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先生制造(ID:EsquireStudio),作者:李清,编辑:唐度,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过去五年,中国的房车保有量翻了七倍。我们渴望逃离和放松,试图摆脱朝九晚五,期待在路上。
在各大视频平台,旅行是最受欢迎的种类之一,自驾房车旅行又是其中最令人羡慕的一种生活。
在国外,这些活跃的博主大多是年轻人,追求复古和浪漫。但在中国,房车群体的构成更多样化,更多聚集在中年人身上。他们拍摄和展现的视频,并没有过多的包装与剪辑,而是呈现出一种自然而粗糙的气质,就像我们自己,或者我们的父母。因为太真实,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也可以上路。
这辆房车有些奇特,圆柱,银色的铝壳,像个太空舱,在中国并不常见。有人走来摸一摸它的外壳,有人跑来敲敲车子窗户,有人拿起手机开始拍摄,以致于它的主人不得不在周围装起了全景监控,并配备了一种“武器”——灯光。在夜晚,如果你出现在车旁,灯光会迅猛地亮起来,啪地一声,你惊吓到的样子可能就会出现在车内的监控画面中。
有人也会认出这辆房车,知道主人是谁,兴奋地喊,是辛花,辛花来啦!
六月初,伊春天气有点反常,我到达这里时下了一阵猛雨,随后在一条路的尽头出现了霓虹灯般的彩虹。现在是上午十点整,气温只有10多度,大家都换上了厚衣服。风有些大,我和辛花都想快点钻进车内。
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人突然出现。她绕过我,直接走到辛花身旁,很激动:“辛花!我是你的粉丝!我专门打车来找你的,从翠峦区。”
粉丝让我称呼她为“阿诺小姐”。辛花回到家乡伊春的信息,她老公先知道的,然后告诉了阿诺小姐。这几天,她密切关注着辛花最新的视频。早上九点,她拿着那些视频,让一位有几十年驾龄的出租车司机找出房车所停靠的小区。
伊春不大,司机一眼就确认了位置。一小时后,“逮着你们了。”
辛花并不惊讶。“太常见了。”她对我说。
阿诺小姐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店铺名字,“小帮手便利店”,下方分别罗列了店铺的工作内容:代送物品、家庭保洁、快照、复印、彩印。她站在窗户边,朝房车里张望。
这辆房车内部挺宽敞,整体颜色为淡黄,最前方是一张大桌子,放着两台电脑,这是辛花用来剪辑视频的工具。白天,那张床被缩进沙发底部,辛花认为睡觉只占一天中的几个小时,没必要让它占据太多空间。她把这里打造成了一个办公室。
从里面的布置,你可以看出这个女人的一些性格特征,比如喜欢简洁,黑色音响,小型银色自行车,红色咖啡机,铜色热水壶。“喜欢好的东西”,她要求生活品质,那些器具价格不菲。她不想把房车生活视为“流浪”生活,而是把这里当作一个自由的居住与办公空间。
辛花向我展示桌上的一件物品。那是一个冲咖啡的器具,外面一个木质笼子,里面坐着一个人。
“这就是代表世俗的樊笼,”辛花说,“但我现在已经脱离了。”
辛花上了车,关上车门,点火。我们正式上路,打算在傍晚开到黑河。
市区的路很空旷,辛花打开一个摄像机,放在方向盘前,然后对准不远处的一个小区,她开始说话:“来,朋友们,看看有没有欧洲风情。”
不久后,也许就是一两天后,在西瓜视频上,她的几十万粉丝可以通过镜头到达这里。人们通过观看辛花的观看,从都市里,从县城中,从农村里解放了出来。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我就是个搞自媒体的。”
但对辛花来说,这个答案可能还是太简单了。在她最常活跃的视频平台,她几乎算是一个“头部视频博主”,拥有八十多万粉丝。但她不断向我证明自己的“平平无奇”:“我不化妆,这就是我的真实样子”,“我只是开着车,四处漂泊。”
辛花驾驶的姿势会让人在第一时间信服她的车技。她戴上露出半截指头的手套,像一个专业的赛车手。事实上,她的确在广州考取了一个二级赛车手资格证。她骄傲地说:“我是一名有着25年驾龄的司机。”
在视频平台上,她乐意于在标题中加一个“女司机”的标签。比如:
“女司机单人自驾西藏,路上被吉普车一路尾随,国道上一路狂奔!”
“女司机驾驶硬派越野,爬上海拔3200米的村庄,这烂路开着太刺激!”
我猜测在当下的社会文化中,这些标题能带来更多的关注。这种标题可以被视为一种总结性语言:长度在22~26字之间,把握住关键点,三个事件组成三个短句,末尾加一个感叹号。
辛花说,她很懂得差异化竞争。成为视频博主之前,她对自己进行了优劣分析:不年轻,长相一般(我不这么认为),无法与年轻貌美的女孩竞争,但开车好啊,车技好加上自己爽朗的性格,说不定可以在竞争激烈的视频领域杀出一条血路。
她人生第一次重大的选择是2004年。那年她结束了时长6年的婚姻生活,离开东北,南下广州。她不希望在婚姻中得不到自我的成长。现在看来,很多重大的改变都是别人对她说“你不行”。
刚到广州时,日子并不是很好过,她只带了一个箱子。她和朋友一起售卖面膜,住在城中村。赚得不算特别多,但够生活。四年后,她偶然得知广州的一个国企在招聘,当时正在改制,她去应聘,一干就是10多年。
老实说,这份工作挺不错,虽然不是纯体制内,但辛花说,这是那种可以包你到退休的工作。东北人总是渴求某种稳定,以致于辛花在很长时间内认为会把这份工作干到老。同时,这份工作后来还能让她拿到每月两万多的工资。她成为市场部门的主管。在她的形容中,自己和同事相处融洽,且有权管辖一些事情,“管着4到5个人”。
她喜欢南方,广州的饭菜多好吃啊,精致,小份。很早之前她就不喜欢吃东北菜了,份量太大还有些咸。在伊春,她带我去吃的那家东北菜都是经过改良的,要不然,正宗东北菜会咸得让人受不了。往深了讲,她喜欢南方的处事模式,做事克制有距离,办事不找关系。
如果没有对比的话,对于一位喜欢南方的东北人来说,这的确是不错的生活,再说她还在珠海买了一套房子。
“对比”发生在2018年10月12号。她请了年假,开车从广州去拉萨。在那里她遇见了两个车友,一个来自深圳,一个来自广州,三人结伴去了珠峰大本营。
像很多年轻人那样,她对西藏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她试图寻找一些词汇来形容,“就像,就像——”她不知道如何表述出来,我说我理解。她显露出对自己的表达不自信的情绪,以及无法理解我为何来见她。她说,“我的视频比较轻松,没有太多深刻的东西。”不过,很快,她就进行了自我肯定,“我想大家图的是消遣,但偶尔我会说一两句深刻的话。”
比如呢?我问。
“比如,前两天我在视频里说,小城市当然安逸,但是会少了很多见识,你少了见识就会少了格局和胸怀。”
我们即将前往的黑河,在伊春的更北部,黑龙江的边境,那座城市的对岸就是俄罗斯远东第三大城市,阿穆尔州首府布拉戈维申斯克市。辛花说,这趟旅程让她想到《权力的游戏》中那句经典台词:凛冬将至。
房车行驶在路上,天空的云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望向它们的某一刻,我以为正身处热带,它们一团团,一卷卷,把天空变得很低。辛花对着后视镜拍着视频,说了一句,像不像灾难片?没错,我说,像龙卷风,而我们正在逃难。
十七年前她从东北跑去广州,也像是一种“逃难”。2018年她从西藏回来之后,觉得自己又要“逃难”了,这一次她想逃离的是白领的职场生活。
只是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完全改变一种生活模式包含着巨大风险。收入,福利,个人发展,总不能像年轻人那样义无反顾吧。她得想出一些降低风险的办法。那时候她经常跑步,跑马拉松,时不时用手机拍摄自己跑步的片段,也分享关于肌肉拉伸、跑步姿势的心得,她把这些内容发在平台上,但并未引起多少关注。然后她去了西藏。她把那次出行的片段放到了网上,没想到“一下子火了”。很快,她便决定把自己定位为“旅游博主”,而非“运动博主”。
在广州的双休日,她开车去野外,泡泡茶,做做瑜伽,这些都被她纳入视频中。辛花不会剪片子,就去网上找来相关视频一遍遍学,在公司不好公然剪,中午是个好时机,大家都去吃饭了,她跑去车里,把副驾驶座撤掉,换上一张桌子,摆上电脑,偷偷剪辑,然后上传到视频平台。到2019年的下半年,她在全网的粉丝量已经30多万。
她唯一担心的是,同事会不会也看到这些视频?她是个小领导,虽然也亲切,但是克制的,如果下面的人看到自己如此“嬉皮笑脸”该作何感想?对于一个中年职场人来说,这不是很好的局面。有一天,辛花和一个领导同时乘坐电梯,正寒暄着,领导突然说,辛花,我看见你的视频了。并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辛花想,完了,被同事知道了,走上绝路了,不能再拍了。那些视频就是她的另外一个人生,上班的时候她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名卧底。
更大的领导也知道了,他对辛花的小领导说,你们部门有这么大一个网红,还不好好利用起来带动销量?这句话提醒了辛花,她不用停止拍摄视频,她应该要停止在这里工作。
她开始准备离职这件事。首先考虑收入,现在她有了这么多粉丝,平台会给予她奖励。社保可以自己交,父母去世得早,也无负担。最大的阻碍就是内心的焦虑。但她说,只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能承受,就去做吧。
最坏的打算是这样的:大不了去开滴滴,反正自己车技很好。再不济去摆摊,广州哪哪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啊。艰苦条件没问题,可以忍受,那都是人生的体验。
在这个时候,有几家房车厂商给她发来了私信,说要赞助她。他们愿意提供一辆房车,辛花只需要在视频中让美丽的房车露出就行。
最终,辛花选定了一家国内房车市场最好的厂商,厂家在山西。辛花觉得房车真好看,像小火车似的,对方给她推荐自行式房车,她拒绝了。她要开一辆拖挂式房车。说到这里,她显现出非常自豪的神情,“我应该是全网第一个以开拖挂出了名的人。”
她把房车从山西开到了广州。这是2019年的10月,她还没辞职。她住的小区有点窄,便偷偷把车开去一个超市的停车场里,把房车藏了起来。藏了两个月。
正式辞职是那年12月31号。辛花在那天退出了四个工作群,把剩下的行李打包好放入房车内,猛踩一脚,离开了广州。她直接开去了珠海的淇澳岛。“我就那样走了。我终于做到了。”
住在城市的人需要放松。美国一位作家描述美国东海岸的人降低压力的做法:远离人群、噪声、暑气、尘土,还有过度喧嚣带来的精神负担。因此那里的人们狂热地逃至山川、镜湖、木屋,在寂静的山林之中闲步。但显然,对于多数人而言,这是一个不现实的做法。我们有高强度的工作,有激烈的竞争,我们的城市不断扩大,我们距离山林十分遥远。
中国的一位作家提供了操作性更强的做法,它符合我们的生存法则。他说他每天写完800字之后就去刷视频,试图让自己变得松弛下来。
在视频平台,旅行是最受欢迎的种类之一,自驾房车旅行又是其中最令人羡慕的一种生活。房车视频的消费者很大程度上具备一种共性,他们观看了视频,就等于实现了一次虚拟旅游。房车博主们代替他们去享受了生活。
人们对“逃离”和“放松”充满了高强度的渴求。如果你在西瓜视频上搜索“房车”,不同类型的视频冒了出来:房车自驾游、房车资讯与介绍、房车营地,二手房车,房车车展。
“大约是2019年,中国房车市场变得热门了起来,你在路上能看到很多。”一位房车车主告诉我。
房车最初的雏形富有浪漫色彩,是“吉普塞人的大篷车”,经由美国发源的嬉皮士与公路文化的宣扬后,房车生活内部所展示的,是某种人们奢求的生活方式,自由轻松而便捷。如《纽约客》一篇文章中所判定那样,“房车生活已经唤起了许多当代的趋势:对美国公路旅行的重新兴趣,一种嬉皮士的户外文化,以及摆脱朝九晚五的办公室工作的暴政的生活。”
但在中国的房车文化中,它的表征有所不同。和国外视频平台上所展现的年轻群体追求的复古和浪漫气质不同的是,在中国,房车群体的构成更多样化,主力更多聚集在中年人身上。他们所展现的视频,并没有进行过多的包装与剪辑,而是呈现出一种自然而粗糙的气质。
“我追求的是自我。”这是视频博主“车行天下牛”房车旅游的原因。他今年60岁,退休两年,来自山西。他在网上拥有30多万粉丝,大家称呼他为“牛哥”。
2017年,牛哥打算像一个典型的北方人那样,去南方,在海边买一套房子,准备养老。某天他在广西北海的海滩看见了一队房车,三五人组成了流动的家。“房车里能生活,又能睡觉,还能不受时间限制,我当时很羡慕。从那以后开始,我就认为房车应是我未来老年生活的选择。”
起初,牛哥的视频只是记录一些景色,然后他开始记录房车车展,普及房车信息,讲解房车类型。他定义自己为“房车体验师”——他喜欢一切技术性的东西,房车耗油量多少,油箱多大,内部该如何配置。
“他们厂家没有想到的东西我都想到了。”他哈哈一笑,“不是我吹牛,比如说给房车安地暖,在全网我是第一家。”他还把房车的太阳能改成了升降式,他说这是他的第二个发明。在牛哥的影响下,他声称当地起码有40人都买了房车。
牛哥常常提到的一个词是“自我”。这是一个经常被年轻人使用的词汇,像牛哥那个年代出生的人,似乎更偏保守和安稳,“自我”并不是他们那一代人所宣扬的东西。牛哥之前的人生轨迹,也的确是遵循了一个更为稳妥的路线,比如他退休之前在国企上班,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大半生都在过一种“束缚”的生活。“我最痛苦的就是人生没有找到兴趣爱好,在国企上班一天,三点一线,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到点回家,就是这种生活,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
中国人喜欢说“承担责任,养家糊口”,直到退休。在那以后,如果幸运——你的财富足够,你的家人足够支持,你的想法足够坚定——就没有人能管你了。
“你可以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他说,“但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想要走出去,去开房车。”他说。
但房车并不舒服啊,年纪较大的人能习惯吗?我问。
牛哥说,是有很多不方便,哪有住在酒店好啊,但我说了我要自我,自我就是自己掌控自己的旅途,不受火车、动车、飞机等外在的限制,我乐意承担所吃的苦头。这就是房车的诱惑嘛,也可以说叫魅力。
“央视都报道房车了。”他推荐我看一期节目叫《房车的诱惑》,其中提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数据:中国房车保有量从2015年的3万辆上升到了2020年的21.8万辆。国内房车生产厂家已有200余家。
牛哥更新视频的速度很快,几乎每天一条。拍摄、剪辑都自己完成。有时他还会进行后期,做一些叠化、转场。“是我的粉丝推动着我。”他去很多地方,都会有当地的粉丝接待,还有粉丝一路跟着他。他感到开心,把对方当老弟当朋友。那么多人喜欢他鼓励他,很可能,牛哥获得了比在国企上班时更多的满足。
临近中午,高速路上的景色变化不大。房车的显示屏上,几个红色的大字:Caution。车快没油了。雨一阵一阵,雨刮不断左右摇摆,我们没找到可加油的地方。很奇怪,走了这么长的高速路,几乎没有看到正常运营的服务区与加油站。终于,我们找到了一个出口。这是北安市,1945年曾是黑龙江的省会。辛花把油箱加满,才花了500多元,而她之前在其他地方则需要花上千元。
白桦树一闪而过。坐在车上,时间好像更漫长,除了无穷无尽的聊天,无事可做。然后我们在高速边停了车,这里很少出现第二辆车。
午饭是一桶泡面。随后辛花递给我一桶坚果,她再拿走一把,揣在兜里,一边开车一边吃两颗。
我担心她一边开车一边还要应付我,会让她感到疲惫,或者说对我感到厌烦,毕竟我是第一个坐上她副驾驶和她共度这段路的人。这样的社交对她而言似乎是不必要的。
她说:“我在人群中才会感到孤独,在行走中独自一人,是很美好的事。”
在我们的谈话中,她不停地给我提建议。比如建议我去做视频,教我如何运营自己,去发扬自己的个性,去多挣点钱。她不是那种在表面上给你一些华丽花招的人,而是把具体的操作甚至背后的窍门都告诉我,“我一聊起来,就收不住,刹不住闸。”
她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去开发一套关于励志女性的课程,给困境中的女性提供一些方法。“我要告诉她们,要实实在在掌握一个技能,会不会烤面包之类的,别空谈,我不喜欢那种空谈,别一直说女性独立,独立不是喊口号,是实实在在掌握一种技能。”
在粉丝眼中,辛花是一个自强的榜样。经常有粉丝向她寻求建议。多数都是一些女性粉丝。
一个网友给她写私信,说自己的妹妹是山西人,患了子宫癌,一直没结婚,后来看到了辛花的视频,说不想治了,只想出去旅行,死在路上。辛花收到私信时,刚好和那个网友在同一个城市。她开车去了湛江市区和她碰了头。那位网友希望辛花和妹妹视频连线,在视频里,那头的女孩子瘦瘦的,姐姐说,你快看这是谁?是辛花。视频两边的人都哭了。后来,那个妹妹卖了自己的房子,果真买了一辆车上路,两年后癌症没有复发,但钱没了,只好在山西开了一家面馆。
辛花很佩服那些在绝境中战胜困难的的女人。只是展现自己的房车生活,并不会给她带来太大的满足感,那些“花姐你很美”的评论不会让她开心。但如果能给单身女性或是困境中的女性带去一些鼓励,让她们走出来,“这就是我最大的一个满足”。
我们在路上播放了一段钢琴曲,是意大利钢琴家鲁多维科·艾奥迪的Seven Days walking,也是电影《无依之地》的背景音乐。辛花很喜欢那部电影。她用了“狠”这个字来形容自己。比如在她上一段感情的尽头,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在对方下班前把行李收拾好,把对方送的项链放在桌上,再也不联系。
在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和异性建立过亲密关系,她讨厌羁绊,讨厌中年人在感情中那些不得不面对的家庭琐事。更重要的是她担心分手时“甩不掉对方。”2021年2月,她又独自一人驾车去了西藏,她用了一个自己很满意的金句作为视频标题:“当你变得强大以后,别人都是拖后腿!”
但很多人问辛花的第一句话是,你能养活自己吗?钱从哪里来?
辛花说,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单在西瓜视频这个平台,每月给她带来的收入就高于之前国企的薪资,有时可以获得2万多的收入。每个星期四,她就会得到一笔钱,如果她拍的视频多,拿的也多。在云南丽江旅行时,她拍了好多视频,每个月拿到了4万多的奖励。现在,她变得更有商业头脑了,把“辛花路放”注册为商标,开始建立自己的品牌,卖农产品带带货。
说她自私的人也多,人们用教训的口吻评论道:“你这么自私,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还四处跑。你的家人怎么办?”
“我父母已经去世了,”辛花说。“这是一个幸运的悲哀。”
父母去世,离婚了,还有点存款,还能通过拍视频挣钱。这几个条件缺一不可,缺少任何一个都无法上路。她总结说。但有时候,她也对自己所得的一切感到战战兢兢,会觉得自己配得上吗?
但大多数时候,她不会想那么多。她希望把目光投向更多的外部世界,在路上这一年半,她说自己仿佛对他人的苦难要更悲悯一些了。停了一会儿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狗屎运也太好了!”
我们到达黑河时已是下午五点。关口有检查我们行程码的工作人员,看到房车,他们有些吃惊,不过只要你随意在这座城市里转转,就能看到好些零零落落的自行式房车。
黑河有一个特殊的产业,每到冬季这里会出现很多车辆进行低温试验。在黑河郊区还建立了一个房车营地,可供房车停车充电以及加水。
一个男人来关口接应我们。他快60岁,哈尔滨人,2001年来到黑河做电梯生意,我们称呼他为刘总。早前他与辛花在山西的房车厂家偶遇,这次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他买了一辆自行式房车,不过现在他有点后悔,那辆房车内部放了三张床,他的,他女儿的,他司机的,太拥挤了。像辛花那种挂式房车他更喜欢。他买了一辆皮卡,打算在后面加一台新的挂车车厢,打算自己退休就开始房车之旅。但现在,他还在扩大自己的商业版图,这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复杂。他无法出走。
刘总带我们去他家。那是一栋在小区中间位置的小楼,曾是售楼处,被他全买下来了。现在他和女儿住在里面。在二楼,他给我们展示他的成就,都是他的收藏品:俄罗斯的油画,一些Zippo珍藏版打火机,名贵的雪茄,清代的屏风,巨大的根雕。
在一楼会客厅,他给我们斟上茶,寒暄几句后,他说他计划在黑河建立一个靠近市中心的房车营地,要和郊区那个房车营地不一样。“花姐来给我们出出主意。”何总笑着把一份介绍书递给了辛花。
刘总提议让我们去他的宾馆休息,辛花挤出一个笑容拒绝了:“我要睡在我的房车上。”刘总继续劝说。或许是我的存在让她动摇了,总之这是第一次,在有了房车后,她住进了宾馆。
何总对我们的到来展现出了巨大热情,安排司机服务,安排导游,辛花很冷静地跟我说,他肯定高兴,我这么大的流量,你又是一个记者。
等你走了我就赶紧溜了,她说。
我们听到车上有什么东西打碎了,可能是车开太快了。辛花走进去查看,没作声,是那个冲咖啡的漏斗,下面就是她之前提到的那个“世俗的樊笼”。它碎了?我问。辛花“嗯”了一声,开始收拾一地碎片。
她把车停在黑河那个房车营地里,每天交费158元。但在黑河,依然有粉丝找上门来,那都是一些男性粉丝。他们邀请她一起去喝酒。晚上快九点了,还有人来敲她的门和窗户。
真正打动她的是另外一些粉丝,可能就是一段留言,一些文字。比如去年她开着房车去了一趟兴凯湖,有个人在视频里留言说,“我从小就在兴凯湖边上长大,但现在异国。辛花,这一生我回不去家乡了,我只能从你的视频里,听一听湖里浪花的声音。”
这天晚上,我和辛花的旅途结束了。第二天,我搭飞机回到大城市,而她继续北上,去漠河,去根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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