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正面连接（ID：zmconnect），作者：杜萌，头图来自：Erye
这一届中国刑警学院警犬技术专业学生共108名。
108个年轻人和108头犬一对一配对，从打招呼起名字开始，结为伙伴，建立友谊，日夜一起训练，渴望升级为真正的警察和警犬。
2021年7月7日，其中54头被淘汰，流入拍卖市场。超过40个年轻人按往年价格攒够现金，准备买回伙伴，最终没有一人如愿。
当天因拍出历史最高价33万上了热搜。54头落榜犬开始在命运中漂流。
犬与狗的差别
豹子是一只漂亮的德牧，郭亦诚是一名大三学生。他们俩初次相遇是在今年四月，地点是警犬训练基地的“四大”之一。那天中国刑警学院警犬技术专业的108名学生按学号站在犬舍前，等待随机分配的“教具”，郭亦诚祈祷能分到一只德国牧羊犬。接着，一只时年两岁零五个月的雌性德牧向他走来，它有窄瘦的脸、焦糖色的毛发，他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
它本来叫驻崎奏，父母分别名叫“堡骑驻”、“击兮崎”。警犬起名有固定的规律：取父母名字的末位，再加一个字，代际相传，变得拗口难念，像古文里的断章取义。
第一件事是起新名字。“豹子”这个名字是早就想好的，因为郭亦诚早先养了只猫叫“金花”，合起来就是金花豹。
没想到犬如其名：豹子凶猛好斗，但不咬人，也不咬小犬，专门扑咬比自己体型大的犬，刚刚开始训练，就把一条同班的大犬扑倒在地，压制在上面死死咬住，咬得狗毛乱飞。最后大犬夹住尾巴泄了气，呜呜认输，豹子才松口。
成为犬的训导员，责任包含照顾犬的衣食住行，“所有能想到的一切”：铲屎、换水换粮、监视精神状态和身体健康。人犬每天至少相处四五个小时。
这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同时是犬的“主人”、“父母”和“教师”，他们以“我们家孩子”来指代自家的犬。他们能说出自家犬最细微的外貌特征，并且津津乐道。豹子的毛色是黑背，左右脸有一双对称的黑点，像酒窝一样，耳朵格外柔软，摸起来非常舒服。
郭亦诚手机相册里，豹子的照片占一半以上。他能说出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这张里，一只流浪橘猫路过，豹子一直盯着看，想过去咬人家；这张里，天气好的一天，终于给豹子洗了澡。
洗澡是一件紧要的事情。大型犬体味重，平时排泄在自己的犬舍里，绕着犬舍跑的时候又会踩到，有时候打个滚，满头都是排泄物。4月时天气还冷，后来入夏了，洗澡也只能挑天气好的时候，把犬拴住，用水管滋。没有吹风机，只能拿干毛巾擦，然后到处遛遛、晒太阳，自然风干。
郭亦诚自己买了宠物沐浴露，也曾经想偷偷带豹子出去洗澡。可是学校特地跟保安吩咐过：人出无所谓，但一定不能让犬出去，因此没能成行。
牵引绳、三种玩具、一个食盆和一个水盆，这些是统一的配置。有的训导员会给犬添置物件，玩具、狗零食，还有训导员在淘宝上买奖杯作为犬的玩具。
郭亦诚会给豹子加餐，他把吃剩下的鸭架拎进犬舍。其他的犬闻到香味，馋得狂叫，用头撞门，一只犬的口水甩到了郭亦诚脸上。
豹子吃饭很斯文，会咀嚼，不会把自己噎住，也会小心地避开人的手指。而有的犬吃相难看，不加咀嚼地把犬粮吞下去，噎在嗓子里，呕出来，再一团吞下去，或许再呕出来。犬不改变，人不得不妥协一些，用水把犬粮泡软再喂。郭亦诚说，犬的吃相能反映和人的亲近程度：有的犬进食会刻意不去咬到人，例如用手喂火腿肠，有的犬会用舌头抵住，轻轻衔住；有的犬则吃相粗鲁，多比就已经把训导员的手咬流血了两次。
并不是警犬技术专业的所有人都喜欢狗，起码一开始不是。郭亦诚记得，大一开学时，新生报道表上有一行写着：“怕狗，没来报道”。有怕狗的人调剂到了这个专业，直接复读了。这个小众专业时常被人误解，有人说郭亦诚是“训狗的”，听起来像马戏团的新项目，他感到轻辱与冒犯，“训犬的”则要好得多。比起“狗”，他更愿意用“犬”来称呼。
警犬学院
训练的头一个月，安全起见，人和犬只能隔着笼子培养感情。郭亦诚把剥开的火腿肠伸进笼子，豹子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过了一会才慢慢凑过来。有人路过，豹子又退回去一点。豹子此前没有吃过火腿肠，因此格外谨慎。拉锯战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豹子嗅了一阵火腿肠，舔进了嘴里。
郭亦诚有个同学是无锡人，他从无锡的警犬基地学了一个肉丸配方：把犬粮磨成粉，把火腿肠打成肉泥，再加入鸡蛋和鸡胸肉，打成肉泥，热水浇和，搓成一个个丸子。郭亦诚用这种丸子训练豹子的服从，只有它乖乖训练时，才给它丸子吃。
制作肉丸的过程很痛苦：买来的电动绞肉机坏了，商家补发了一个手摇的，郭亦诚和无锡同学一起手动搅了三四个小时，搅得关节酸痛；犬粮磨成粉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腥臭难当。
这种方法一开始效果很好，但后来弊端慢慢显露出来：受训犬逐渐只对食物感兴趣，对衔取物兴趣丧失。这样不利于警犬工作，比如在城市里执行任务，如果不慎跑到小吃街，犬就会直接走不动道。于是郭亦诚不得不开始控制频率和用量。
现成的训练方法中，饿饭是一种非常有效、立竿见影的方法。有人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就是使用饥饿策略，把一天全部食物放到训练的时候给，效果显著，平时需要一个月的指令几天就可以训出来。但除非豹子做了特别过分的举动，郭亦诚不舍得饿着它。即使仅在考试当天饿着，郭亦诚也舍不得，只是在手里攥了一点点添加了诱食剂的食物，用气味来引诱豹子。
训练犬的方式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训导员的个性，就像一位家长如何让孩子做作业。动用武力：拍打，或者强拉硬拽被称为“机械刺激”。波音的主人是个性格急躁的男生，很爱使用这种方法。波音学不会卧下，就用手把它的肩胛骨按下去。后期这种方法的弊病显露出来，波音开始学不会很多东西，有时需要重复很多遍口令，有一些口令即便完成也只是勉强。机械刺激用多了，犬会产生更强烈的逆反心理。
郭亦诚很少用这种方法。他骨子里是一个温和的人，主要靠语言激励，或是食物诱导——连声称赞“好狗！好狗！”又喂火腿肠吃。
但事有例外，豹子有在地上捡东西吃的坏习惯，郭亦诚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教它，好话说尽，一旦去吃又扯紧牵引绳。最后终于有一次不吃，郭亦诚以为终于见效，又试了一次，撒了一点犬粮在路过的地方，豹子直接冲过去吃了。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郭亦诚撒了一圈犬粮，放松绳子。豹子一低头吃一口，就踹它一脚，吃一口踹一脚。但豹子是那种执拗的性格，已经养成的习惯，不管怎么打都没有用，只是学会了在郭亦诚抬脚时躲开。
豹子服从不大好。它和郭亦诚之间的相处模式像佛系的父亲和烈性的女儿，“反正我是驾驭不住”。豹子主意大得很，往往昂首阔步走在前面，拽着牵引绳，往想去的方向逛。郭亦诚往往才是被遛的那一个，扯一下牵引绳，豹子才会停下来等一等他。
豹子最大的问题始终是好斗，而且总是赢。一段时间过后，班里基本上所有的犬都是豹子的受害犬。有一头犬在互吠中败下阵来，夹着尾巴回了犬舍，自尊心大挫，从此见到任何其他犬都狂吠。一旦真正打起架来，豹子会采取一种来自远古基因的，狼的进攻策略。专门咬脖子，一旦咬住，疯狂甩动脖子，以造成更严重的撕裂。郭亦诚尽量避免豹子与其他犬发生冲突，他尽量到无犬处训练，随身携带一根小木棍，如果有不牵绳的犬前来挑衅，他就当头一棒。
教材中提到过矫正行为可以使用“刺激脖圈”，郭亦诚曾经考虑过。但老师直言危害：“刺激脖圈的刺激太大，后果太难预料，有可能直接就废了，就从此变得胆小懦弱。”这种金属材质的脖圈上有一圈整齐排列的尖锐小棍，牵狗人一拉，刺就会扎到狗脖子里。脖圈在淘宝有售，主要针对不大温顺的宠物犬，买家评论里，有人写道“狗不敢较劲了”；“太尖了，带了两天，大金毛的脖子就破皮出血了，闲置了”。
还有一些动物性是训练难以克服的，只能人来妥协。例如训练时，如果旁边有母犬走来走去，公犬就会心不在焉。考嗅闻时，一定要让公犬先考试，母犬再考试。否则公犬会被母犬的气味吸引住，而不去闻原本的气味了。
随着训练推进，犬的天赋差异显露出来。正如《警犬训练学》中写道：训练方法是否科学固然重要，然而，低劣的犬（弱型、迟钝等）则是难以改变的。老师对豹子的评价是“各方面都一般，太凶了”，郭亦诚并不沮丧，觉得天资不由人。对于警犬，凶不完全是坏事，豹子的扑咬和吠叫科目都很出色，几乎不用多加训练。但是过犹不及，如果总是攻击其他犬，在工作岗位上是难以完成协作任务的。
一只名叫阿花的荷马杂（荷牧马犬杂交）天赋异禀，兴奋性极强。它对外界的刺激极其敏感，只要碰到特定的部位，就像弹簧一样整个弹起来。同样是“立”的指令，其它犬可能需要训导员轻轻提一下后胯才能完成，而阿花几乎是蹦了起来。
训练追踪时，不用任何口令，阿花自己低头就往前追踪，走一条笔直的线，和气味轨迹严丝合缝地对上。阿花后来因为过度运动得了膝盖积液，肘子上鼓起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包，训导员把他带到学校的兽医处，每天把积液挤出来，挤到最后，流出血来。
在座的54位败犬
这一届警犬专业的学生共108名，不计期间换下的犬，犬的数目也是108头。今年被淘汰的犬有54头，淘汰率占一半。这是一个高于往年的淘汰率。因为疫情，实践训犬的时间推迟了半年。成为警犬最佳的年龄是六个月到三岁，岁月不饶犬，一耽误就成了“年龄大”，成了淘汰的原因之一。
犬的去向不完全是由训练表现决定的。许多先天因素起了作用。卜卜在年级里名列前茅，平时训练非常勤奋，常常加练，到最后可以实现远程指挥，训导员隔着一百米做指令也能完成。但最后还是被淘汰了，原因是后腿的形态不好。它的成交价是15万，上了一辆白色的房车，买家是一个来自浙江的年轻女生。
运气也是重要的因素，校草小七的淘汰据说就是一个令人扼腕的意外：考核的时候，球抛出去，落点旁边有一泡其他犬的尿，小七跑过去嗅来嗅去，而不是第一时间把球衔回来。小七最终以33万元的价格成交，成为全场成交价最高的犬。
成为种犬也是入编的一种方式。老师们过来挑种犬，不看性格如何，只看外表，要毛色正，体格大，长得漂亮。种犬继续留在警犬基地，换到单独的，更宽敞的犬舍里，每只犬配备一个小院子；吃更昂贵的犬粮；为了防止肌肉退化，每天有专人来遛；仿佛没见过种犬洗澡，但是因为不用训练，种犬要洁净得多。
种犬是容易分辨的：一般被养得又胖又大，郭亦诚给我看了几张种犬的照片，肚子和腿上有耷拉的赘肉。
并不是每一个训导员都期望自己的警犬能上岸。上岸意味着分离，警犬会去十几公里外的省厅工作，偶尔才能探望一次。
从一开始郭亦诚就希望豹子能淘汰，“跟我回家”。淘汰名单宣布时，郭亦诚完全在意料之中，原因是“体型小”。
有些训导员是迫不得已而放弃，许多城市对德牧都有禁养令。豹子邻居毛毛的主人带着两只鸡腿和它道别。据郭亦诚说，毛毛吃着吃着，眼泪从眼眶里大滴大滴滚了出来。
郭亦诚提前准备好了钱，打算办导盲犬或者搜救犬的证，让豹子在城市里有个“名分”。
洗澡已经打听好了，沈阳城里有给大型犬洗澡的宠物店，一次一百多。郭亦诚同时开始一点点纠正它的习惯。作为宠物犬，凶猛并不是优点。郭亦诚特别注意，不让它对着别的犬狂吠。
家里的猫金花胆子小，豹子又很凶，郭亦诚琢磨了很久，如何让他们和睦相处。最后想到一个比较好的方案是：让母亲先把金花抱起来，自己把豹子牵进屋，豹子吠一声就踢它一脚，吠两声就踢它两脚，以此类推，不叫为止。这个方案也不是特别稳靠，但是后来拍卖场上，豹子的价格远远超过了郭亦诚的预算时，这个问题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金钱游戏
拍卖在操场上进行，豹子的拍卖价喊出了一千、一千五、两千。郭亦诚坐在台下，他正打算举牌子喊“五千”，前面一个大哥喊了“两万”，郭亦诚默默把牌子放了下来。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离席冲到了豹子的犬舍前，把它牵出来，这天豹子也有点反常，频频站起来抱他。豹子爪子有点尖利，隔着衣服抓得有点痛。
谁也没料到这次的价格会炒得如此之高。6月22日，警犬拍卖公告发布，随后登上微博热搜，学校当时就有传闻：“去了也是白去，买不到自己犬的。”但是大家仍然抱有侥幸心理，也许来的人没有那么多呢。以往训导员买走自己犬的例子并不少见，价格一般两千封顶。今年三月份的拍卖会在一个小教室里举行，只来了二十来个人，教室都没有坐满。起拍价200元，全场最高价才1700元。
他原本打算把豹子买回家，预算从三千加到了五千，不料豹子最后成交价是六万一。豹子成交的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如此想挣钱，挣很多钱。
学校提前统计过意愿。54头犬里，有40头左右的犬的训导员想要把它们买回去。但最后，没有一个训导员买到了自己的犬。卜卜的主人准备了一万元，当价格拍到两万，她当场哭了起来。
分别是迅速而残忍的，当天早上，训导员们还在打扫犬舍，消毒，为卖家们参观犬舍做准备。到了中午，他们要把牵引绳交到新主人手里，再向对方介绍犬爱吃什么，演示喊犬坐下、卧下，再叫几声。
网购软件上，一只纯种，并且有血统证明的德国牧羊犬价格一般在一万元以内。事后，最高价33万元的警犬“小七”上了新闻，人们会追问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而在拍卖当天，当买家们提前两个小时在中国刑警学院门口排起长队时，高价就已经决定了。队伍排满了一条街，到南边路口的红路灯又转了一个弯儿，最后入场的至少有一千人，远远超过了预期。穿着警服的大一学生在门外手拉手形成一个圈，把剩下的人们卡在门外。
买家老吕不远千里，从北京通宵开车过来。还有人专程从河北、内蒙古、浙江赶来，提前一晚住下，最后因为没带现金被拒之门外——告示上没说，但三百元的保证金只收现金。于是现金在这一条街上通货膨胀，学院对面的水果捞店里可以兑换，但要收手续费十块。
拍卖前，老吕领到拍卖的号码牌。再被领到犬舍，六排平房矮笼子。参观时间短得近乎紧迫，像集体相亲大会，只来得及走马观花地看一圈，就要定下心仪对象，一锤子买卖。
老吕最后拍下了7号和30号——价格分别是6万1和5万1。到了领狗处，现场狗吠此起彼伏，像陌生人进了村一样。场面轻微有些混乱：有的狗拱翻了地上的纸箱子；有的狗抻着脖子、梗着头去舔地上的狗粮粒；还有两只狗狭路相逢，一只朝另一只狂吠，几乎咬起来。
这两只狗正是老吕买的，一公一母。牵狗人员把母狗领过来，问老吕：“是六万一吗？”老吕应了，接过牵引绳。接着，训导员郭亦诚过来介绍，老吕才知道，六万一名叫豹子。豹子才又接管了自己的名字。
另外那条公狗叫瑞瑞。老吕买一对，原本是为了让他们结伴，下一代仍然保持警犬的烈性。可是豹子和瑞瑞并非同班，此前不认识。豹子一见到瑞瑞就狂吠，几乎要冲上去撕咬。老吕只好又四百块钱买了两个紫色铁笼子，三人合力，满满当当地塞进后备箱里。
郭亦诚把牵引绳交给老吕，介绍豹子的习性：“什么都爱吃，不挑食”，还诙谐地用了一个网络词汇“干饭第一名”。豹子被塞进笼子，装上车，它费力低下头，够着最后看了前主人一眼。郭亦诚触景伤情，冲回了宿舍。
新主人在想什么
车驶出沈阳不久，老吕回想起买狗的过程，有一些上当受骗的意味。领狗的时候，他让训导员演示一下狗都会些什么。“坐、立、卧下都会”，可指令喊了两三次，狗才有反应。老吕寻思，这几个动作，市场上买的狗，训上半年也能会啊。
拍卖前，大屏幕上播放宣传视频，里面都是上岸后的警犬，训练有素，身手矫健。老吕见状和一旁的警官聊天，问：“既然是军犬，不能把它技能丢掉，怎么给它兜兜活儿？”警卫说：“那您可是想多了，其实您买的就是一家犬。”警卫告诉老吕，视频是举办比赛时录的，拍卖的狗刚训半年，可不会这些活儿。
拍卖时，屏幕上的影像变成了正在拍卖的狗的视频，每部约半分钟。这时差异就显露出来，老吕记得3号狗的视频里，训犬师扔出飞碟，狗却南辕北辙地往反方向跑了出去。
车到半路，各平台上已经有了最新的视频和报道，拍卖价33万的“小七”和它新主人的照片漫天飞。“新闻上了，这狗就值钱了，没准儿值五十多万了”。买了狗，老吕得到了四张证明纸，皱巴巴的，底下盖着红色公章，他仔细地收好，说日后和人家讲起来也有个凭据。
老吕纠结了一路，最后安慰自己，五万六万买狗，在外人看起来或许“冲动得不能再冲动”，但终归是值得的。“不指望他们赚钱，可是指着他们赚钱也赔不了。”老吕算计道，如果这俩狗一窝生下四五个，一个狗崽卖一万，也卖得出去，“身份在这呢”，不出两年就能回本。可老吕又自认不是为钱，“我是买这一种情怀”。
可是33万就不同，“等着后悔去吧”，老吕说，“再好，它不是金狗”。
落榜犬开始了命运漂流
老吕自称爱狗，他大哥也是，他爸也是。多年以来，他们不停地买狗、养狗，最后也没有剩下一只狗。这个爱狗之家养过的狗，最后结局大概三种：病死了、卖掉了或者被偷走了。
买到豹子之前，老吕已经有十多年没再养狗。这次纯是奔着“警犬”去的。回京后，亲朋好友看了新闻，来打听价格，老吕闭口不谈。邻居是专业繁育狗的，过来看了看，说，豹子的嘴吻窄，品相不好。老吕也不辩解。
狗买回来，老吕还没发现他们和普通狗的区别，麻烦事儿倒是一桩桩出来了：豹子和瑞瑞先是养在公司里，由他大哥照顾，三周后被邻居举报，派出所上门强调，六环内禁养大型犬。老吕不得已把狗转移到偏僻处的库房，又被通知拆迁。老吕想把狗送人，到底还是舍不得。
在老吕看来，两只狗自从被他接回家，“狗生品质大大提高了”。热水洗澡，配一个大吹风机；拉豹子回来的车现在变成了两狗的专车，每天载到附近的树林里玩。狗粮不吃了，一天两顿都吃肉、鸡架和排骨，一个月生活费就要花掉七八千。豹子肉眼可见地胖了，它原本只有三四十斤，现在已经长到了七十二斤。
豹子和瑞瑞相处还算融洽，平时打闹起来，豹子眼睛一瞪，瑞瑞立马就佯装倒地，故意投降。
两只狗的性格差异显露出来。瑞瑞向往自由，趁大哥不牵绳往远处跑，大哥气得揍了它一顿，瑞瑞十分记仇，一个礼拜没理大哥，用小三角眼瞥他。
豹子则截然不同，它黏人，与大哥寸步不离；它仍然骁勇好战，一旦有狗路过公司的铁栅栏门，就狂吠起来，隔着门与狗对咬。豹子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是一只蓝眼睛哈士奇，哈士奇主人怂恿大哥把铁门打开，豹子箭一样射出去，咬住哈士奇的脖子，最后一道滚到坡下。
瑞瑞绝不独自挑事，等豹子打起来，它过去凑热闹，虚虚叼住对方狗的后腿，大哥眼睛看着，“都没咬上呢，就跑回来了”。
过不多久，豹子下体流血，这是发情期的征兆。老吕本想让瑞瑞和豹子配种，可是几次三番没成功。老吕又前后拉来三条公狗，豹子全看不中，一见面就咬人家，公狗们都不敢上前。老吕最后找了一个“专业人士”，在部队上训狗的，人称“连长”。
连长来了，对豹子一顿赞美，称豹子血统非常纯正，并表示因为狗好，免了两千元的配种费。连长说豹子是“烈女”，漂亮，性子烈，要求也高，不能与普通狗苟且。连长还嘲笑邻居有眼无珠：“你家养的狗和你一样都是混子”。连长物色了一只漂亮大公狗，这次豹子顺从了。
豹子举止变得温柔、笨拙，精神头也大不如前，时常孕吐。大哥给它加一顿餐，吃苹果，一天早晚各两个鸡蛋，中午喝骨头汤。
老吕给郭亦诚打过一次视频电话，镜头里的豹子干净多了，已经洗过澡了，郭亦诚没有让豹子看见自己，以免触景生情，毕竟“已经不是自己的犬了”。
郭亦诚还是会和同学聊起豹子，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花大价钱把狗买回去的人，总不至于太亏待它，最起码狗不会沦为盘中之餐。往年有这样的传闻。狗肉馆会花几百元买一条品相不好的狗，相较于市场价，其实算是捡漏。
郭亦诚打算再养一只犬，在拉布拉多、阿拉斯加几种犬里面犹豫。这次他打算从幼犬养起，看看从小训练能训成什么样子。但是取名又会成为一件难事，至少不能叫豹子。
*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正面连接（ID：zmconnect），作者：杜萌，内文插画：曾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