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壹条电影（ID：ytmovie666），作者：壹哥，题图来自：《北辙南辕》剧照
引子
冯小刚拍了部网剧。
不知道现在的观众对“冯小刚导演作品”，会是怎样一个预期，我想大多数，可能还是要看具体题材和卡司吧。
但让我从本就很低的期待，变成毫无期待的，是开播当日的那张海报。
这可能是这么几年来，我看过最荒谬的宣传海报。后来开播后又曝光一张，于是，从“最荒谬”变成了“更荒谬”。
我看着这海报，陷入荒谬的沉思：
这个名叫《北辙南辕》的剧，冯小刚到底是拍给谁看的？
前年底，疫情到来之前的那个贺岁档，冯小刚导演的新片《只有芸知道》公映，对那部电影，我当时写了篇文章，标题是《我看不懂冯小刚》（戳此回看）。
现在一年半过去，在追了十集网剧后，失望之余，我反倒觉得，我有点看懂冯小刚了。
一、拍给观众？
可以肯定的是，《北辙南辕》不是拍给大多数普通观众的。
故事发生在北京，看看剧中出现的家，除了其中一人住了个小公寓，其他都是什么：
独门独栋小别墅，视野一流大平层，黄金地段大house，别有洞天四合院。
除此之外，家庭主妇开宝马，新结识的姐妹第一次出去玩是去马场骑马，女老板开个饭店只为了方便自己平时和朋友聚会吃饭，等等等等。
一部分观众看了，一定是这感受：
在北京，住处的位置和采光，基本是和收入、阶层划等号的。发生在那些地方的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些人的喜怒哀乐，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人说了，我就爱围观富人的生活，怎么了？
比如，张绍刚饰演的柴总，泡个茶喝的都是“水中爱马仕”VOSS，那叫一个讲究。
再比如，富人们聚餐，像是参加了一场厨艺秀，那叫一个开眼。
但如果你抱着这目的看，很快就会发现，这剧对富人的理解，其实也挺肤浅的。
最明显的就是王珞丹饰演的女老板尤珊珊，说话行事整个做派，都透着浓浓的意淫、虚假和迎合。
闲着没事，跑拉萨做个公益；朋友洗衣机坏了，不打招呼就给人家买了个最贵最好的。
本质上，这么塑造人物，和月薪五千给年薪百万做时尚建议，没啥区别。
尤其是，剧中动辄出现的什么挪威和德国等国外场景，其实也都是在阿那亚的海景房拍的。
如果你没听过，这地方在北戴河。
好了，又有人说了，这剧拍的是女性题材，我看这个还不行吗？
如果要我给这部剧的女性表达下个定义，大概可以称为：
内心透着各种不情愿的，老直男式女性主义。
首先，“直男式”。
意味着剧里的女性表达非常刻板，比对着话题的设计感很重：
金晨饰演的戴小雨，谈婚论嫁了发现自己“被小三”多年；啜妮饰演的司梦，有文学梦却受困家务和育儿的家庭主妇；隋源饰演的冯希，为博士后男友各种付出，不光毫无自我，还要时不时承受出轨怀疑。
刻板也罢，更要命的是简单粗暴。
比如一上来，金晨发现男友秘密的过程，编剧都懒得去编得更有逻辑、更符合生活，一个个女性人物浑身标签，自带话题，就是不像个真人。
其次，“老”。
如果说“直男”代表了刻板粗暴，那么“老”指代的，就是油腻且装。
油腻。
看看镜头怎么拍走出家门的金晨吧——这姿态、这眼神、这慢镜，她差不多就是老直男最爱的那种花瓶女星。
再了，就是蓝盈莹饰演的鲍雪。
这个女性人物在剧中所有开朗、可爱的举动，都透着一股子硬凹的做作和幼稚——这大概也是老直男对所谓可爱女生的粗暴想象。
装，或者装X。
最直观的，当然就是拽金句了——好为人师，从来都是老直男最常见的兴趣爱好。
比如，让家庭主妇说一些对婚姻生活的精辟总结。
再比如，住大别墅的老太太，随便聊聊天就满是人生智慧。
当然，自我致敬也是老直男装X的惯用技巧。
放在书店醒目位置的畅销书《芳华》，简直就是点醒家庭主妇的启蒙之光。
总之就是，不说人话，且好为人师。
最后，“内心极不情愿的”。
这点是我个人最反感的。
剧中借各个人物的口，反复说着各种社会对女性偏见的台词，“女孩子要什么事业”，“跟女人打交道最烦了”，“一帮女人怎么能经营好饭店”，等等等等。
甚至还安排金晨说出这样的台词——现在知道她这形象为啥是老直男最爱了吧——这种看似是批判实则暴露内心真实想法的操作，是这部打着女性主题的作品最让人不适的一点。
如果自己骨子里都不相信这个女性主题，咱们干嘛还要费劲儿去拍呢？
二、拍给自己？
可能很快又有人说了，不是拍给观众也能理解，冯导年事已高，成就更高，在创作上已经不需要去照顾观众了，导演现在第一要服务的，是自己的内心。
所以，《北辙南辕》这剧，是冯小刚拍给自己的？
你别说，看剧的时候，里面那个疑似王珞丹情人的中年艺术家，我就很怀疑这是冯小刚做的理想化的自我投射：
有品位、身材好、沉默寡言、不问世事，整天沉浸艺术创作，身边不乏崇拜自己的白富美，不仅负责日常照顾，没事还能和自己弹琴作画、吟诗弄曲，而且，还不求名分！
这样的生活，的确美哉、美哉。
但如果是这么个“拍给自己”，那好像，也没怎么加分？甚至还显得，过于自恋？（当然了，这都是我小人之心的揣测）
有人或许会举例：
前几集黄渤、宋丹丹，甚至冯小刚亲自客串的那两场戏，对娱乐圈的讽刺，多冯小刚啊，也就是这个岁数的冯导能拍、敢拍。
说真的，那两段故事——一个争番位，一个拍戏不背台词念数字——都谈不上是对娱乐圈多么真实的呈现，充其量，就是在做足安全包装的前提下，满足部分观众的猎奇式迎合。
宋丹丹那段，看似是对娱乐圈撕番位乱象、小鲜肉高流量的讽刺，但看下来你就会发现，其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编剧最终传递的，还是老演员懂戏又放得下身段的光辉形象（背锅的是宋丹丹演的经纪人），以及表演要靠代代相传这么一个圈内伦理。
以及，编剧甚至捎带着捧了易烊千玺、刘昊然等新一代年轻演员。
批判、讽刺？根本就没有。
不背台词念数字那段，因为喜感很强，所以也有不小的迷惑性。
首先，拍戏念数字，不是像黄渤在剧中这么念的。
那种情况一般发生在大段大段的对话当中，且往往不是太过激烈的情感戏。如剧中这样，黄渤演得如此投入、瞬间入戏，演技这么好的演员，根本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状况。
其次，就是专门找了黄渤来演。
如果演员不是黄渤，而换成一个观众不认识、且演技巨烂的群演，这段的讽刺性明显就会强烈很多。
但是，这里出现的是黄渤——一个观众眼中的演技之王——当他来做这个表演，且除了念数字之外，其他的表演都无懈可击的时候，这段的呈现就显得非常拧巴：
一边是抑制不住地想告诉观众，“来看啊，我在揭露娱乐圈内幕呢”；另一边则是上了无数道保险和遮羞，最后的效果，就是明贬暗褒，小骂大帮忙。
说白了，除非冯小刚不想继续在娱乐圈待下去了，以及更重要的，他自己就是这个复杂圈子中的一员，如果操作不当，最后误伤自己，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尤其是，冯小刚，本就是一个有着太多不可说历史的导演啊。
娱乐圈揭秘这点，算是不成立了。而另一个这部剧不可能是冯小刚拍给自己的关键因素，也很简单:
就是即便抛开不接地气、伪女性表达这些硬伤，单看讲故事和塑造人物的扎实程度，《北辙南辕》也是无法及格的。
注水这种国产剧通病就不说了，最核心的一个问题是：
剧中建立起来的多数人物关系，都是站不住脚的，禁不起任何推敲的。
配角中，刘晓庆和朱时茂这一对各自丧偶的老年爱情，就完全来得毫无铺垫，莫名其妙。
俩人本来只是在公园互相留意，从无交流，后来也没什么具体设计，反正就是强行认识然后迅速升温，回家打了打麻将聊了聊天，画面再转回，朱时茂的手就搭上刘晓庆的肩膀，两人就已经各自流着眼泪诉说丧偶孤独，准备一起安度晚年，开启一段夕阳恋了！
好家伙，这速度，如果后面某集忽然曝出，朱时茂的人物是个专骗单身老太太的老流氓，我想我也会毫不吃惊的。
主角的关系，就更是塑料。
王珞丹饰演的这个女老板，虚假得甚至有点可笑。平时又闲跟隋源的人物跨阶层做闺蜜，或许用她需要人帮她出力干活还能强行解释，但跟金晨、蓝盈莹和啜妮的三个人物，认识没多久就疯狂示好、还不怎么熟悉就一拍即合，强拉硬拽、甚至自己吃大亏也要一起合作开饭店。
这种完全悬浮、毫无可信度的人物关系，实在比富人的生活更难让我代入其中。
更要命的是，我在这部剧中，看不到任何稍有野心的表达。
要拍女性的时代困境？一个仗义疏财的女老板，全解决了！何谈困境。
要揭露娱乐圈秘辛内幕？要呈现冯小刚眼中的京圈文化？都完全不是。
甚至，您哪怕降维屈尊，拍一部京圈《小时代》？
也没有。
没有表达，没有态度，没有诚意，有的尽是鸡贼的跟风，和不自知的自曝己短。
“不将就、不凑合”？反正我是不信的。
三、到底拍给谁？
说来说去，这《北辙南辕》，到底是拍给谁看的？
不负责任地猜一下：这剧，可能只是冯小刚拍给资本交差的？
以我对冯小刚个人风格的了解（他真的会对女性题材感兴趣？），和他这几年的遭遇（大家都懂），这样的猜测，或许并不是信口胡言。
事实上，从冯小刚过去十年的作品，我们大概就可窥见，他是怎样一步步沦落至此的：
转折点，应该是2012年的《1942》。
那部倾注冯小刚多少心血的野心之作，票房和口碑均遭遇滑铁卢。平心而论，这部电影值得一个更高的票房，但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占，各种因素导致电影失败，而这个结果，很可能让冯小刚对观众审美、对严肃表达由此失去了信心和兴趣。
证据是，下一年，冯小刚快速拍出了《私人订制》。
粗制滥造，极致庸俗，且明着暗着贬低观众，但是，电影就是大卖了。这或许让他无奈苦笑，但也或许更坚定了他对观众、对创作的判断。
一番任性胡闹之后，后来的冯小刚，明显和过去的自己做了割席。
他开始做演员，拿影帝；他拍了《我不是潘金莲》，拍了《芳华》，拍了《只有芸知道》，整体票房看起来还不错，但事实是，我们再也看不到他标志性的“老百姓视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私人、看似先锋，实则粉饰媚上、遮遮掩掩的拧巴。
他自己说，这是年过六旬的“直面本心”，但在我看来，作品中的这份拧巴和矛盾，更像是他在被观众“背叛”，愤而转投资本后，对自我、对创作的无力与逃避。
当陷入资本泥潭过久，结果就是被锁在库房、不知何日才能解封的《手机2》，和首次涉足网剧、但大扑街的《北辙南辕》。
对比完全放飞自我、全然不顾晚节的陈凯歌，和彻底放下身段，只想安心多搞创作的张艺谋，卡在中间的冯小刚，其实最为尴尬。
不上，怎么说都是遗憾；不下，又不至于自暴自弃。
这不上不下的折磨，到底什么滋味，只有冯小刚自己明白。
结语
要说我在《北辙南辕》中还看到什么。
我看到一种孤独感，一种独属于落寞老人的孤独感。
我们吐槽的油腻装X，我们无法代入的不接地气，在现在的冯小刚眼中，世界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钱不重要，仗义的朋友才重要；儿女不重要，智慧通透的晚年才重要；娱乐圈新人不重要，能屈能伸能扛事儿的前辈才重要。
从这个角度，《北辙南辕》或许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冯小刚。
只不过，他很孤独。而且，这孤独不被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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