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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03 16:46

赌徒李清照和她的困境

文章摘要
文章以李清照的“赌徒”特质为线索,揭示了她突破宋代性别束缚的创作突围、婚姻真相与生存困境。通过分析她以才博弈世俗、再嫁后的法律斗争及晚年生存策略,展现其超越时代标签的复杂性,并探讨后世对“才女”形象的浪漫化重构与道德审视。



• 🎲 赌徒性格:李清照嗜赌成性,将博弈精神融入创作与生活,著《打马图经》总结战术。

• 🖋️ 创作突围:打破女性写作禁忌,撰《词论》批评文坛大家,主张词“别是一家”。

• 💔 婚姻真相:与赵明诚的“爱情神话”多为后世虚构,真实婚姻充满压抑与利益纠葛。

• ⚖️ 法律斗争:再嫁张汝舟后以状告丈夫骗官方式离婚,直面宋代女性无离婚权的困境。

• 💧 生存智慧:晚年以“赵令人”身份融入父权体系,藏匿藏品示弱,换取生存保障。

• 🎭 后世形象:明清学者为维护其“贞洁”否认再嫁,将才华归因婚姻,消解女性主体性。

1128年冬日,江宁府大雪霏霏。暗垂的天幕下,有一女子沿城独行。雪花旋卷,追逐着她的斗笠和蓑衣,也将天地改造成了独属她一人的创作空间。往日明灭的诗情此刻终于合流共烁,点字成句。


60多年后,南宋藏书家周煇从女子族人处听闻此事,记在了《清波杂志》里,后人方得以一窥北宋女作家李清照的日常生活。


21世纪的今天,才情和爱情是李清照身上的两大热门话题。互联网上,李清照的名字与“千古第一才女”绑定,人们醉心“绿肥红瘦”的巧思,却很少留心“诗情如燕鹊,三绕未能安”的煎熬时刻和成名路上的其他暗面。现实生活中,许多人第一次了解李清照是在中学课堂上,老师们用她的词诠释她的人生。被困在几首婉约小令中的她纤弱多愁,似乎一颦一笑皆由丈夫赵明诚牵动。只有读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样的豪迈话语,我们才能觉察到“娇妻”叙事的破绽。


相比之下,踏雪寻诗的李清照更鲜活饱满:女作家走出闺房,寻求独处,在创作上也须苦苦思索,最终在风雪中抓住灵感……周煇还提及,李清照“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也揭示了夫为妻纲的社会中,一个妻子的跳脱和叛逆。


成为才女、成为弱女、成为娇妻…...今天的我们依然有必要了解李清照经历了什么。


余性喜博


如果非要给李清照贴上一个标签,赌徒也许最合适。


一方面,李清照是字面意思上的赌徒,而且是赌徒中的高手。


她沉迷各种赌博游戏,自白“余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哪怕乘船逃难途中难得上岸,小轩窗,烛火明,第一个念头也是须赌上几局,才不辜负如此良夜。


各类博戏中,李清照最爱打马。这是一种在宋代闺阁中广泛流行的棋类游戏,光靠运气难以取胜,必须充分运用战术。李清照为此专门撰写了攻略《打马图经》。在《图经》的序言里,她分享了对赌博的理解:“夫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 即必须抢先、专注才能赢。考虑到李清照“平生多寡未尝不进”的战绩,这显然不是纸上谈兵,而是李赌神身经百战后的肺腑之言。


打马是一种棋类游戏,有关西马、依经马、宣和马之分,俱已失传


李赌神的境界远在寻常赌徒之上,不仅因为她在赌桌上的傲人战绩,更在于她把赌博争先从游戏变成了生活。不限形式,不拘赌资,钱可赌,茶可赌;棋可博,书也可博。清代词人纳兰性德作“赌书消得泼茶香”一句,典故就源于李清照和丈夫以新烹的茶水为赌注,在家中藏书范围内比拼记忆力。


这种博弈万物的生命底色,在李清照面临真实人生困境时,就更明显了。


破釜沉舟


少女时代的李清照比大多数女子拥有更多的筹码。


北宋元丰七年,她出生在一个颇具声望的仕宦之家,父亲名列“苏门后四学士”,亲生母亲是神宗朝宰相王珪之女,后母是状元王拱辰的孙女,自小极具文学天赋…在家世和才华的双重加持下,十六七岁的李清照名动汴京文坛,似乎是水到到渠成的事。


然而,平静水面下暗流涌动。


明清以前,中国的文坛由男性精英主导,女性创作处于极度边缘的位置。宋代士大夫们普遍对女性写作有一种暧昧的态度。一方面他们自己常常假托女性的口吻创作闺怨体诗词,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希望公共文字领域冒出来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他们乐于让自己的女儿识字习文,教导她们成为才名远扬、待价而沽的名门淑女,但她们又必须是谦逊端庄、谨慎守礼貌的——最好只读不写,如果非要写,写完切记自行焚毁,以免从内闱流入坊间损坏名节、败坏家风。上至古稀老妪,下至垂髫蒙童,大部分官宦人家的好文女子终身遵守了这一性别禁令。


影视剧《红楼梦》中的黛玉焚稿


宋朝原不该只有一个李清照。


北宋理学家程颐的母亲出身太原侯氏,自幼酷爱读史。父亲侯道济常常与她讨论治乱兴替之事,为女儿的见识骄傲之余,唯有一声长叹:“恨汝非男子”。侯氏如此有学问,却深以舞文弄墨为非,平生作诗不过三十首,仅存一首由儿子程颐抄录的思夫诗。 


在南宋诗人陆游的《渭南文集》里,有一篇为宣议郎孙综之女撰写的墓志铭。其中提到了一件反映墓主德行的小事:孙氏十岁时,年近古稀的李清照看重她的才气,想收她为徒,传授毕生所学,孙小朋友却一口回绝:“才藻非女子事也。”


宋代保守的社会文化至今留有余威。在20世纪末北大古文献研究所汇编的72册《全宋诗》里,男性诗作占比高达99.9%。唐圭璋主编的《全宋词》情况也类似,全书收录约两万首词作,仅有200余首为女性所作。在这样的环境中,李清照任其作品在街头巷尾流传,直面成见和指摘,她和她的家庭无疑要付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事实上,如大多数渴望一击必中的赌徒一样,李清照行事更加果敢决绝。才华要露,就露得彻底。


她笔下的诗词,既有清丽婉约:“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又现飞扬豪迈:“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恰似美玉,抚之温润如细雨,击之则高亢锵然。


创作之余,李清照还寻求理论上的突围。面对文坛上对易安词的贬抑——全因浅白而流行,她以灵巧的思辨回击。


年轻的李清照写了一篇《词论》,她没有反驳“词是卑俗文体”的观念,没有像一个士大夫词人一样竭力寻找词的正统文学出身。在从容梳理了词的发展脉络后,李清照给予了这一新文体应有的尊重:“别是一家”,自有与诗、文不同的美。而她对词体审美标准的阐述,建立在对北宋词坛大家指名道姓的批评上:柳永用语尘下,张先、宋祁言语破碎,晏殊、苏轼、欧阳修不通音律,晏几道无铺叙,贺铸不典重,秦观词空洞少故实……单枪匹马闯进男人世界的李清照,试图重建一套诗词创作的范式。


可以预见,李清照和她的作品遭遇了汹涌的批评。南宋文学家胡仔读完《词论》后嘲笑李清照“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一直到明代,还有男性文人持续破防:“第以一妇人能开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


但同时,李清照也收获了许多正面的评价。朱熹赞她:“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南宋文学家罗大经见一妇人能创造性地在《声声慢》中连续运用七个叠字,惊叹不已。尽管这些与她同时代的文人仍然在强调她的性别,间接质疑女性写作的合法性,但终究李清照的写作才华被看见了。她没有变成某个男人笔下一带而过的“善文的李氏”,她有机会等到更公允的评价了。


多年后,明代第一才子杨慎这样评价李清照:“宋人中填词,李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与秦七、黄九争雄,不独雄子闺阁也。”杨慎的妻子黄峨也是当时著名的词人,亦擅作诗和散曲。对于明清两朝大量涌现的女性写作者来说,李清照无疑是珍贵的领路人。


赌徒李清照,赌自己的才华足够耀眼,赌女性终将拥有写作自由,她赌赢了。


围城


李清照身上另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是与赵明诚的爱情。


当代,李赵二人的结合俨然是一个成熟的爱情神话:赵明诚幼时就梦见自己会娶一位女词人、二人在元宵灯会一见钟情、赵明诚外出时李清照写词诉脉脉相思……


遗憾的是,这些浪漫的细节多是千百年来八卦群众集体想象的结果。元代伊世珍就是其中佼佼者,他的《琅嬛记》对此做出了巨大贡献,这本笔记小说被清代《四库全书》编写小组定为“荒诞猥琐”而不予收录。更可靠的史料中,尽管李清照可能是宋代留存资料最丰富的女性,她南渡前的经历基本由两点构成:丈夫是谁、丈夫的履历。这之外,和多数古代女性一样,是大片的空白。


从北宋社会风俗推测,李赵二人的邂逅可能相当俗套。


通婚向来是北宋上层家族间增强彼此的政治、社会声望的手段,门当户对远比当事男女的意愿更重要。比如,围绕着李清照的宰相外祖父王珪,就有一个庞大复杂的姻亲网络。王珪出身华阳王氏,有五子四女,其中长女嫁给了李格非,生下了李清照,李清照四舅王仲岏则将女儿嫁给了秦桧。王珪的姑母与堂妹分别嫁给了澶州晁氏的晁宗悫、晁仲蔚父子,“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就出自这个家族。晁宗悫官至参知政事,他的侄女晁德仪嫁给了曾巩,曾巩的三妹嫁给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王安石则将女儿嫁给了蔡京的弟弟蔡卞,蔡京的儿子蔡鞗尚公主,是宋徽宗的女儿茂德帝姬的驸马。李清照作为大家族的年轻一代,姻缘大概率也逃不脱父母长辈的干涉。


李清照和秦桧是亲戚/《满江红》


这类包办婚姻中,女方择婿往往比男方择妇更为谨慎。因为宋代男子可以主动休妻,女子却没有对等的权利,婚姻是她们生命里的一场豪赌。赵明诚显然是个经得起打量的结婚对象。李赵两家父辈同在朝为官,一个是礼部员外郎,一个是吏部侍郎,又是山东老乡,家世上十分般配。赵明诚本人虽暂无功名,但作为太学生,也已走在入仕的康庄大道上了。


公元1101年,18岁的李清照和21岁的赵明诚喜结连理,喜气中还透着政治觉悟。彼时北宋的江山刚刚被交到宋徽宗手上,他定下了“建中靖国”的年号,意在中和持续多年的党争。李赵二人的父亲虽仍是官场小角色,但恰好分属不同阵营,两家联姻无伤大雅,倒为新朝政局增添了和气。然而,宋徽宗当政不久就开始重用蔡京,以新政的名义横征暴敛,很快民怨四起,金兵南下,北宋灭亡了。和新朝政局一起急转而下的,是李清照的人生。


宋徽宗赵佶的画像,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1127年到1129年的三年时间里,李清照先后经历了亡国之辱、丧夫之痛。之后,她拖着渐重的病体,如那个时代所有想要活下去的普通百姓一样,为躲避金人和战乱,牛羊一般来回奔波。李清照的负担还要更重,她随身照看着与亡夫的共藏——不算其它重要藏品,至少有两万卷书,两千卷金石刻。赵明诚生前叮嘱李清照,不得已之时,“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至于最贵重也最笨重的礼乐祭祀之器,李清照必须得背着抱着,“与身俱存亡”。


如果问赵明诚,李清照和收藏孰轻孰重,答案值得玩味。九岁时,赵明诚在徐州得到了《隋化善寺碑》,这是他的第一件碑藏。十七八岁时,他已坚定了收藏的志向。二十一岁作太学生时,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请假典衣,去大相国寺买碑文。知莱州和淄州后,他更是把全部俸禄都投入收藏中。家中节衣缩食,吃不起第二道荤菜,没有官宦人家常见的镀金刺绣器具,李清照也不再佩戴明珠翠羽之类的首饰了。赵明诚对收藏的痴迷在他生前占据了生活的全部,在他死后仍顽固地影响着家里最后一位成员的命运——寡妇李清照带着藏品左右腾挪,却什么也躲不过:洪州金兵的战火、剡县官军的劫掠、会稽房东的窃盗,甚至赵宋皇室的侧目。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提到,宋高宗的亲信王继先曾想以三百两黄金,强行购买李清照手中的古器文物。彼时赵明诚刚刚去世一个月,幸得赵家亲戚、时任兵部尚书谢克家上书抗议方得中止,而一个月后谢克家即遭贬谪。李清照还听闻,朝廷正因她的收藏秘密调查她。耐人寻味的是,南宋新都临安城的秘书省中,的确不明由来地藏着一件赵明诚在世时颇为心爱的蔡襄真迹《进献御赐诗卷》。寡妇李清照用了四个字形容那时心境:“余大惶怖。”


  故宫藏《蔡襄自书诗》


即使在平安年月,寡妇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们可能被母家、夫家同时视作累赘。更大的危险是,宋代风俗“妇人财产,并同夫为主”,但并没有一条明确的法律保障寡妇对丈夫财产的继承权,她们充其量只能替合法继承人——丈夫未成年的儿子代管财产。有钱寡妇很容易被家族里、社会上预谋不轨的男人盯上,而这些男人为达目的,常常无所不用其极。


南宋《名公书判清明集》里就记载了这样一起恶劣的欺孤占产案。刘传卿有一子一女,俱亡,家中只剩下带着幼子春哥的儿媳阿曹。于是,久居在外的赘婿梁万三趁机侵占刘家家产。等阿曹与他对簿公堂时,他又勾结刘家宗族刘仲高等,诬指阿曹改嫁无子,竭力剥夺孤儿寡母的继承权。好在法官吴恕斋最终判决梁万三归还产业,而阿曹若守节,则可代管资产,直至春哥成年。


对比阿曹,李清照膝下无子,唯一的亲弟李迒亦无力护佑长姐,她的处境更岌岌可危。也许就是在这样身心都备受摧残的境地里,李清照决定再赌一次——回到婚姻中去,回到这个时代女性唯一合法的庇护所里。只是这一次,49岁的李清照再无家族保驾护航。


南宋绍兴二年(1132年)的春天,她接受了小吏张汝舟的求婚。这是个潜伏版“梁万三”:隐瞒身份,有备而来,期待着与有名的收藏家遗孀结婚从而一夜暴富,当他得不到想象中的收藏时,拳头就落到了李清照的身上。


李清照终于认识到了这段婚姻的欺骗本质,她绝不愿顺从地做个悲情女主角。在介绍打马策略的《命辞》中,她写道:“成败有时,夫复何恨…其勉后图,我不弃汝。”


像当年选择进入文坛抛头露面一样,李清照愿赌服输,决心干脆利落地结束这场不到十旬的婚姻。宋代法律规定女方不得首先提出离婚,那么就状告张汝舟谎报科考次数骗取官职。宋代法律规定起诉丈夫的女人将被判两年监禁,那么就坐牢。一旦再婚离异的事曝光,怎么逃脱士大夫们晚节不保的万世讥讽?先活下去再说。


最终,官司胜诉,张汝舟被判贬谪柳州,而在赵明诚亲戚翰林学士綦崈礼的帮助下,李清照只在牢里呆了九天就重获自由。


Be water


人生下半场,李清照手上的筹码不多了。


她看似毫发无损地逃离了婚姻的围城,实则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危机:依然没有男性亲属可依靠,藏品依然名声在外,甚至还丢掉了上流社会看重的名节。


好在,宋代女性生存规则已在李清照半生风雨中徐徐展开,这是比筹码更能决定命运的东西。

          

即使是最有勇气的宋代女性,一生都要带着镣铐跳舞。在男尊女卑的社会,李清照可以凭绝对才华在男人作闺音的文学领域博一丝喘息之机,她可以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与某个男人对簿公堂,但要细水长流地活下去,她无法不在庞大的系统面前低头。


但低头不等于屈服,它可以是一种灵活变通的生存智慧。“以无限为有限,以无法为有法”,20世纪李小龙在武学中摸索出“be water”哲学,12世纪的李清照在打马桌上看得也很清楚:“或衔枚缓进,已逾关塞之艰;或贾勇争先,莫悟阱堑之坠。”


争先并非唯一的博弈之道。在那篇惊世骇俗的《词论》开头,年轻的李清照还浓墨重彩地写了一个小故事。开元天宝年间,有一个叫李八郎的歌者,乔装隐名,以颓废邋遢样貌混入了曲江新科进士的宴会中。席上名角甚多,众人一开始皆不在意落魄的八郎,待其一展歌喉,在座者无不惊叹。这则《唐国史补》中的不起眼趣闻被李清照定为词史上的分水岭,不能说没有夸张随性的成分。


汉学家艾朗诺认为,李八郎实际是李清照的自喻。两人都是一个精英圈层里不合时宜的外来者,但终将凭才华消弭所有人的偏见。李清照在为自己设想了一个美满结局的同时,也划定了一个低调的开局,默认了自己在文坛的“边缘”出身。整篇文章刚柔并济,但不论是《词论》后半部分对文坛半壁江山的犀利指摘,还是开篇这段自报家门的委婉投名状,一以贯之的,是被接纳被看见的愿景。


南唐《韩熙载夜宴图》记下的一场士人宴会,藏于故宫博物院


像一滴水一样融入父权社会中,赌徒李清照开始了她的终极操演。


历史上,李清照的生平资料在南宋年间有所增多,这不仅是乱世著史的传统所致,还因为李清照本人进入了创作的高峰,她开始为新的诗词系年,并在同时代文人中罕见地撰写自传文章。


现代人对李清照私生活的美好想象并非全无道理,李清照就是这种想象的最早领读者。在向南宋朝廷进献赵明诚的学术遗作《金石录》时,李清照也附上了她所作的《后序》。这篇哀婉的散文以夫妻二人的收藏生涯为线索,披露了不少与赵明诚同甘共苦的婚姻细节。李清照文字极具感染力,她这样表达对丈夫的思念:“今忽阅此书,如见故人…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千百年来,读者们都自然而然地将《后序》视作李赵二人情投意合、婚姻幸福的自证。南宋文学家洪迈在《容斋随笔》中收入《后序》全文,并感慨:“自叙如此,予读其文而悲之。”明代史学家郎瑛在《七修类稿》中说:“诸书皆曰与夫同志,故相亲相爱至极。予观其叙《金石录》后,诚然也。”


然而,宇文所安等现代学者却提醒今天的读者们留心一些可疑的细小裂缝。文本背后也许另有心事。


李清照和赵明诚的确有过琴瑟和鸣的日子。那是新婚燕尔之时,两个年轻人都沉浸在单纯的博古之趣中。赵明诚去大相国寺不仅买碑文拓片,还会带回些水果,二人相对而坐,嚼着水果,展玩碑帖,自诩《五柳先生传》中自得其乐的“葛天氏之民”。但渐渐地,赵明诚生出了“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对书画碑文到了患得患失的地步。家中“归来堂”里建起了书库,书册要分门别类码放,拿书得先“请钥”,污损的书页“必惩责揩完涂改”。边吃果子边看书的坦夷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二人的志趣出现了分野,李清照说:“余性不耐”——我受不了。


“我受不了了”继续以多种形式出现在《后序》里:逃难途中,被召重返建康面圣的赵明诚神采焕发,端坐岸上,独留妻子在远舟上照看十五大车行李,李清照说:“余意甚恶”;赵明诚临终前取笔作诗,绝笔而终,一句后事也没有交代,李清照说:“葬毕,余无所之。”


一个细节是,李清照在船上向赵明诚问话,赵明诚"戟手遥应","戟手"一般解释为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人,其状似戟,常用以形容愤怒或勇武之状。


死掉的男人依旧折磨活着的女人,活着的女人学着寄生死掉的男人。《后序》的叙事时间线恰到好处地停在了1132年的春天——嫁给张汝舟前。早在刚出狱时,李清照就在写给綦崈礼的感谢信里,公开讲述了改嫁的百般无奈、千般痛苦、万般悔恨。而《后序》则更直接地展示了与亡夫赵明诚深厚的感情基础,以此向赵家亲友及世人表白:自己对张汝舟绝无半点情分,她只想为赵明诚守寡。至于那些若有似无的婚姻之苦,倘读者有心,看出了压抑的底色,自会对寡妇生出另一层的同情。


站在一个宋代大龄单身女性的视角,相比李家归宗女,以赵夫人的身份活着有诸多好处。


尽管早年门当户对,但二十多年后,无论是影响力、子弟仕途还是亲友关系,李家都不再能与赵家相提并论了。


李赵婚后的第二年,即崇宁元年(1102年),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被列入元祐党籍,免官回乡,从此再也没回到京师官场,同一年,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因打击元祐党人得力,擢升尚书右丞,由此扶摇直上,虽偶有失意,但两度拜相,夫人郭氏也获封秦国夫人。郭氏生三子四女,长子次子皆进士出身,幼子赵明诚在父亲的荫庇下,仕途也无过多艰险。在离婚案胜诉的1132年,赵明诚的长兄赵存诚卒于广东安抚使(约从四品)任上,次兄赵思诚守起居郎(从六品),赵明诚的妹夫李擢以显谟阁待制(从四品)知严州。而此时,李清照唯一的弟弟李迒才刚从宣义郎(从八品)迁转一级,只是详定编敕所里的基层删定官。


赵家不仅更接近核心官场,亲眷也比李家更团结亲密。前文已述,困境中的李清照曾得到赵明诚姨表兄谢克家和姑表弟綦崈礼的帮助,而李家亲属是否曾伸出援手,尚不可知。谢克家是赵家亲友中最显赫者,官至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而李氏亲友中官职最高者,则是李清照的姨表妹夫秦桧。秦桧于绍兴元年(1131年)初次拜相,绍兴八年后又独相17年。他权倾朝野之时,提携了许多妻族亲属,不过史料中,他与李清照唯一的交集却略显凉薄。据周密《浩然斋雅谈》载,翰苑秦楚材曾因厌恶李清照,克扣了皇家下发的赏钱,“只赐金帛而罢”。秦楚材即秦桧的兄长秦梓,倘若李清照曾受表妹家接济或与之往来,秦梓行事理应顾及这层亲戚关系。当然,面对秦桧这样的一代奸相,李清照主动避之不及,亦在情理之中。


相较之下,赵家更具显宦人家的体量和声誉,成为其中一员,李清照晚年的生活才会有保障。更关键的是,赵明诚并非以布衣身份亡故,他死于湖州知府任前,这意味着他的遗孀可以获得外命妇的官身,挤进帝国专为男人构建的官本位等级秩序中。


自唐朝开始,公卿百官们正式获得了一项推恩,只要他们获得一定品阶或功勋,就能为母亲和正妻申请诰命封赠,让家中女眷成为仅次于后妃群体的贵妇人。


在李清照晚年生活的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1),外命妇等级随丈夫或儿子的品阶升降,分为国夫人、郡夫人(执政以上)、淑人(尚书以上)、硕人(侍郎以上)、令人(太中大夫)、恭人(中散大夫)、宜人(朝奉大夫)、安人(朝奉郎)、孺人(通直郎)九等。


1127年,即赵明诚去世前两年,他以从六品朝散大夫知江宁府,李清照当时便有请封“宜人”的资格。到了1141年,赵明诚的表侄谢伋在《四六谈麈》中称呼李清照为“赵令人李”,“令人”是比“宜人”还高两等的命妇荣衔,不过史籍中暂无赵明诚右迁太中大夫及以上的记载。这意味着,最终李清照不仅成功甩掉了再嫁张汝舟的历史包袱,还获得了特殊的恩典。


获封令人的李清照会收到一份由吏部诰命司监制的告身文书。这卷文书由缕金玳瑁轴装裱,展开是五色罗纸纸面,上面用泥金勾勒出花朵纹样,以与孺人这类低级别命妇使用的素罗纸区分。有了这卷文书,官府未经奏请,便不能像对待平民百姓一样随意拘审李清照;哪怕罪行成立,亦可因“议贵”原则从轻论处。


辽宁博物馆藏北宋赵佶草书《千字文》,纸面有以泥金描绘的龙纹


日常生活中,外命妇与皇家多有来往,逢年节庆典,宰执夫人们可入宫称贺侍宴,令人李清照只需奉表恭贺。1143年端午和立春,赵宋皇室自靖康之难后,首次恢复了内宫节序赏诗活动,学士院进献到皇帝閤、贵妃閤等处的帖子词中,就有令人李清照所作的颂诗。


参加官方活动通常能获得封赏,前文秦梓扣下的,正是这年端午节除金帛外李清照应得的赏赐。令人身份带来的经济好处不限于此。


《宋史·食货志》载,北宋末年,户部尚书聂山曾奏请停发熙宁、元丰以来文武官僚之家命妇的请给,以及食料钱、茶汤钱等福利。聂山的意图是节省财政开支,但两宋之交战争频繁,朝廷为笼络人心,反而要特恩向战区的官员及将领的家眷赐俸,史称“内中俸”。韩世忠的妻子杨国夫人梁红玉、张俊的妻子华原郡夫人魏氏等都受过此类恩赐,其中级别最高的国夫人每年能领到“钱两千缗、银一百五十两,米四十五石,绫一百二十五匹,罗三十余匹,绢六百匹,绵四百两”。据程民生《宋代物价研究》,北宋至南宋前期,普通百姓每日最低生活费是20文。国夫人所受钱物中,单钱两千缗(两千贯/两百万文)一项就够一个普通人生存273年。从这些向外命妇发放钱物的实例可以看出,即使宋代没有为外命妇制定禄令,她们依然有机会获得长期补贴。这份收入对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妇人来说,也许只是锦上添花,但对于没有供养人的李清照来说,一定十分宝贵。恢复赵明诚遗孀的身份势在必行。


《后序》泣血文字的背面,是坚韧的生存计算。文中,李清照除了渲染与赵明诚的恩爱夫妻形象,还有意呈现了一个人财两失的弱女形象。她花了大量笔墨梳理了令自己和赵明诚声名远扬的珍藏如何在战乱中悲惨地散佚—— 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了,命运最终只给她留下“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


结合《后序》首尾的感怀,这似是以切身之痛,提醒人们,得之艰失之易,切勿执着于身外之物。不过,李清照的教训并不新颖,宋代文人欧阳修、苏轼乃至她的父亲李格非都曾表达过类似观点。并且,在南宫搏等现代学者的研究中,李清照的损失也不如她自述的那样惨烈。


在战乱中,宋室遗失了大量档案和典籍,南迁后便着手积极搜访民间善本。由于赵挺之生前曾参与编写《哲宗皇帝实录》,朝廷在1132年遣使下泉州,向他的长子赵存诚和次子赵思诚求取赵家家藏实录副本,但最终找到实录,却是在三年后金华的李清照家中。据南宋藏书家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的记载,完整的《哲宗实录》有《前录》和《后录》共194卷,很难想象,自述书册残零的李清照还能保有如此体量的藏品。


至于“三数种平平书帖”,宋代书法家米芾的长子,同时也是绍兴内府钦定的书法鉴定师米友仁,曾见过两幅。1150年前后的临安,李清照拜访米宅,她带来《灵峰行记帖》《先人寿诗帖》,请米友仁鉴定留跋。年近八旬的米友仁看着父亲米芾40多年前的墨迹,感触良多。他在题跋中写道:“先子寻常为字,但乘兴而为之。今之数句,可比黄金千两耳。”


作为“宋四家”之一,米芾在宋代就已拥有了大量“米粉”。在宫廷,宋高宗要求内府按高规格装裱米芾的书卷,并组织摹勒上石,让米芾成为了第一位拥有官方辑刻的本朝书法家;在民间,岳飞的孙子岳珂花费重金,在北固山营建“米芾主题公园”——研山园,并为米芾辑刻了五卷《英光堂帖》。不论是艺术造诣还是市场价值,米芾的书法都广受认可,但藏有米书的李清照却以“平平”二字自掩其珍,与其说是谦虚,不如说是示弱。毕竟,人们对有钱寡妇的同情,远不及对破产老妇的漠视来得可靠。


米芾《清和帖》,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对李清照来说,真正不可执着的也许不是身外之物,而是世人眼中的自己。她赌上了名望,成功藏起了最后一笔财产。


互文


人到暮年,尽管伤痕累累的私生活很大程度上沦为了士人圈中的谈资——“传者无不笑之”,李清照不再多言,她以最静默神秘的方式度过了人生最后二十年。后世学者穷尽史料,只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她长时间居住在都城临安,与士人、显贵有来往,还出版了文选和词集。李清照的词集名为《漱玉集》,化用自成语“枕流漱石”,这是西晋文学家孙楚留在《世说新语》里的典故。孙楚年轻时向往以溪水漱口,枕山石而眠的隐士生活,却口误说成“枕流漱石”,为不落下风,他辩解说枕流水是为了洗净耳朵,漱石是为了磨利牙齿。“漱玉”二字既有退隐之意,又暗暗表露了不屈,或许正映照着晚年李清照自持之下的阵痛和权衡。


大约1155年前后,结庐临安的赵氏“嫠妇”永远离开了人世,代之永生的是逐渐成为文化符号的、响亮的李清照。李清照是文学的女神,却不是俗世里的“完美”女人,她的婚史和才华一样刺眼反常,让一代代循声而来的执卷者们无语凝噎。他们凝视着时间断崖上女作家奋力搏过的残迹,退回父权的阴影里解读、重构,前者与后者构成狡黠的互文,拉扯出了超越时代的女性困境。


宋元时期,李清照的形象层次丰富,重点突出。早期文人士大夫在捏着鼻子承认李清照堪称本朝第一才女后,总会冷不丁将笔锋转向德行层面,提点读者这是个晚年再嫁“无检操”的女人。而像伊世珍这样的的三流写手,则热衷于挖掘李清照相对规矩的第一段婚姻。他们挪用女作家在自传文字中草创的琴瑟和鸣叙事,从赵明诚的视角发明了更多离奇复杂的才子佳人式烂俗故事,将才思和磨砺都在丈夫之上的李清照塑造为围着丈夫打转的娇妻。


“娇妻”和“失德”的标签一旦落定,李清照的文学成就也便不那么令人心惊了——如艾朗诺所言,“这令她的诗词天赋从属于她的婚姻、她妻子的身份。” 初婚时期的李清照符合好妻子的标准,人们便可将她的妙词佳句都附会为对丈夫的深情与思念,定性为婚姻生活才能浇灌出的累累果实。二嫁离婚的李清照没能忠贞履行妻职,在这无法忽视的道德污点面前,她夜明珠一样的才华顷刻黯然,不提也罢。也因共享一套底层逻辑,两类解读最后都不约而同地给李清照拟了个孤独凄惨的结局,表现为思念赵明诚悲伤过度,或悔恨再婚难以自拔,“流落以死”。


1981年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李清照》,结局女主角心如死灰


死去的李清照又一次被赶回内闱,留在大众视野里的诗词也彻底被降格为私人日记。人们热衷于将女作家笔下人物的所见所感与她本人的经历一一对应,在她的作品里窥探私生活的痕迹,把她限定在“小我”的表达中,几乎不会想起词本是隐喻的艺术,代言体而非自传体才是常见的创作程式。


在自传式解读的不断冲刷下,女作家笔下的原本可能十分辽阔的文本空间开始收缩、形变。虽然李清照生前勇敢地冲破了女性创作的禁锢,但相较同时代男性文学巨擘动辄成百上千的诗歌存世量,她身后留下的作品还是太少。


最早的漱玉集在经过南宋词选家们摘择后,终没能躲过散佚的命运。目前公认最可靠的易安词出自由曾慥编选、在李清照生前出版的词总集《乐府雅词》,数量仅有23首。即使将范围扩大到所有南宋文献,争议较小的易安词也不过30首——其中闺阁题材占了大半,性别视角模糊、不易与女作家身世勾连的词作则屈指可数。南宋各选本中出现最频繁的是《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和《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这两首词至今仍最大众熟知,然而不论是“绿肥红瘦”惜花之叹,还是“人比黄花瘦”的触景伤情,主人公都是同一类敏感多愁的孤独女人,恰与父权凝视下李清照“娇妻弱女”的形象形成陷阱般的互文。


上海博物馆藏明代仕女图


扁平的易安居士和模式化的易安词是一组完美的循环论证,在明清时期催生了换汤不换药的新篇章。

这一时期,市场上冒出了大量署名李清照的疑作,诸如“起来慵整纤纤手”、“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等对女性身体、情感、心理的动人描摹很快得到认可。比起分辨个中真伪,人们将更多的精力投入系年研究中。刻板的女性形象和虚构的场景不断被植入李清照的生命历程中,真实的创作主体愈发面目模糊。


与此同时,人们找到了解决李清照身上才德冲突的终极方法,即否认她曾经再嫁。笃信礼教的清代学者们以最严谨的态度,动用最先进的考据学方法,为维护才女的清誉展开了一场延续百年的严肃学术争辩。哪怕他们不断发现己方论证的破绽,哪怕他们必须证伪李清照的亲笔文章,哪怕只需放弃对改嫁的偏见,就可以四两拨千斤地结束这场漏洞百出的翻案,大量古板又富有使命感的学者还是接力般地为“净化”李清照的形象孜孜不倦地努力,仿佛女作家必须先淌过一遍贞洁牌坊下的消毒水,才有资格进入“风流才子“扎堆的文学史。


影视剧照,安徽歙县棠樾的七连座牌坊


直至新文化运动时期,女性解放被纳入民族解放的范畴,这场学术困局才迎来转机。1918年,周作人、胡适、鲁迅接力在《新青年》发表文章,抨击报纸上对节妇烈女的表彰。其中,胡适在《贞操问题》中指出:


“…还有一些妇人,对她丈夫,或有怨心,或无恩意,年纪又轻,不肯抛弃人生正当的家庭快乐;或是没有儿女,家又贫苦,不能度日。——妇人处于这种境遇没有守节的理由,为个人计,为社会计,为人道计,都该劝他改嫁。…若不问夫妇之间有无可以永久不变的爱情,若不问做丈夫的配不配受他妻子的操贞,只晓得主张做妻子的总该替她丈夫守节;这是一偏的贞操论,这是不合人情公理的伦理。”


尽管胡适在编注《词选》时,并未颠覆清代以来学术权威们坚持的“李清照未改嫁”说,但他同时也补充道:“改嫁并非不道德的事;但她本不曾改嫁,而说她改嫁了,那却是小人的行为。”这就给学术论题剥去了旧道德的外衣,为新认知腾出了空间。


21世纪的今天,大多数学术著作都认可了李清照再嫁的经历,这在大众层面已经不是一个争议点。曾经遮蔽李清照的道德迷雾也散去了许多,至少她不需要“洁白无瑕”才能进入义务教育的语文课本中。越来越多的读者怀着充沛的同理心和多元的视野,去了解、欣赏这位充满生命力的女作家和她的作品。他们看得到,那些在封建穹顶下被视作污点的抗争和妥协,翻过来是亿万女性对命运的质询。


成为才女、成为弱女、成为娇妻,这是李清照的来时路,也是我们的来时路。


主要参考文献

艾朗诺. (2017).才女之累: 李清照及其接受史.上海古籍出版社.

程民生. (2021).宋代物价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

郭艳艳.(2008).宋代外命妇制度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河南大学).

何新所.(2005).宋代昭德晁氏家族婚姻研究.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06),34-39.

刘永强.(2023).北宋中期士人文化心态与联姻取向——以曾巩及南丰曾氏家族为个案的考察.浙江学刊,(02),233-240.doi:10.16235/j.cnki.33-1005/c.2023.02.005.

王昊.(2006).李清照建炎间避兵心态行迹探赜.词学,(00),70-84.

魏青.(2011).李格非、李清照姻亲考.齐鲁文化研究,(02),119-127.

杨焄. (2018).却顾所来径.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伊沛霞. (2022).内闱.江苏人民出版社.

宇文所安. (2014).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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