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oir（ID：voiryou），作者：丹如，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上个周三，正在大闫子家和她唠“如何在北京找到一个灵（nan）魂伴（ren）侣”的闺蜜间经典话题时，我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世纪佳缘的信息。
看到这条信息，我恍然想起了大约两年前，我为了做一个婚恋网站的选题，注册过包括珍爱网、世纪佳缘、网易花田、同城约会一大堆网站和APP，但是注册之后我发现这些网站都需要上百的会员费才能和“意中人”互发信息，这笔钱公司拒绝报销，于是我就放弃了这个选题。
万万想不到，刚回北京没多久，“缘分”就忽如其来。大闫子觉得这种信息十有八九是骗子，而我想着好歹也是曾经的婚恋网站第一股，万一是真的，我岂不是错过了自己的幸福！
我迅速加上了红娘的微信，一个无聊的周末加一个无聊的小刘就此出发。
怎么说呢？专业红娘是真的很专业，不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给我推的男人，简直能让任何一个婚龄女孩颇为心动。
第一个介绍给我的男人，就是短信里月薪3万的银行男，在电话中，红娘告诉我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对方是内蒙人，希望寻找北京工作的老乡。（那不就是我本人吗？）
第二个是火箭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年薪50万，北航硕士，爱打网球和游泳。（完美符合我喜欢运动boy的设定）
第三个更强了，不仅银行工作，年薪50万，北京海淀多套房，还身高183，喜欢潜水，居然还和我有相同的宗教信仰。
看到这些条件优越，却还至今单身的沧海遗珠，我油然生出一种想要立刻拯救他们于危难的正义感。
相信我，我绝不是贪图他们的北京户口、1米83的身高、北京多套住房、银行稳定工作、火箭研究员的身份。
我只是气愤于这样完美的男性居然都找不到我这样有趣的灵魂，以至于北京单身率高居全国第一，旷男怨女夜夜哀嚎，难怪世纪佳缘已经收购了百合网，成为了国内第一大婚恋网站，还是退市回国，前年更是连新三板都待不住，彻底摘牌。
我特别想握着红娘的手，泪流满面地说：“同志们，你们来迟了啊！”红娘也很激动，因为我很快就答应了到线下去见面，迫不及待地奔赴这一场天降缘分。
去之前我怕万一是骗子公司，搞不好人去了，肾留下了，还查了地址，发现确实是世纪佳缘，于是放心赴约。
接到我的红娘就是之前打电话的周老师，三十多岁，娃娃脸，个子不高，身材圆润，观之可亲，就是情商不咋高。
见到我本人，第一句话就是：“真好，你这样我们男会员一定非常喜欢。” 第二句话是“之前我接待一个特别优秀的男会员，他专门和我说，要一个比我胖一点儿的对象。”
我此时已经是一个假笑女孩，但还是接了话：“哦，那你们男会员审美还挺奇特。” 然后她露出一副暧昧神色：“你没结婚，你不懂。”
这话我没法接，我怕我开车比她更猛。好在很快她就让我填完会员表，转交给了一个非常难约的“大人物”。
“大人物”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上来就放了个大招。
“你好，我的名字叫吴傲日格勒，在蒙古乌兰巴托长大，刚刚入了中国籍，北大毕业，专业是犯罪心理学，兼修法律，曾经做过美容创业，目前是华北区大区总监。“
这一串介绍槽点太多，以至于我都不知道从何吐起，只呆呆问出了句“啊，北大还有蒙古留学生，我国和外蒙的往来不是很少吗？”
蒙古总监一脸严肃：“北大怎么就不能接受蒙古人，你是不是歧视我们。” 然后向我展示了他的内蒙古兴安盟的身份证。“这是我刚刚办下来的身份证，你可以看看。”然后又拿出了他的北大毕业证，没等我看清，就一晃而过。
进门时，他还拿着一台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笔记本，虽然从头到尾那个笔记本都没打开过，但这不妨碍他将这个笔记本放在腿上，作为道具，摆出一副专业的姿态。
对话是在世纪佳缘的约会间进行，我那一间的门口贴着天蝎座，其他小房间也都是布置成粉红色，门口以不同的星座作为标识，房间不足五平米，只有两张椅子和一个小桌子，吴总监坐得笔直，拿着我之前填写过的表格一一核对。
“95年，双鱼座是吗？知不知道自己是金木水火土哪种命格？”
“知道，命里带土，官犯七杀。”
“体重是120斤，三围多少？”我报了一个很荒诞的数据。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一脸严肃地记下来，甚至还问了我的月经周期和高考高出一本线多少分。
虽然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逻辑，但是我自己脑补了月经关系到生育，高考成绩代表着遗传给孩子的智商，顿时觉得“不愧是中国婚恋市场第一股，太专业了”。
专业的还在后面，他不仅详细的询问了我原生家庭父母的情况、每个月在北京赚多少钱，交多少钱房租，还多少钱的卡债，家庭总资产情况，还问了我的每一段感情经历。
我毕竟是一个诚实和正直的老实女孩。
于是，我详细地告诉了他，我从16岁开始谈恋爱，屡遭渣男欺骗，工作中又几乎没有合适的发展对象，以至于拖到了现在，恍然发现”即将30岁的我，却在这诺大的北京，没有一个温暖的陪伴”。
蒙古总监听了这个悲惨的故事，面上却是一副见惯了的表情。
他告诉我：“ 虽然你说话很理性，但仍旧能看得出你是一个表面强势，但内心深处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女孩。另外，你有些被动，过于保守和传统，这一点也会影响你的幸福指数。”
“被动、传统、保守、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坦白讲，这些词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看破了我坚强的外壳，窥探到了我自己都尚未发掘的另一面：一个虽然爱喝大酒，开车如猛虎出笼，一拳一个小朋友，但仍旧脆弱如琉璃，保守如白纸，不靠世纪佳缘就找不到真爱的好女孩。
在把我的真身道破后，蒙古总监开始了更深入的咨询和建议。他有两个口头禅，一个是“这是一个心理方面问题，需要你诚实地告诉我” ，另外一个是“你相信我吗？”
比如，“告诉我，你人生中受过最大的伤害是什么？““这是一个心理学方面的问题，你对另一半性能力方面有什么要求？”“这是一个心理学的问题，你会欠信用卡卡债吗？”
我及时打断：“这是啥心理学问题？” 他说：“你不要管，你要相信我。”
”你相信我吗？我个人给你个建议，不要太快和我们介绍给你的优质男性发生关系，至少要半个月。”
”你相信我吗，愿意一个月花固定的时间接受我们给你安排的优质男性吗？”
”你相信我们能让你的结婚机率提高到95%以上吗？”
“你相信我给你安排的人，绝对比你生活中遇到的男性更优质吗？”
大概为了符合他犯罪心理学的人设，如果有些问题我不想回答，他就会说：“这其实是一个心理学相关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坦诚，因为我们的谈话绝对保密，你的个人隐私是受法律保护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一转眼，他就拿出“蒙牛副总裁”“人民网主编”“一带一路负责人”和他的微信对话和朋友圈，向我展示有多少优秀的女性都需要依靠他来完成婚姻大事。
“这个女生，我的客人，93年4月23日出生，年初已经结婚，上个月老公送了她一辆奔驰。”
他极力怂恿我提高自己的择偶条件，我原本填的是不介意对方有无京户和住房，月薪和学历和我相差不多就行。
但蒙古总监对此十分愤怒。“你知道你为什么大概率婚姻不幸吗？”
“因为你的要求太低了！！！我有一个女客户，带着三个孩子离异，提出的要求都比你更高。”
我目瞪口呆：“她提了什么要求？”
蒙古总监：“她交了非常高的会员费，希望我们能为她找到年收入500万的优质男性。”
我：“这都可以？？？”
蒙古总监：“当然了！你相信我吗？”
我此时已经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了，而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天啊，过去的我太自卑了，我居然只敢要求对方人品正直，身材高大，收入稳定，却连一个区区500万年薪的要求都不敢提，以至于和送我奔驰的富豪老公擦肩而过。
蒙古总监看我反省及时，立即要求我重新填写择偶要求，条件越详细越好。我热血沸腾地写了一个大胆的要求，要求对方年薪80万以上，最好从事科技，商业、互联网等领域（能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选题和采访资源）。
总监去外面绕了一遭，喝了口水，回来看到我写在纸上的要求，还是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有自信，这些要求真的不高。”
说着他拿出了手机，开始给我看他为了精心选的优质伴侣。
第一个男生，西装革履站在上海外滩，浑身透露着精英气息。
“这个男生和你是老乡，也是呼市人，在航天研究院工作，母亲是医生，父亲是公务员，现在常年定居澳洲，他本人在海淀有学区房，但一直找不到女朋友，我觉得你们非常合适，你觉得他能打几分？”
我试探性的提出：“8分？” 蒙古总监痛心疾首地说：“你真的太容易满足了”
然后他又给我看了几张男性的照片，几乎个个北京户口，有房有车，年薪不低于50万。“这些在我们这里，都只是很一般的资源，更好的也有，我们会从2000个优质男性中的筛选出20个为你匹配。”
然后高潮来了，他突然拿出一份合同，一边递给我，一边大声说：“现在我要向你提出四个要求，请你仔细听好。”
“第一，和男生见面不要谈工作 。
“第二，见面时不要穿红色，红色犯你。
“第三，如果和对方在这个方面见面，一定要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这里的风水有利于你。
第四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他此时说话的语速异常快，一边向我提出不知所谓的要求，一边把笔递给我要我赶快签合同：“你签一下这个合同，只要28888元，可以分期支付，对你而言，不会造成任何负担。”
（一年推荐18个候选人，12次见面机会）
最诡异的时，他还要求我和他击掌，拉钩，甚至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让我伸出我的手，然后他再把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弯回去，最后握着我的手问我：“你相信我吗？相信我可以让你在一年之内嫁出去吗？”
我这个人，极其讨厌陌生异性的身体接触，如果说前面还愿意配合他演戏，在他握着我的手，用语言和肢体语言施加心理暗示和催眠的时候，我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想给他一拳的冲动了。
他这一套流程我实在是太熟悉了。
第一步，制造焦虑，进行PUA。
“30岁之前嫁不出去获得婚姻幸福的概率会降低。”
“30岁之后生孩子会难产。”
“你过于独立强势，难以获得幸福的婚姻。”
第二步，抛出诱饵，不断怂恿我提高择偶要求。
“你可以找一个收入比你高三倍以上的另一半，只有这样你才幸福。”
“你寻找的不仅仅丈夫，还是未来孩子的爸爸，怎么能随意糊弄。”
“女人最后的归宿都是家庭，你自己的事业再强都没有用。”
第三步，建立亲近感，不断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比如问我受过的重大伤害，可以知道我的性格弱点和恐惧。
比如问我性相关的隐私，可以拉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测试我对他的信任程度。
比如和我产生身体接触，让我处于一种暧昧和亲近的氛围中。
最后一步是提出简单要求，把签合同的动作夹带在指令中。
这一整套动作下来，总共进行两个多小时，我在那个不到五平米的封闭屋子里，甚至有一段时间感觉到缺氧和头晕，他把笔塞进我手里时，我下意识就想签字。
但是，我放下笔，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介意，我现在上学信网查一些你的学历吗？”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凝固了，我甚至听到了内心叫嚣着反杀的号角声。
然后我开始了表演。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求对方身高180以上吗，因为我的三个堂哥表弟全都是身高180 体重两百斤的壮汉。”
“你知道你们公司因为欺骗会员，甚至导致别人自杀，网上负面新闻一大堆吗？”
“如果我拒绝签合同后，你们还是继续骚扰我，或者公开我的资料，你介意我起诉你吗？”
“傲日格勒是你真名的话，方便把你的身份证和学历证都发给我吗？”
“你知道有一种骗局是，前期把服务包装的特别完美，签完合同就跑路吗？”
“你知道有一种催眠是是让对方完成一些简单的要求，最后再引导对方进行交易吗？”
蒙古总监保持着他最后一丝风度，面带微笑，说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话。
“我不怕你起诉我，你也找不到我，我有一个群，八十多个人叫傲日格勒，你根本找不到我。”
“我平时接触很多大人物，我的客户都是你想不到的人，我自己就是学法律的，你根本够不着我。”
“我为你提供的是情感和心理服务，你用商业的思维来衡量我，这是一种很负面的想法。”
“那些比你更有钱，一年交20万都不眨眼，比你更年轻、想法更简单的女生多的是，我根本不缺你这一两万，你的钱对我来说啥也不是。”
“为什么比你成功的人都会来我这们买会员呢，你要反思一下自己单身的原因是不是想得太复杂。”
说完这一通话，他甚至连合同都没拿，抱着电脑急匆匆地走了，“我让其他老师来接待你。”
其实他中间出去的时候，我打开过那台电脑，连机都没开过。
我目送他离开后，又坐了一会儿，等来了一位段数远比蒙古总监低的多的姑娘，给我讲了一遍“30岁之前嫁不出去，就会变得不幸，生孩子容易难产”的故事。
我此时已经耐心消耗怠空，微笑着告诉她：“我要回家给老公做饭，告辞了。”
她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然后坚持送我出去，连上厕所都跟着我，似乎不想我再返回大厦。
但公司里有什么呢？前台都不在，原本应该在周末热闹非凡的婚介所，所有的约会房间都空空如也，从头到尾只有三个工作人员，电话红娘、蒙古总监和这位神情恍惚的大姐。
那些写着十二星座名字的约会间，既没有我这样脆弱如琉璃，纯洁如白纸，保守被动的普通女孩，也不会出现年薪50万，海淀多套房，身高183的火箭研究所研究员。
我很难过，北京冷冷的冰雨彻底浇灭了小刘最后一丝爱情的火花。但更难过的是，红娘居然再也不叫我宝贝了，也不回我消息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oir（ID：voiryou），作者：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