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廖艺舟,编辑:赵普通,题图来自:《功夫熊猫》
冲上热搜第一的北京环球影城,开业已有一周。
据马蜂窝旅游发布的数据,北京在环球影城开园的带动下成为中秋假期内旅游热度最高的城市,而环球度假区在全国乐园类产品订单量中占比超过42%。不过,这股热闹的乐园风潮之下,度假区内的7大板块并未得到游客们的“雨露均沾”。
最热门的无疑是“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多家媒体的现场报道均提到,开园当日大批游客冒着小雨“直奔哈利·波特园区而去”,变形金刚、侏罗纪主题园的受欢迎程度紧随其后,“功夫熊猫的盖世之地”却几乎门可罗雀,和其它园区大排长队的盛况比起来显得格外冷清,“无需等待即可入场”。
得到好评的只有本该锦上添花的餐饮服务“平先生面馆”
在环球度假区的官方微信小程序上,开园一周,游玩项目“哈利·波特与禁忌之旅”仍需等待45分钟,“功夫熊猫:神龙大侠之旅”的等待时长仅为5分钟。
主题园区遇冷背后,“功夫熊猫”的IP寿命正面临挑战。《功夫熊猫》电影13年后,大家为什么不爱它了?
当一只熊猫学会武功
“那之前的65年来,没有人创立过一家新的制片厂,那之后的20年也没有。我们要向全世界:所有的大陆,包括月球、地球、星星、银河系,一切的一切做出承诺。”
这段豪言来自梦工厂CEO杰弗瑞·卡森伯格(Jeffrey Katzenberg)。《功夫熊猫》是梦工厂的里程碑式作品之一,用卡森伯格的话说,“它可以说是在中国上映的最成功的电影,包括任何种类的电影在内。”
在《功夫熊猫》上映的2008年6月,汶川地震刚过不久,北京奥运会即将举办,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形象正处在关键转折节点。影片导演马克·奥斯本在当年的采访中说:“希望它能给受灾中的中国孩子的脸上重新带来笑容,这是我写给中国的一封情书。”
并非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收下这封来自好莱坞的情书。影片嫁接看似无关的“功夫”和“熊猫”两大纯正中国符号,呈现水墨山水、庙会、面条、针灸、书法等大量中国文化元素,内核还带有几分“人人都能成为大侠”的东方“禅”式意味,同时却又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好莱坞出品、美国主旋律式的励志片。
这在当时引发了激烈文化讨论,“抵制功夫熊猫的N个理由”等颇带时代感的论坛帖子依然残留在互联网中,《北京日报》发问:“为什么我们熟视无睹的素材经过好莱坞的组装,便成为炙手可热的文化产品?我们很快乐,我们也很焦虑。”《光明日报》亦刊文剖析“功夫熊猫热”,提出影片带来了若干启示:开发传统文化资源的时候,要与西方的时尚元素相结合……
种种文化焦虑的前提,是《功夫熊猫》在国内取得了巨大市场成功。该片上映不到一周,就打破了此前由《加菲猫2》保持两年的动画电影票房纪录,最终内地票房成绩为1.86亿,而那年中国市场票房总收入不过42.15亿。
影片还带火了周边产品,《香港商报》当时估算熊猫阿宝的绒毛玩具至少蕴含上亿元商机,绒毛阿宝卖100元,成本最多20元,“利润率之高令人咋舌”。
良好市场反响自然得益于品质过硬,影片经历了漫长筹备,奥斯本声称从创意酝酿到最终上映历时15年,拍摄和后期花费两年半。导演陆川在博客中将它称为“巨大的惊喜”,认为《功夫熊猫》在制作层面上“几乎是完美的”。
影片的种种惊人幕后数字也的确体现着梦工厂领先全球的动画技术:比如最宏伟的布景“翡翠宫”包含88100块组件,单是制作阿宝乘“火箭椅”冲上半空一幕便同时动用了“箭火”、“烟火轨迹”等54个视觉特效,雪豹攻击阿宝掀起的尘埃多达33588526粒……
更重要的原因似乎是更虚无缥缈的“创意”。在中国文化产业与世界顶尖水准有明显差距的年代,国内舆论常认为缺乏创意是阻碍发展的根本原因。2011年的《功夫熊猫2》延续着前作成功,在国内取得6.12亿票房,高居那年年度票房榜第二名。两年后《疯狂原始人》宣传期卡森伯格来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创意永远都是动画的魂。这是当前中国动画、甚至是中国电影最缺乏的东西之一。”
不过10年代的市场环境已经发生转变,短短3年间,内地总票房从2008年的40多亿飞速提升到了2011年的130多亿,中国市场的崛起显而易见。尽管卡森伯格坚称,《功夫熊猫》系列绝无迎合中国的倾向,它更像《狮子王》——描绘非洲、面向世界。但梦工厂还是迈出了关键一步,在“这边的市场真正开始腾飞时”与华人文化牵头的多家内地企业合作,中美合资的“东方梦工厂”2012年在上海创办。
卡森伯格仍雄心满怀:“从今天起五年以后,世界上最重要、最大的娱乐市场就会是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我在为明天创造。”与《功夫熊猫2》相隔5年,东方梦工厂的首个重要电影项目《功夫熊猫3》问世,这是卡森伯格的野心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市场成功给予回应。
2016年的《功夫熊猫3》内地票房达到10.02亿,完成自我超越的同时也短暂刷新了中国动画电影票房纪录,但这部作品的市场反馈表现出了和前两部明显的不同——中国票房收入已经超过了影片在美国本土的票房收入,中国客观上成为了这个IP最大的买单地。
事实上,系列在中国的收入占比每部都在提升,《功夫熊猫》的中国票房仅占全球票房约4%,《功夫熊猫2》占14%,到《功夫熊猫3》,达到近30%。
《功夫熊猫3》中国票房为$154304371,占影片总票房29.6%
不论从制作目标看还是从收益来源看,到第3部时,《功夫熊猫》已经从引发国人追捧、反思、艳羡的先进文化产品,变成了难以避开“中国特供”质疑的赚钱利器。
“神龙大侠”还飞得动吗
如果连中国受众都不再乐意为《功夫熊猫》大掏腰包了,这个IP还会有生命力吗?
即便在中国,这次唯一拥有热搜级别讨论度的,是“功夫熊猫主题房”,它实际位于度假区的住宿配套“环球影城大酒店”内,采用的设计元素包括红灯笼、红车篷床头、红墙洗手间等。游玩过“盖世之地”的旅客中,不乏负面评价。
IP开发看上去不进反退。若干年前首部《功夫熊猫》电影导演自诩“中国迷”,热爱功夫,植入了大量成龙、周星驰等影星的动作元素,卡森伯格则表示影片成功离不开准确讲述“中国故事”,环球影城的使用方式,则又让大批网友想起了“西方视角中被误认的中国”。
对比其他长青IP,功夫熊猫显得“后劲乏力”,内因是由IP的性质所致。“功夫熊猫”的内容本体就只有3部电影,第4部杳无音讯,另有几支围绕《功夫熊猫1》番外短片,和填补1到2之间故事的三季动画。比起有小说原著的哈利·波特,动画、玩具全方面渗透的变形金刚,《功夫熊猫》的时间跨度和内容数量都显得单薄。
具体到电影中的人物形象、世界观构架,也同样不够丰厚和立体。这导致“功夫熊猫”在进行衍生开发时,能与IP强结合的周边产品相当有限。如今在天猫上搜“哈利波特周边”,销量最高的是“正版魔法袍”,而不比当年卖毛绒玩偶的盛况,搜“功夫熊猫周边”,显示的是:相关宝贝太少了。
今年功夫熊猫尝试进军茶饮业,有了“功夫熊猫茶”,以“国潮”为卖点,称将在全国开设500家加盟店。此类授权与IP关联较弱,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借助一时热度,现在跨界反给人怪异之感。主题茶饮店开业前,某社区上还有网友表示:“假的,这种大IP怎么可能轻易拿来开奶茶。”
距离《功夫熊猫3》上映,已经又过了5年。这5年间不再有新的影片,“阿宝”对观众的内容输出处于完全中断状态,脱离大众视野太久,人们再想起“功夫熊猫”,只会是一份遥远而且不怎么厚重的回忆。
这背后固然有公司更替的影响,《功夫熊猫3》之后,东方梦工厂由中美合资变成中方全资,隶属华人文化集团,CEO黎瑞刚曾表示“2019年是我们的新出发,我们将拿作品说话”,东方梦工厂至今唯一上映的影片是2019年的《雪人奇缘》,票房1.45亿,甚至没能排进那年动画电影票房榜前十。
另一方面,还是在于时代环境发生了极大变化。《功夫熊猫》在中国的流行无法脱离当时的社会及文化背景,一只说英语、耍功夫的熊猫带来的冲击巨大,这种“中西合璧”的形式渐渐不再具有稀缺性和新鲜感。
中国观众也越来越不愿被定义和审视,海外文化作品如果制作得恰到好处,不会再激起《功夫熊猫》时的反思或自豪,恰恰相反,中国观众会以更严格的眼光去审视西方那些主打中国元素的作品,比如迪士尼的真人版《花木兰》就口碑票房折戟,《尚气与十环传奇》更是由于原著角色涉嫌辱华从未停止被抵制。
放在动画电影领域,《功夫熊猫3》当年的最高票房纪录仅仅维持了2个月,就被《疯狂动物城》所打破,后来居上的还有描述墨西哥亡灵文化的《寻梦环游记》,在真正的“创意”面前,有没有中国元素、是不是熊猫与功夫,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功夫熊猫3》
到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在暑期档一骑绝尘,让观众和从业者看到了国产动画电影也有形成IP的可能性,艺恩数据的《中国动画电影市场研究报告》显示,2019年单部动画电影平均票房第一次反超了进口动画,且2018-2020年的动画电影票房冠军均为国产。
彩条屋和追光动画已相继推出多部根据本土神话改编的动画电影,创意和技术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人们不再需要在好莱坞影片中感受文化共情,更不会再产生文化焦虑。
当哪吒、姜子牙、小青小白等形象开始活跃在内地银幕上时,中西“混血”的阿宝和盖世五侠们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跟神龙大侠学功夫”本身蒙上了一层喜剧意味,再回头去看当年“中国文化元素怎么能被人家用了”的危机感,大部分人也只会付之一笑。
它更像一个在特定时期大火的特殊产物,时过境迁,还颇显出几分要过气的预兆。
卡森伯格曾说:“我们拍第一部的时候,就已经描绘了一张路线地图,包括六个章节的想象……拍每一部都是在争取把故事继续讲下去的权力。我们有六个章节要讲,希望能够把它们一直讲完。”
“神龙大侠之旅”已经中断许久了,是否继续买账的权力在观众手里。如果一直没有下一章节,曾带给无数人欢声笑语的功夫熊猫,也有可能被扫进历史的尘堆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廖艺舟,编辑:赵普通