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场葬礼和一个女子乐队
2021-04-15 20:00

三场葬礼和一个女子乐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旁立,题图:由作者提供


去年五月末,我回到了家乡恩施。我坐在房间里打字时,听到对面的小山堡传来暗哑、断断续续的乐器声。鼓点声,萨克斯,锣和一些管弦乐器声。奶奶告诉我,这是村里的女人在练习。


没有人说得上具体的时间,大家只说近几年,这两年,葬礼上由男性组成的传统“花锣鼓”不太看得到了,女人们组建的丧葬乐队在葬礼上出现一次又一次。一场葬礼上,一个乐手可能要重复“进场”多次。


我们村共有20多位乐手,但乐队的人手不是固定的,大家遵循“你喊我,我就喊你”的原则,每人都有一个“人情薄”,用来记录乐手之间的生意往来。


一支丧葬乐队至少需要六人。四人吹奏,两人负责敲击乐器。她们把去葬礼上演奏称为“出场”,出一次场,有时候6人,有时候7人,有时候10多人。而报酬都是相同的,一般100元一次。葬礼上会给每位乐手们发一包烟,烟的价格高低也决定了乐手们的收入情况。软盒红金龙10元一包,拿去副食店兑换日化用品,有时候也能得到更贵的烟,比如黄鹤楼,这样的烟能兑换一双质量上好的棉鞋或者是一瓶洗发露。


林贵菊是我的姐姐,她是一名小号手,也是这里乐队话语权最高的人之一。小号是丧葬乐队中最吃香的乐器,原因是小号负责演奏主旋律,所有乐手必须跟着小号走,而它又难吹奏,需要大量气息。做乐队之前,她买了一辆面包车,载客,往来县城与乡村之间。她的老公买了几头骡子,给人拉货。她的乐手生意是这里最好的,每个月能挣上万元。她喜欢打扮,给自己买了好几套乐队的衣服,红色、绿色、黑色,有时候她也接一些结婚、开业等红事活儿。


林冬是我的姨孃,她和林贵菊,我妈林志秀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一个比我们村更穷的山上。那里的女人喜欢嫁到我们这里,“这里”被她们称为“平原”,代表着富裕。林冬说自己嫁的地方没有嫁太好,在一个坡上,她与自己的男人在那里种烟,从早到晚,还要带两个孩子。后来他们买下了我们村里的一块地,修了一栋石房子。她吹奏的是长号,花了800元,在网上买的。乐器的成本大多都控制在3000元以下,也有一个女人买了一把8000元的中号。大家对此不以为然,“葬礼上要的是一种气氛,不是你演奏得有多么好听。”


学习吹奏对她们而言是最难的事,林冬读到小学二年级,没有见过音乐的谱子,她说自己连字都不认识几个。邻村的一个男人被称为“师傅”,他收取每人600元,教女人们吹奏。小号、长号、中号、锣鼓、唢呐他都会。每天晚上,他拍一个自己读谱子的视频,发给每个乐手,让乐手们先把曲子的简谱背熟,再上手练习。林冬练习不到一个月就接到活出场了。


一场葬礼吹奏的时间在40分钟左右,附近有鞭炮在燃放,烟雾弥漫,人来人往,在这样的“闹热”环境中,要坚持演奏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在葬礼上演奏的曲目遵循两个原则:烘托氛围、旋律好演奏。如果是老人去世,不讲求悲伤,而是要热闹,最多在出殡的时候演奏一下《葬礼进行曲》,其他时间没有特别的讲究。


《妈妈的吻》《我们走在大路上》《世上只有妈妈好》《南泥湾》是被演奏最多的曲子。


村里送葬上山的时刻多为日出前,一般会找道士先生算好时间,有时候凌晨三点多就要出殡。而乐手们必须在这个点之前赶到。她们跟随送葬人群一路上山,有时候要走很远的山路,几公里,十几公里。而结束后,每人会得到主人家发的20元以及一包烟。


我和她们参加了三场葬礼,冬天,第一场葬礼在20公里外的一户人家,一个老人去世了。乐手们穿着绿色的制服,我们开着车,在坝子里等待了三个小时才入场。


第二场是给一位生命停留在91岁的老人演奏,这个年纪去世在家乡叫“白喜”,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人们不再戴白色的孝布,戴红色的。


第三场是在邻村,离我家不远,一位老人的葬礼上,有传统的花锣鼓也有山梆鼓还有各种表演。第二天早晨5点多,乐队们去送葬。大概在5点45分左右,出殡,哀乐响起。6点25分左右,到达墓地。墓地前是一块绿色的茶园,天上飘起了小雨,乐手们站在茶园里,举着伞,穿着雨衣,对着远方演奏起了《南泥湾》。


村里,乐手们常在画面中间的亭子里练习演奏。


去年冬天一位老人去世了,乐手们在他的葬礼上演奏。


村里乐手的年纪多在35岁-50岁之间,结了婚,有了孩子,还有老人需要照料。她们正在葬礼上演奏。


传统丧葬乐器花锣鼓正在演奏,近几年他们也开始统一服装了。


打鼓最好学,正因如此,学的人多,没有什么竞争力。


葬礼上的老人。葬礼也是一个交往的场所,人们从各个地方赶来,聊天叙旧。


边上正在吹奏的男人是教村里女人乐器的师傅。找不到人上场时,大家会喊他帮帮忙,但他的生意非常火爆,常常没空。


这一次喊的乐手比较多,小号手都请了两位。


葬礼现场很多乐队会同时演奏。花锣鼓、西洋乐队、道士先生,现场的架子鼓乐队。总之热闹就好。


棺木上有很多不同颜色的条幅。


正在演奏的中号手。


在灵堂旁边演奏的小号手。


参加葬礼的人们。


在亭子练习的乐手。


林冬,我的姨孃,正在亭子里练习吹长号。



村里的乐手们正在练习。


亭子旁边就是茶园,乐手们练习结束后就要去摘茶叶。


锣,恩施地区特有的花锣鼓吹打乐的乐器之一,现在它也加入西洋乐队,在葬礼上演奏了。


村里的乐手们,左一为我的姐姐林贵菊,左二为林冬,这些乐手们都算是我的长辈。


中号手。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是我奶奶村子里的人,她让我喊她“伯娘”。


葬礼人家门前或者路前,要放置这么一个充气的“大门”。


葬礼上的人观望乐队进场。


乐队正在进场。


中西乐器都融合在一起。锣、大鼓、长号、小号和中号。


炮火和烧纸钱的青烟穿过灵堂,穿过瓦片,穿过青山。


在这场白喜的演奏中,多了一些喜庆的音乐。现场还有乐队演奏《我的心在等待》。


道士们坐在棺木的后左方。他们的表演一般在晚上进行。


这是棺罩,以往没有这么多装饰的,现在的花样越来越多。


较为亲近的亲戚都要包孝布,高龄老人去世,亲人们包红色的孝布。


棺木前。


正在进场的乐手。


天气很冷,主人家弄来一些碳、煤,给前来吊唁的人取暖。


吊唁的人送来的花圈等物。旁边是一条小溪,溪边开着一些油菜花。


远观葬礼。旁边还有一块稻田,再过不久,人们要在这里犁田,插秧。


也有乐手穿着蓝色的制服,不过她们不是我们村的人。


一位戴着红色孝布的人。


点炮火的地方。


禁鞭对于丧葬来说没有什么效果,实行了一阵子电子炮火,大家还是继续用传统的爆竹。


戴孝布的人,用麻绳扎起来。我奶奶说,以前戴的孝布要拖在地上才行。


林贵菊和她的小号。她的小号买了3000多元。


路口的花圈和祭祀物品。


我到这里时快傍晚了,天下着雨,看到这些绚丽的祭祀物品,感到有些沉重。


道士先生和孝子在一起做一些仪式。


灵堂上方挂着的纸条,人去世当日就要准备。


棺木旁边的排位。


道士先生在棺木后方摆了一张桌子,挂上画像。


到了晚上九点左右,有人开始表演,甩刀玩火。


这是次日出殡需要用到的东西,两个剪裁的年轻人说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叫什么。


葬礼上表演用到的刀,表演结束后,围观的人都凑上前摸了摸,试探刀子是否锋利。


封包,出殡后会烧掉。


道士先生的本子。


逝去老人的亲人,他们戴着白色的孝布。


道士先生在棺木前做法。道士说他是我的亲戚,让我喊他姨叔。他说自己从事这行快20年了。


孝子跟随主道士跪在最前面。


葬礼上的公鸡。它会在次日被放进坟墓里一下,然后拿出来,归道士所有。


祭祀的物品。一只鸡蛋放在稻谷里。


正在做法的道士先生。他们准备了蓝牙话筒。


孝子拿着牌位站在最前面。


早上五点多,出殡前,人们把花圈拿到路上来了。


天上下着雨,棺材从堂屋放到院子中间,人们准备出发。


走在最前面的送葬的人。


抬着棺材上山。村里人都要来帮忙。棺木上盖着一块红布。


冒雨前进。


乐手们跟在后面演奏。她们4点多就起来了。


路过一片菜花地。下葬的地方还要往上走。


到达埋葬的地方了,在一块茶园的旁边,这块地要事先请人看好风水。


乐手们站在茶园里,举着伞,穿着雨衣,奏起了《南泥湾》。


我以前不理解葬礼上的仪式,小时候是看热闹,再长大一点觉得是封建,现在会被其中的很多环节所打动。一个人的死亡,与世界的最后的互动,在某些时候可以安慰人。


举着伞的乐手。


我的姨孃林冬也来送葬,送葬结束后,她还要快点赶回家,给自己读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做饭,送他上学。


逝去的人的衣服,葬礼上的一些物品,都要在下葬地方的附近烧掉。


小号手林贵菊和一位送葬的男人。


葬礼结束了。这是一棵发了嫩芽的树,天上的雨还没有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旁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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