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诉讼将鲁南制药股权争夺推向高潮,除了律师“私下”转移股权,还隐藏了什么?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经大健康(ID:CaijingHealth),作者:辛颖、凌馨、赵天宇,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犹如一部电影。拥有12万多名员工、营业额超过60亿元的鲁南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鲁南制药”),其创始人赵志全在弥留之际,曾“非常吃力地说希望我能尽量关照好他的女儿”,律师王建平在2017年的一份自述文件中回忆。
王建平获赵志全信任“托孤”。然而,此后由王建平参与的有关赵志全名下的股权归属问题却引发争议。
自赵志全在2014年去世后,鲁南制药内部发生控股权之争,至2017年进入白热化,没有人能拿到实控权。赵志全留给女儿赵龙的25.7%的股权愈发重要,然而,赵龙发现,认为属于自己的股权,一直没有完成股权过户,且部分被转移到鲁南制药其他大股东的公司名下。
于是,赵龙一纸诉讼将相关方全部诉上了东加勒比最高法院,这是东加勒比国家组织成员的最高司法机关,总部设在圣卢西亚。
2021年7月20日,东加勒比最高法院认定是:涉案的鲁南制药25.7%股权的所有权人是赵龙。
图/东加勒比海最高法院商业法庭判决书
如今赵龙虽然拿到了东加勒比最高法院判决结果作为支持,但距离她拿到手这25.7%的股权还有重重阻碍。
“在没有经过国内的法定程序承认之前,赵龙手中的这张判决书在国内没有法律效力。即便能够被承认有效,也未必能够被同意执行。”北京汇祥律师事务所股权合伙人谢涌坦言。
赵龙还面临一个大障碍,鲁南制药现任董事长张贵民手中也握有一张判决,是由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在2020年宣判,承认了2001年鲁南制药委托代持协议的有效性,这意味着受争议的25.7%的股份所有权,不能确认是赵志全的个人股份。
此案公开后,或将牵出鲁南制药更多的秘密。下一步如何将自己手中的判决书落实,赵龙称,“具体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我们现在是不会公开的。”
一、病榻托孤,看错了“诸葛亮”?
变故发生在2014年11月14日,57岁的赵志全去世。
据齐鲁网报道,赵志全患胸腺癌有十余年。在2011年,赵志全于海外设立了赵氏信托,来管理自己的股份。
这个时候大多数中国企业家对于海外信托的概念还非常陌生。信托,是基于信任,把自己的财产委托给一个受托人或者机构,由其进行管理和处分。目的就是交给专业的人来管理,让财产不减少、不缩水,最好还能有点增值。
赵志全选择了合作十多年的律师王建平。王建平曾就读于哈佛、北大等名校,是国内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据王建平自述,和赵志全是在1999年初,通过时任临沂市体改委主任付强介绍认识的,双方基于鲁南制药的业务没少合作。
2011年7月,赵志全和魏某某(王建平妻子)签订信托协议,魏某某作为英属维尔京群岛安德森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安德森公司”)唯一董事宣布设立“赵氏信托”。该信托是可撤销信托,即委托人保留了撤销权的信托。信托由昆仑BVI公司作为委托人与受益人,并由安德森公司担任受托人。信托财产是安德森公司持有的包括上述公司在内的五家公司股权。
2014年10月下旬至11月初,赵志全病情恶化。王建平自述中写道,“我和我妻子虽然多次表示去探望他,都被他婉言谢绝。我们之间只有几次简短的电话通话,除了几句彼此的寒暄和我祝愿他早日康复的话之外,话题只有一个,即遗嘱继承和法定继承有什么不同,我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两者的区别。言谈之中并没有谈到外资股的处置问题。最后,他非常吃力地说希望我能尽量关照好他的女儿。”
赵志全在当年11月9日写给魏某某一封信,“现在我决定转移安德森公司和所有以它的名义持有的财产给我的女儿赵龙……请收到后尽快安排过户手续。”
然而,王建平一直没有将股权转让给赵龙。赵志全为家人铺好的路,也由此开始转折。
二、“元老派”“掌控者”之争,殃及池鱼
东加勒比最高法院认定,2011年7月19日信托成立之前,赵志全对于相关股权的法定所有权其实很清晰。
赵志全和王建平最初的合作,就缘起于鲁南制药危机之时的股权交易。
和不少药企一样,鲁南制药也是从国企改制而来,20世纪90年代,中国政府给与外商投资企业税收优惠,此时鲁南制药的国企改制还没有完全结束。
为了获得税收优惠,鲁南制药在1994年引入了一家美国公司持有鲁南制药25.7%的股份。《财经·大健康》获得了王建平2017年的一份陈述中介绍,鲁南制药是将国家股2200万股中的1600万股转让给这家美国公司,鲁南制药变更为中外合资。
可是双方的经营理念不同,很快决定散伙。鲁南制药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保住合资企业的身份。刚好王建平的妻子魏某某在美国注册有一家公司Kunlun Properties Inc(下称“昆仑美国”)。
2001年3月15日,鲁南制药与昆仑美国签订股权委托协议,鲁南制药委托后者代持标的股权,昆仑美国同意接受委托,代表鲁南制药持有了2100万股外资股;乙方每年向鲁南制药收取8万元的服务费。
经过一系列的海外股权架构调整,至2011年时,赵志全通过实控公司昆仑BVI,全资持股安德森公司,而后者最终持有鲁南制药以下股份:25.7%鲁南制药股份,25%的鲁南厚普股份,25%的鲁南制药贝特股份,25%新时代药业股份,和25%的鲁南制药新时代医药股份。
此时,鲁南制药在赵志全带领下已发展为中药、化学药、生物制剂及原料兼产的综合制药集团。
截至2011年7月19日的股权架构图,《财经·大健康》根据判决书信息整理
工商资料显示,目前鲁南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东架构分为3类,社会个人股占比48.08%,内部职工股占比26.22%,安德森公司占比25.70%。
赵志全去世前,提名张贵民担任鲁南制药董事会的董事长。但后来,鲁南制药内部高管两大阵营之间发生了分裂,起初是两方分立的状态:一方是鲁南制药的董事会“元老派”,张则平、李冠忠与王步强;另一方则是张贵民,现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属于“掌控者”。
虽然双方有争议,但在2017年前,鲁南制药内部对赵龙是股权的最终受益人身份一直没有疑问。而且双方都想拉拢赵龙,但她拒绝与任何一方结盟。
2017年3月以来争斗更激烈,“元老派”三人曾被“掌控者”拒绝进入公司办公,虽然临沂市政府也曾出面调停过,但僵局一时难解。
直到有人将赵志全的办公室撬开,发现2001年签订的《代持协议》,是以鲁南制药的名义签订,大家开始质疑赵龙的身份。
此时赵龙发现,王建平并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三、律师卷入股权争斗
一个隐患,从最初的股权操作起就埋下了。
在东加勒比最高法院审理案件过程中,股权究竟是否属于赵志全个人,成为了最主要的争议点之一。
2001年,昆仑美国的钱不够买下鲁南制药25.7%的股权。所以根据《代持协议》的记录,昆仑美国购买鲁南制药25.7%股权的这笔钱,按照王建平的自述的说法,是从鲁南制药“借的”。
根据各方提供的证据,东加勒比最高法院则得出了不同的结论,股权是由赵志全自掏腰包购买的,赵志全应是最终受益人。
原来在鲁南制药的账本上,当初鲁南制药旗下子公司向美国凯伦公司出借了款项,即为应收款。法院认定:
赵志全薪金丰厚足以支付股权价款;
鲁南制药财务账册上将这两笔付款记账为应从凯伦美国公司收取的“应收款”;
赵通过各种方式还清了“应收款”;
鲁南制药恰恰不提供相应证据。故,通过实质性审查后认定股权属于赵志全个人。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判决书论述了,在理论上,赵志全可以支付得起这笔钱,但并没有审查并认定这笔钱真正的来源。”谢涌分析。
一位接近鲁南制药的人士告诉《财经·大健康》,这其中牵涉到鲁南制药国企改制时的问题,国有股份是如何私有化的,非常复杂,并不像东加勒比最高法院分析的这样简单。继续抽丝剥茧下去,可能会引发上级部门倒查,鲁南制药国企改制过程中的资金流向问题。
纠缠在其中的王建平,同时还代理了鲁南制药其他管理层的业务,并将原本在赵志全名下的股份转移出去了。
2015年6月5日,王建平和鲁南制药的王姓高管与张姓高管在海外设立的中直公司和玉值公司注册成立。同年8月5日,在赵龙不知情的情况下,魏某某将安德森公司的两股已发行股份转让给玉值公司。同日,安德森公司给玉值公司发行新股,给中直公司发行新股5000股。
2016年11月,魏某某又设立“Banyan Tree Trust”(菩提树信托),她任命恒德为受托人、管理信托财产,包括玉值公司的所有股份。该信托的原始受益人除了赵龙,还有王建平的女儿在内,王建平担任保护人,他有权添加和删除受益人。
而当2017年2月20日,赵龙在王建平北京办公室,收到菩提树信托的文件时才发现,自己的股权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已被划转出去。
虽然在赵龙提出要对簿公堂时,王建平立刻提出辞去菩提树信托保护人的职务,聘任赵龙母亲作为信托保护人。第二天,他的女儿也签发弃权声明,放弃其在菩提树信托的受益权。
然而,王建平信誉的这个“污点”,也触动了赵龙和鲁南制药的诉讼。
四、两份不能执行的判决对决
“现在双方拿着的都是不能直接申请执行的判决,想要推进都有难度。”谢涌指出,关键就在最初的那份“代持协议”的效力认定。
2017年3月,鲁南制药张贵民阵营率先致函魏某某,要求其停止信托运作。其后,鲁南制药还在2019年12月5日向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安德森公司,请求法院将解除鲁南制药和安德森公司的代持股份关系。
2020年4月3日,临沂中院作出判决,认定“代持协议”有效,并同时根据鲁南制药的诉求,予以解除。
“这份协议只是解除了鲁南制药和安德森公司之间的股权代持关系,但并没有确认股权的实际所有人是谁,所以这个判决没有执行内容。”谢涌说。
另一面,赵龙也在2017年8月21日,向东加勒比最高法院提起诉讼。原定于2019年4月的庭审,延迟到2021年3月。
东加勒比最高法院绕过了临沂中院的判决,认为《代持协议》在中国法下是无效的。且认为,在临沂中院的审理过程中,原告鲁南制药和代表被告安德森公司的王建平通谋,临沂中院被误导了。
赵龙对《财经·大健康》说,临沂中院的判决也没有对股权争议作出判决,只是基于双方的申请解除了一份2001年的协议,并未判定外资公司的股权归属。
谢涌分析,中国和境外法院的审判,不会当然的被互相承认为有效。不过,东加勒比法院的判决并不是终审,任何一方均有权向英国的枢密院提起上诉。
鲁南制药长达七年的漫长控制权争夺,随着“创始者”家族加入混战,已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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