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黑暗人格特质三角——马基雅维利主义( Machiavellianism)、亚临床自恋型(subclinical narcissism)和亚临床精神病型(subclinical psychopathy)(Paulhus & Williams, 2002)提出以来,黑暗人格特质方面的研究层出不穷。这篇文章采访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知名星战粉斯科特·巴里·考夫曼(Scott Barry Kaufman)。他探讨了我们对于黑暗、光明三角模型的理解,以及我们该如何看见房间里的大象,学会与自己的黑暗面共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ID:neureality),作者:Brian Gallagher,译者:大智智智智,校对:王波小,编辑:山鸡,排版:呦呦呦尤,头图来自:《釜山行》
你也许会认为,我们必须压抑内心的恶魔,克制自己的黑暗冲动,才能成为更好的人。但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斯科特·巴里·考夫曼觉得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他在推特上被人批评“臭名昭著”,但他的举止却真诚活泼。在大部分与他相关的专业领域话题上(比如智力、创造力、人格),考夫曼对其他人的看法都保持着开放性和好奇心。他坚持自己的理念,表达时也能娓娓道来。他没有回避社交媒体上那些尖酸刻薄的声音,而是化解并超越它们。
在“心理学播客”(The Psychology Podcast)上,他悉心采访了研究心灵本质,以及研究如何改善人们的生活的科学家。他正尝试着复兴“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的理念。以上就是他对自己的认识。用他的话说,他是一个寻求“理解成为一个经历丰富,并试着去应对人类存在的各种矛盾,且充满生命力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人。
在人类的众多矛盾中,我们应对自己黑暗面的方式就是其中之一。上周,考夫曼发推文说:“当你能将黑暗面与你身体的剩余部分整合时,那将会是你创造力最大的时候。”考夫曼在他的新书《超越:自我实现的新科学》中,动人地表达了他对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Maslow)对他在精神和智慧上教导的感激之情。
马斯洛是著名的美国心理学家,他以“需求层次理论”而著称——即为了能过上精神富足的生活,人必须满足不同层次的需要,如生存、社交以及自尊需要。考夫曼将这本书献给了马斯洛(他称马斯洛为“我从未见过的好朋友”),使这位导师的理念能保持常新。“对我来说”,考夫曼说,“马斯洛呈现了这样一个人——一个深深地为各种问题而苦苦挣扎的人,一个试图去理解我们如何整合自己,并在不忽略黑暗面的同时成为完全自我实现的人。我也是如此。”
在2019年和2020年发表的两篇最新论文中,考夫曼对比了我们的光明和黑暗面——“人性两种截然不同的侧面”。他主张我们必须与自身的黑暗面保持联系并加以利用,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我们不应该抛弃那些更具侵略性、操控性和自恋的倾向。
“也许采取辩证的思维方式更明智——即同时接受我们的黑暗与光明两面。我们应该了解这些特质的功能以及它们表现出来时的情境,而不是无视自己和他人的这种倾向。”他和同事在2020年的论文中总结道:“与他人建立社会信任和社会联系,并相对较少地表达对立和剥削倾向,似乎是一条通往人格发展、生活满意度的富有成效的道路,也是与人性的一种更深层次的联结。”
如果这听起来很《星球大战》(Star Wars),那就对了。考夫曼对《星球大战》里的道德视角非常认真。“噢,我的天呐,我对此十分着迷。”考夫曼说,“我是第一个科学地对‘星球大战’原力进行操作化定义并测量的人。测试可以让人们真正看到他们所处的位置。我对此十分确信。这是一个很棒的框架。你会感觉到是什么原力在掌控着你”,光明还是黑暗。
毫无疑问,《星球大战》的主角绝地武士(Jedi)是仰仗光明的。他们寻求知识与和平,珍惜所有生命,内心充满慈悲。而他们的对手西斯(Sith)是依靠黑暗的。他们渴望权力和冲突,只重视自身利益,并热衷于侵略。对于考夫曼来说,这些哲学是对与道德相关的不同人格特质的人聚集在一起的情况的准确呈现。
考夫曼设计了一个量表“光明与黑暗的原力测试”,受试者在6个人格“侧面”进行计分——即所谓的“光明三角“和“黑暗三角“。在2019年的论文中,考夫曼和他的同事们发现,他为测量光明三角而开发的新量表能可靠地捕捉到受试者"对他人充满仁慈和爱意的倾向"。这项研究包括1500多名参与者,这些人是他通过两个独立的数据收集平台从四个不同的人群样本中招募而来的。“虽然光明三角与黑暗三角的无情和操控取向形成鲜明对比,”他写道,“但光明三角并不仅仅是黑暗三角的反面。”
心理学家德尔罗伊·鲍休斯(Delroy Paulhus)和凯文·威廉姆斯(Kevin Williams)于2002年发表了一篇论文,提出黑暗三角是人类人格的一部分,从那时候算起,科学家研究黑暗三角已经快20年了。
“在文学作品里呈现出的令人反感但又非病态的人格特质中,有三项特别突出:马基雅维利主义(Machiavellianism)、亚临床自恋型(subclinical narcissism)和亚临床精神病型(subclinical psychopathy)。”鲍休斯和威廉姆斯写道。马基雅维利主义是一种在战略上剥削和欺骗他人的倾向;自恋型,一种自命不凡的感觉;而精神病型,则是一种冷血和愤世嫉俗的倾向。
在这个领域里,有种流行的想法认为,每个术语都只代表一个特质。而鲍休斯和威廉姆斯并不同意。“我们推测,按目前的测验情况来说,人格的黑暗三角是互相重叠但结构各异的特质。”考夫曼说,“有一条共通的主线贯穿所有黑暗三角特质,那就是剥削和对抗的欲望,以零和的方式观察世界。”
就像在《西斯的复仇》(Revenge of the Sith)的尾声里,达斯·维达对他的朋友和前大师欧比旺·克诺比说:“如果你不和我站在一起,那你就是我的敌人。”维达的自我厌弃和得意洋洋所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处于黑暗三角的人不能包容任何事物,也不接纳任何事物。他们甚至讨厌自己”,考夫曼说,“我们发现,他们认为自己是最棒的,但他们并不爱自己。他们会第一个承认‘对,我就是个人渣’,但他们并不在乎这点。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他们喜欢权力。”
“黑暗三角”总是与七宗罪相联系在一起,它好像对研究人员施了咒语。自从鲍休斯和威廉姆斯的论文发表以来,关于它的研究数量每年几乎都呈指数级地增长。“人们很痴迷于黑暗面,这个现象很有趣。”考夫曼说,“你上网飞(Netflix)去看那些播放量最多的节目,永远是讲未解之谜或连环杀手的。人们对这些东西如此迷恋,是因为他们想看到:我离那个人有多近呢?”
可以这么说,考夫曼开发了“光明三角量表”来平衡原力。他被这样一个问题所激励着:“与那些在黑暗特质上获得高分的日常对抗取向相比,形成鲜明对的日常仁爱取向,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为了找到最直接的差别,他不能仅仅就“把黑暗三角上的问题反过来问,因为这将是一个无聊的测验”,考夫曼说,比如“我喜欢利用他人/我不喜欢利用他人”。相对地,他说"有没有缺少黑暗的东西?光吗?我不这么认为。光可不仅仅是缺少黑暗,‘什么是光’就是我们要研究的东西。”
考夫曼在论文中提到了“对人性的信任”(相信人类的本质善良)、“人本主义”(重视每个人的尊严和价值)和“康德哲学”(把人当目的,而不是达成目的的工具)。他解释道,“康德哲学与黑暗三角框架里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形成了一个鲜明(甚至有点尖锐)的对比。”当然,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和尼科洛·马基雅维利(Niccolò Machiavelli)都是著名的道德和政治哲学家。在康德那边,他会强调责任的道德约束性;在马基雅维利这边,他也提出了包容和明智的美德。
考夫曼并没发现光明三角特质和黑暗三角特质之间有直接相反的关系,这为人们留下了整合两者的空间。考夫曼说:“有一种仁爱取向贯穿了所有的光明三角特质,就像贯穿黑暗三角的对抗性取向一样。”他接着说,“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那些在光明三角中得分很高的人是在幻想。他们可能承认、接纳、甚至喜爱人性中的缺陷。”
光明三角——“康德主义”“人本主义”“对人性的信任”
Scott Barry Kaufman,David Yaden,Elizabeth Hyde And Eli Tsukayama
2020年,考夫曼和他的同事们想去了解光明和黑暗三角人格特质是如何在人群中分布的。“有些人有着极高的黑暗三角特质和非常非常低的光明三角特质,”他说道,“绝大多数人是两方面的特质都有。然后也有在光明特质得分非常高且黑暗特质得分很低的人。”
考夫曼和他的同事证明了女性的黑暗三角较低且光明三角较高。而光明三角得分较高的人往往年龄较大。“这与人格是一个不断成熟的过程的观念一致。”他们通过分析参议院会议中编码为美德和恶行的演讲还发现,美国参议员在“黑暗三角特质”的得分比一般民众要高,这是有道理的,想想政治竞争是多么激烈。黑暗三角特质水平相对较高的参议员也有更长的政治任期,但共同提出的法案也较少。“对此我并不感到惊讶。”考夫曼说道。
但他惊讶地发现,平均而言,人群的分布会比较向光明的一面倾斜(考夫曼说:“马斯洛相信人们基本上是中立的。”)。“我认为,当人们的防御没有被激活时,他们基本上是好的。”考夫曼说,“有些人可以引发你最坏的一面,而有些环境可以带出你最好的一面。我们很容易就能激活防御,因为到处都是触发因素。我之前发了一条关于这方面内容的推文:‘我发现,只要人们并不觉得你在攻击他们的政治倾向、宗教信仰、核心价值观、核心身份、个人真理、道德性、可爱程度、智力、天赋、创造力或者最喜欢的神奇宝贝角色,他们往往都会相当有礼貌且善良。’我宁愿当一个不要脸的心理学家。”
我们身处在难以控制的环境中,这意味着我们并不是被我们的特质完全支配。“这就是说你并不总是这样或总是那样,”考夫曼说,“人格特质不是这样的,特质是按不同密度分布的。在一天中,你会在一个特质上平均可能得到4~5分(5分最高),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会有1分、2分、3分的时候。达斯·维达在黑暗特质的分布上能高到4分或5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每时每刻都是这样,有时候也会不一样,比如他就救了他儿子的命,他是在乎他儿子的。”
考夫曼接着说,“如果有一点爱能从我们仇恨的缝隙中钻过,那它就可以深刻地改变我们处世的心态。我相信心态是可塑的。达斯·维达完全有可能因为感觉到爱而发生根本性的心态转变,从而放弃那些他作为防御机制的沉重黑暗盔甲。这种防御机制可能已经为他服务了多年,但他可能已经意识到,它不再服务于他或世界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任何时刻都可以实现这样的转变。”
同样重要的,也许是去意识到,我们的黑暗面不是我们应该去摒弃的东西。“驾驭好你的黑暗面对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至关重要,”考夫曼说,“人们也许会试着切断与所有小缺陷的联系,以获得一种健全感。你知道,他们会将这部分屏蔽!‘我把它们都锁上,我就会感觉很好。我再也不吃碳水了,我就会感觉很好。我要完全消除我的黑暗面,那样我就会感觉很好’。但他们仍然感觉不好,他们往往表现为:‘为什么我还觉得不够好?我已经完全根除了我的黑暗面啊。’嗯,这是一个非常天真的观点。我在我的书中试图去真正地帮助人们,我会在9月份第一次上一堂课,去帮助人们认识到,接纳才会产生完整感。”
完全压抑住黑暗面是不可能的。“真相总是会以一种方式突然出现,有些时候火力全开。”考夫曼说,“不管我们讨论的是你自己都不想接受关于自己的真相,还是世界上的真相,它们都是一样的。有些人想否认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他们不想承认是事实的东西。‘我们就不要去谈它啊,任何人说的这件事都是不存在的’。你明白这个类比吗?这不是一个让社会健全的最好方式,也不是让一个人健全的最好方式。”
考夫曼认为,黑暗面在激励人们加入民权运动、争取社会正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有时,把你的攻击性放到世界上真正不公正的地方,并将其融入至你更高层次的目标中是很重要的。亲爱的,整合就是全部!”
在《超越》(Transcend)中,考夫曼发起了“成长挑战”,其中一些挑战侧重于帮助你整合黑暗面。“想一想你会以什么方式去应对消极情绪、情感伤疤,或你的负面形象,”他写道,“你可以以什么新的方式利用你的消极情绪或伤疤去做一些富有成效的事情?比如,做出小小的个人提升或与他人产生联系,而不是评判自己。”
受他启发,我去参加了考夫曼的测试。我完成后,一张尤达的照片出现了。分析结果告诉我,我“比较偏向原力光明的一面!”我的精神病型得分不到10%,比平均线低26%;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平均线略低于40%,而我的得分比这还低5%。
但事实证明,我有点自恋。我的得分比40%的平均线要高19%。我本能地将此归因于我的作家身份。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1946年的论文“我为什么写作”(Why I Write)中,列出了“纯粹的自我中心”——“看起来聪明、被大家谈论、死后会被记住的愿望”——这是他四个写作的“巨大动机”的其中之一,其他动机是“审美方面的热情”“历史方面的冲动”和“政治方面的目的”。关于自我中心,奥威尔写道,“作家同科学家、政治家、艺术家、律师、军人、成功的商人——即人类中所有的上层精英——几乎都有这种特性。”
我对测试结果没意见。在另一篇文章中(考夫曼引用过),奥威尔写道,“总体而言,人都想成为好人,但不会太好,也不会一直都好。”我在信任人性上的得分只比平均线高一个百分点——即60%。但我的人本主义得分很高的,平均线在70%左右,我的得分在90%以上。在康德哲学中,平均线略高于80%,我比平均水平高出6%。所以,总的来说,我在光明三角上并没有得到很高的分数,至少和考夫曼相比是这样的,他的得分就很高。他说:“让我惊讶的是,你在人本主义上得分竟然才这么高。”我就当他在夸我吧。
在我和考夫曼告别之前,我问他,绝地大师尤达会如何接受他关于整合黑暗面的建议。尤达不是只有光明面吗?
“尤达有一些黑暗面,”考夫曼说,“这是为什么我觉得尤达如此智慧。尤达有能力感受黑暗面。尤达的实力实际上更多的在于他控制和引导黑暗面的能力,而不是完全不知道黑暗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听乔丹·彼得森(Jordan Peterson,加拿大心理学家)曾说过这样一些话——能够保持你内在的黑暗面,并有能力去控制它,会使你比没有进入这种状态更加强大。我一直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我非常喜欢正念,在那儿你会不加评判地与自己联结,就像是‘哇哦,我现在感觉到了黑暗面’。带着爱去观察它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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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http://nautil.us/issue/89/the-dark-side/are-you-yoda-or-darth-vader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ID:neureality),作者:Brian Gallagher,译者:大智智智智,校对:王波小,编辑:山鸡,排版:呦呦呦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