在2017年下半年存货备货增大,存货余额较上年末增加约13亿元;又在2018年遭遇流动性趋紧,在外部银行融资政策收紧的情况下,三季度和四季度银行渠道融资减少约7亿至8亿元,使得第四季度销售旺季,未能如预期进行广告投入和促销推广,部分历史存货错过了销售的最佳时机。
之后的2019年跨境通净利润更是遭遇滑铁卢,营收178.74亿元,同比下降16.99%,亏损27.08亿。对于亏损的原因,跨境通在公告中表示,主要系公司对存货坏账准备的计提。跨境通年报显示,2019年,跨境通的公司大额计提资产减值了约28.7亿。
一位跨境电商从业者认为,问题在于环球易购的标品太多。环球易购的前员工万宁(化名)也给出了类似的答案,“环球易购原来做手机,基本上都是标品,小米和华为本身在海外有市场,有直营渠道,最起码现金流不用那么快出去,环球易购采购肯定要先付现金,再压库存慢慢销售,这都是成本,手机又是明码标价,卖到国外去就不一定有优势了。”
标品本身利润率就低,而环球易购自其迅速扩张以来又大量铺货,即使在跨境电商众多铺货的玩家里面,环球易购的SKU数量也一骑绝尘。
比如,深圳大卖家有棵树,到2019年产品覆盖3000多个小类,SKU数量超过40万个。而跨境通在2016年,SKU数量就已经超过35.6万个,到了2018年年底,短短两年多,其旗下独立站Gearbest的SKU数量达到了99.6万个。
根据招商证券的研报显示,2016 年行业快速扩容之后增速放缓,众多跨境电商企业在线上大量铺货之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存货积压问题。赛维电商、傲基电商、跨境通等的存货周转天数逐渐攀升,在2016年左右达到顶峰150天以上。存货积压、产品更新迭代导致部分企业计提大量存货减值。
环球易购办公楼/搜狐
3. 暴雷
但存货掉价,显然无法完全解释跨境通衰落的全部原因。
2021年2月,跨境通在回复深交所问询函中称,截至2020年末,环球易购仍面临较大的运营资金需求及债务偿还压力。一方面,采购、营销推广、物流配送等环节的资金供给无法满足环球易购业务开展需求;另一方面,2020 年末,环球易购短期借款、应付账款合计约 10 亿元,均需在短期或 2021 年内偿付。其中,短期借款主要为银行等金融机构贷款(其中 2.3 亿元为前述对深圳高新投的借款),应付账款主要为应付商品采购款、营销推广费、仓储物流服务费等。
环球易购何以至此?这也是一直困惑着其供应商李万清(化名)的问题。
2017年起,李万清成为了环球易购的供应商,讨债一年多,当初环球易购共拖欠他20余万元,到现在,还剩下5万多没有结清。
现在,李万清明显感受到,越来越难找到环球易购的人了,“刚开始采购在,后来采购离职了,再找采购经理,采购经理找不到再找采购总监,一级一级找上去,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另外一名被拖欠的供应商则打听到,环球易购现在已经统一口径:没钱了。
被环球易购拖欠了货款的供应商远不止他们二人,供应商维权的QQ群,他已经加入了数个。据中国经营报报道,环球易购总共欠钱的供应商有3000多家。
跨境通的财务压力也从另一个维度显现了出来。2019年开始,网络上控诉环球易购变相裁员的帖子开始不断出现。不少人也走上了法律维权渠道,2019年到2020年,裁判文书网上环球易购与其员工的劳动纠纷判例也变多了起来。
对此,跨境通解释,一方面是积极拓展主业所致,跨境电商业务进行营销推广、备货周转、供应链建设均需有较为充足的运营资金;另一方面,先后参股帕拓逊等企业,其中公司自2015年至2018年期间分四次以累计 10.27亿元完成对帕拓逊 100%股份的收购,运营资金转化为投资资金沉淀。
到了2020年,问题急迫了起来。跨境通称,为解决资金需求问题,公司通过发行公司债、银行借款、股东借款等多种方式进行融资。
2020年以来,环球易购因 2019 年业绩亏损受金融机构削减授信额度、部分债务到期后无法续期,2020年环球易购偿还银行等金融机构债务合计11.50亿元致使筹资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由2019年的7.55亿元降至2020年的-4.40 亿元,偿还债务进一步占用了公司运营资金。
万宁也告诉志象网,原百圆裤业董事长杨建新夫妇的撤出更加剧了跨境通的资金问题,“他们撤出带走了20多个亿,周转不过来,只能选择卖掉帕拓逊。”
2019年9月15日晚,跨境通曾公告称,公司实际控制人杨建新与广州开发区新兴产业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新兴基金”)签署了《合作框架协议》,杨建新及其一致行动人计划将其合计持有的1.02亿股股份(6.55%)转让给新兴基金,并将其合计控制的占公司已发行股份总数的15.47%股份的表决权委托给新兴基金。据彼时公告显示,本次合作的受让方新兴基金隶属于广州开发区产业基金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该集团实际控制人为广州开发区管委会。
据多家媒体报道,新兴基金入主跨境通后,带来了4亿元借款作为“见面礼”。但万宁认为,这笔钱与跨境通的资金窟窿相比,根本是杯水车薪。
环球易购旗下ZAFUL / 北国网
4. 环球易购还有机会吗?
在环球易购走下坡路的这几年,安克创新、SheIn异军突起,成为资本市场上的宠儿。
安克创新靠卖充电宝起家,随后慢慢扩展品类,目前共布局了充电类、 无线音频类、智能创新类三大系列。
数据显示,2019年其营收97%以上来自海外,当中又有约70%来自亚马逊,其充电宝和数据线等常年占据亚马逊单品类销量前十,每年收入在15亿元以上。2019年,安克创新实现营收66亿元人民币,其中充电类产品为40亿元人民币,无线音频和智能创新类产品约15亿元。其2020年Q3财报显示,业务仍在快速增长,当期营收同比增长近50%。
而SheIn则专注“她经济”,作为快时尚出口跨境电商品牌,其应用程序下载量远远超越了快消品牌H&M和ZARA。据《晚点 LatePost》报道,2020年8月,SheIn完成了E轮亿元及以上美元融资,估值超过150 亿美元。
长期关注跨境电商领域的投资人海宁(化名)曾对志象网分析,安克创新和SheIn走出的品牌化路线,也为投资人们带来了新的思路,除了铺货模式,跨境电商有了更好的模式。某头部电商平台战略投资部投资人王超(化名)告诉志象网,目前而言,这种公司就是投资人想去找的公司,既具备品牌能力,后端供应链又非常强。
某种程度上讲,环球易购也符合这两个特征。跨境通2019年财报显示,2019年其自有品牌营业收入达到36.65亿元,占整体营业收入的40.86%。根据跨境通2020年半年报,跨境通旗下运营品牌189个,其中自有品牌168个。
即使不将帕拓逊计算在内,环球易购也具有极强的品牌能力。根据2020年度“BRANDZ中国出海品牌50强”榜单显示,环球易购旗下ZAFUL位列中国出海品牌综合排名第38名,线上快时尚类第2名;3C电子平台Gearbest位列中国出海品牌综合排名第47名,电子商务类排名第3位,仅次于阿里巴巴和京东,且多年位于榜单前列。环球易购旗下,还有Rosegal、DressLily等一系列专注服饰的品牌电商。
“服装事业部旗下的独立站一直都是盈利的,”经历了跨境通辉煌时期的万宁如今提起环球易购来仍然唏嘘,“SheIn去年整个业绩翻了三倍多,其实他们走的也是环球易购的这个模式,但环球易购内部有问题,人家上下齐心,一条心把盘子做大,环球易购去年比前年还掉了不少,不少环球易购的人才也被他们挖去了。”
如今,业内普遍认为SheIn即将IPO,而自救却成了跨境通的关键词。2021年1月底,跨境通公告称,准备出售子公司帕拓逊不低于60%的股权,并与创始团队邓少炜与刘永成、小米科技有限责任公司、顺为美元基金、武汉顺赢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武汉顺宏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厦门汉瑞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福建纵腾网络有限公司、周敏、宁波梅山保税港区鼎晖孚韬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宁波嘉隽诺融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北京知点投资有限公司、深圳帕友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 签署了《框架协议》。
此外,子公司环球易购旗下独立站Gearbest的SKU数量从2018年底的99.6万个,到2019年底只剩30.9万个,砍掉了超68万个SKU,2020年上半年又再度砍掉近4万个SKU。
“2019年下半年也开始着手把电子事业部裁掉。”万宁说,“环球易购几个事业部,本身就服装事业部和第三方事业部是赚钱的,电子事业部一直是亏的,包括IT部门也没有营收,最近才开始做软件对外出售。但是供应链出了问题,供应商在闹,所以现在是有销量,没有产品,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不过,万宁依然认为,跨境通依然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前提是内部管理的混乱必须解决。“这些问题赛维都遭遇过,资金链断掉,供应商不给他们供货,整个名声都臭遍了,现在一样把声誉挽回来了,环球易购内部一定要齐心协力才行。”
内部管理混乱也是他在环球易购工作期间遇到的障碍之一。万宁曾经尝试在环球易购内部重新梳理打通供应链,结果发现整个供应链被拆得四分五裂,这使他的尝试遇到了重重阻力。
“事业部只管销售,开发只管开发,供应链拆分出来做供应链,每个部分权力都那么大,相互却不串联,销售拼命得卖,产品开发却跟不上,供应链采购又采不回来,各个股东、各个事业部之间各自存在自己的派系。”
(文中万宁、李万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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